这篇祭文是他昨天晚上写成的,因为这是规矩,就算他不来当面吊唁,赋闲在家的在京大臣,也要派人把祭文送到灵柩前。那既然他来了,就免不得要亲自朗读一遍,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呜呼,陛下英伟,一朝离去,老臣实痛,若非幼主当辅,老臣必定追寻陛下而去。怜我陛下,哀我陛下!幸赖鲁王新登大宝,聪敏豁达,宽厚仁爱,老臣必定以此残躯,扶持新主,砥砺前行,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他现在吟唱的这几句,实际就是他临时加上去的,因为他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打算来,也没打算要表忠心。
所以他唱完之后,迅速的就把悼词扔进火盆里烧了。
而这时候,乾龙护则走到了他的身边。
乾龙护刚刚一直都在和宇文盛,贺娄子干,侯龙恩,侯万寿,刘勇等禁军将领在开小会,刚开始没觉得有什么,可是时间长了,有些聪明人心里就不踏实起来,那些人毕竟是禁军将领,而且现在这个形势……
此外,这些相对比较聪明的大臣还发现了一件事情,他们发现乾龙护居然把大丞相府的开府卫队调入了文安殿,现在在文安殿值勤的竟然有一部分是大丞相府行军司马屈突长卿的部下。
而大丞相府的两位长史尹公正,袁杰,甚至是刚刚从御膳房总管的位置调入大丞相府担任主簿的李安,全都来到了灵堂里。
这些人虽然跟朝臣一样,都是有品级的正式官吏,但他们的品级都处于三品以下,而且没有爵位,按理说没有资格来到这个地方,也没有必要来到这个地方,自行在丞相府祭祀也就是了。
可是乾龙护把他僚属中重要的人全都调入了宫廷,这就不得不让人心里有那么一丢丢的想法了。
大将军李远,尚书令达奚武,太傅于瑾,以及随国公杨保父子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只是并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此时乾龙护忽然走到卢辩的身边,温和的拱手:“老大人请节哀,老大人年已八十,可别哭坏了身子。”
见那张悼词已经烧光了,卢辩心里阴笑了一下,赶紧站起来还礼:“大丞相,老臣这厢有礼了。”
“哎。”乾龙护叹了口气:“真没想到太上皇春秋正盛,竟然撒手人寰,留下这偌大的天下可如何是好啊。幸亏朝中还有老大人这样的朝廷柱石多多协助新帝,否则只怕这艰危的局面不好控制啊。”
乾龙护真没想到这老东西能来,但此人也不得不拉拢,幸好他最近几年并没有亲近皇帝,更没有要和自己作对的意思,就是刚才的悼词听着有些激烈,他也没太往心里去,觉得可能就是写的夸张点了吧。
所以赶紧过来捧他一下。
而说实在话,乾龙护现在有点醒过神来了,回想起这两天的事情,太上皇对他的大肆封赏,分明就是给新皇帝乾邕继位铺路,以便在他死前顺利完成权利交接,省的又生枝节。
但乾龙护对此小把戏嗤之以鼻,皇帝的废立还不就是在他一句话嘛,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干掉了大乾朝两位皇帝了,还怕再多一个嘛。
不过,要说他的计划没有被打乱,那是自欺欺人,前段时间太上皇对他的一系列恩遇,都让他感到特别的掣肘,本来他已经准备妥当,等乾毓一死,就直接改朝换代,自己称帝做天子。
可是现在他没有这么果断了,尽管侯龙恩,侯万寿,刘勇,尹公正,袁杰等心腹,一再的催促他一劳永逸,可是他深切的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无形压力,自古以来篡位权臣也要脸,他受人大恩,岂能如此忘恩负义。
另外还有前车之鉴,客观规律就是,硬来的最后都没好下场。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他也悟出了一些道理,譬如凡是不以道义做伪装的行动,最后基本都会遭到反噬,做人最重要的就是不要给任何人留下把柄。
但是,他实在有些不甘心失去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区区的晋王,怎么能比一国之君更有**力呢。
而此时,卢辩忽然说道:“大丞相太抬举老夫了,老夫这次出仕,年老力弱,别说辅佐江山,就算是做好分内之事也难,老夫提前还得给大丞相告个罪,老夫啊,什么也不干,就负责记录和编纂史书,大丞相可别怪我懒惰啊。”
“老大人,您这话说的,那怎么会呀。”乾龙护打了个哈哈,心里顿时放下了。
“那就,那就,那就开始吧。麻烦大丞相给我搬一张案几放在这灵堂之内,再把那皇帝的起居注给我搬过来,老夫就跪在太上皇陵前,开始记录历史了。”
“老大人不必如此辛苦,虽然老大人现在是太史令,可太史令官署有那么多的书吏,交给他们办理就可以了,老大人只管在后面校正指导一下就可以。”
“不行,不行,大丞相有所不知啊,老夫最近听了一个故事,才知道史官意义无比重大,现在可是不敢有丝毫懈怠了啊。”卢辩连连摆手。
“哦。”乾龙护是一心想要跟卢辩搞好关系,这个时候众人正在分批次吃饭,他就借着这个机会跟卢辩聊聊。
“在下这些年自问也读了不少书,也不知道是什么故事让老大人忽然竟有了这么深的感触,这意义又在何处?”
“大丞相动问,正好诸位大人也在,我就给大家说说。”卢辩伸了伸胳膊,像是来了极大地兴趣。
众人纷纷赔笑,拱手作揖,等着听他说话。
卢辩忽然笑了笑:“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崔杼弑其君——”
刚刚的气氛还很融洽,谁知一下子就降到了冰点,乾龙护的笑容开始一点点从脸上消失,其他的人也都愣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