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阴教唆治臣用重典 明告状惩宦施杖刑
西北大捷使身居禁宫的张太皇太后十分高兴,孙儿登基只有三年多时间便取得了征讨的胜利,安定了边关,这说明现行的朝廷行政体制卓有成效,原先对皇帝年幼、皇位不稳的担忧终于可以放心了。她感到万分欣慰,内心对杨士奇、杨荣、杨溥和英国公张辅充满了感激。
西北大捷还在庆祝之中,又一件喜事来临:正统登基后的九月敕修的《宣宗实录》成了,内阁将纂修的一百一十五卷《宣宗实录》和同时纂修的宣宗诏录《宝训》十二卷一并呈进了内宫。抚摸着这一大摞散发着墨香的书籍,张太皇太后感慨万端,她向正统皇帝问道:“《宣宗实录》成了,皇上打算怎么赏赐编纂官呢?”
“内阁已经拟了个赏赐名单。”正统皇帝不慌不忙地说道,“不过那名单上没有内阁大臣杨士奇、杨荣、杨溥三位阁老和英国公张辅的名字,孙儿正想问祖母这该如何办好呢。”
听罢正统皇帝此言,张太皇太后不禁频频点头。这孙儿逐渐长大,知道事情的轻重分寸了:赏赐编纂官不赏赐作为总裁官的三杨和监修官张辅,那是不妥!想着孙儿的进步,张太皇太后含笑说道:“皇上看到的赏赐名单是内阁三杨合议的,他们谦虚,当然不会写上自己的名字。皇上考虑很对,最应该赏赐的是三杨阁老,没有他们三人的总裁,《宣宗实录》就不会编纂得这么快,这么好,内阁三杨不仅要赏,还要重赏!皇上可以按内阁拟定的标准再加厚赏赐即可。”
“孙儿明白了。”正统皇帝经过这三年多的经筵学习和处理朝政的历练,的确有了不小的进步。他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内阁拟的赏赐方案都是官进一级,赏赐金银彩布若干,孙儿想,三杨阁老也同样官晋一级,赏赐加倍,张辅已是国公,只能再进加号,赏赐也加倍,不知这样办理妥否,请皇祖母训示。”
见孙儿已经知道怎么处理朝政了,张太皇太后满意地夸奖道:“皇上所言极当,不过这次总裁《宣宗实录》南杨阁老功劳尤大,而且三位阁老中只有他因十年诏狱的冤屈未进大学士,这次除了加封他为少保外,还加封为武英殿大学士吧!”
正统皇帝点头应道:“孙儿记下了!”
第二天早朝,正统皇帝颁布了谕旨,因编纂《宣宗实录》有功,进封杨士奇、杨荣为少师,进封杨溥为少保、武英殿大学士,各赐白金二十镒,罗衣二袭,彩布二十端;加封张辅翊运佐理左柱国的封号,金银、罗衣、彩布如三杨;参与纂修的其他总裁、编纂王直、王英、李时勉、钱习礼、陈循、曹鼐、刘铉、肖、张益等,都官进一级,赏赐白金十镒,罗衣一袭,彩布十端。
谕旨一出,人们纷纷庆贺。在这满朝的文武百官中张辅的品级最高,他是靖难功臣,永乐十年因平安南功,进封英国公,仁宗即位,又进太师。但他是武将,并不理政。理政的文官中,就以杨士奇、杨荣和杨溥的品秩为最高了。他们三人位列少师、少傅、少保这三孤,距离文武百官的最高品秩太师、太傅、太保这三公只有一步之遥。人们对杨溥尤其羡慕,认为这次升迁除了总裁《宣宗实录》有功外,还说明张太皇太后和正统皇帝对他的特别恩遇,因为按照官制规定,正常的擢升应该是九年考满,但宣德九年八月杨溥晋礼部尚书至今,还只有四个年头,远远没有达到擢拔为三孤的任职年限。而杨士奇是永乐二十二年十一月晋升少傅,至今已有十四年没有晋级;杨荣是宣德五年四月晋升少傅,至今也有九年没有晋级,他们二人即使没有纂修《宣宗实录》这一功,也早已应该晋级了。还有,一般晋升三公三孤前都要先从太子少保、太子少傅、太子少师逐级做起,再经历太子太保、太子太傅、太子太师,然后才能晋升为少保、少傅、少师,最后升为太保、太傅、太师,而杨溥则直接晋级少保为一品高官了。不仅如此,张太皇太后和正统皇帝除了进封杨溥为少保外,还加封了个武英殿大学士。别看这个武英殿大学士的品秩只是正五品,似乎微不足道,但那是作为内阁大臣的必要职衔,因为按照明代官制,只有成为华盖殿大学士、谨身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后来景泰年间又增设了个东阁大学士,才能执掌献替可否,奉陈规诲,点检题奏,票拟批答,以平允庶政。此前的朝臣中,除了杨士奇是华盖殿大学士、杨荣是谨身殿大学士外,再没有他人。现在杨溥成了武英殿大学士,内阁三杨都是殿阁大学士了。内阁大臣可以不是殿阁大学士,但只有具备殿阁大学士这个职衔,那才真正达到了宰辅的尊崇,而此时的三杨位高望尊,人人景仰,杨溥双喜临门,个个道贺。不过,在人们庆贺三杨晋升的时候,也有人十分的不高兴,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内宫司礼监掌监太监王振。
自从正统登基,王振凭借皇权扶摇直上,首先攫取了内宫司礼监掌监太监这个至关重要的位置,他急于施展权力的欲望急剧膨胀起来。不料将台阅兵,矫旨擢拔纪广一事栽了跟头,险些丢了性命。他明白,内有张太皇太后掌着决策权,外有内阁三杨握着行政权,他王振想为所欲为是不可能的,对内阁三杨不得不忌惮三分,因此,他不希望看到三杨权力加强,现在三杨又晋了级,他当然不高兴,他得想法遏制才行。
当天早朝散罢,王振陪着正统皇帝回到了乾清宫——今日不开经筵,正统皇帝是歇息的日子。
待正统皇帝坐下,王振狡黠地说道:“陛下,您看今日受了封赏的大臣们得意的样子,您不觉得担心么?”
正统皇帝一听,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问道:“大臣们受赏得意,朕有什么担心的?”
“担心可大着呢!”王振阴险地说道,“那些大臣们受了封赏便得意忘形,自以为有功于朝,觉得自己了不起,便会把陛下不放在眼里,久而久之,欺蒙陛下,专横擅权,什么事不会发生?到时候您有什么办法制服他们?这还不值得担心么?”
那正统皇帝毕竟还不到十一岁,还是个小孩子,听王振这么一说,心里不禁害怕起来。他张大惊恐的眼睛望着,拉着王振的手说道:“先生教朕,这该怎么办呢?”
“治臣用重典!”王振咬着牙说道,“大臣无过则已,一旦有过就从重处罚,让大臣们时刻担惊受怕,他们才能小心谨慎,就不敢欺蒙陛下了。”
“治臣用重典?”正统皇帝不解地问道,“怎么个从重法?”
“《大明律》上每条罪名不是都有个幅度么?”王振说道,“轻则如何如何,重则如何如何,陛下您就不管他是轻还是重,只要大臣犯错,您就一律按重的处罚,您的话谁敢不听?谁还敢在您面前弄虚作假?这样,您的威权不就树立起来了么?”
“对,对,对!”小皇帝一听立刻喜道,“先生好主意,好主意!”
说罢,正统皇帝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眉头一皱,伸了伸舌头,连连摇头说道:“不成,不成!朕这样做,内阁的三位阁老一定会反对。要是他们反对,朕还做得成么?”
“别怕,别怕!”王振笑道,“陛下又不是故意责罚大臣,三杨阁老怎么好反对您,难道大臣犯错就不该处罚么?要是三杨阁老真的出头反对,陛下就坚持说按照《大明律》从重处罚,以儆效尤,他们就不好再说了。如果三杨继续坚持,陛下就让他们谏去!就是闹到太皇太后那里去,陛下依律处罚也没有错,料想太皇太后也不会说什么。陛下,您放心大胆地就这么办吧!”
听了王振的这番话,正统皇帝舒展眉头,说道:“好,就这么办!”
事情也是凑巧,就在王振教唆正统小皇帝后不久,礼部出了件令人吃惊的事:礼部大印又丢失了!
这天早朝过后,张太皇太后、正统皇帝和杨士奇、杨荣、杨溥、胡滢和张辅等执政大臣以及刚刚从甘肃回京的兵部尚书兼大理卿王骥、右都御史掌院事陈智在西角门议政。待几位大臣坐定,张太皇太后对正统皇帝说道:“皇上,议政可以开始了,你先说吧。”
这是张太皇太后有意锻炼正统皇帝,让这小皇帝慢慢学习主持议政。见祖母让他先说,那正统皇帝便学着平日张太皇太后的口吻说道:“诸位爱卿,根据内阁拟报的条陈,今日主要是议一议云南麓川宣慰使思任发叛反一事,先请东杨阁老将情况说说吧。”
听罢正统小皇帝的这几句开场白,张太皇太后和在场的几位大臣不禁暗暗点头,是这么回事,小皇帝长知识了!
“是,陛下!”杨荣应了一声,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折说道,“这是镇守云南的黔国公沐晟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报,说麓川平缅军民宣慰司宣慰使思任发拥众叛于麓川,已侵占孟定、湾甸,大行杀掠,大有侵掠腾冲、南甸、孟养之势,沐国公请求朝廷发兵征讨。”
说到这里,只听张太皇太后插言说道:“什么麓川,什么平缅,哀家和皇上不甚清楚,请东杨阁老把麓川的具体情况说来听听吧。”
杨荣想了想,说道:“太皇太后、陛下,南杨大人对历史、地理有深入研究,麓川、平缅之事,还是请南杨大人介绍介绍吧。”
张太皇太后笑道:“那就请南杨阁老说说吧。”
“是,太皇太后。”杨溥应了一声,思索片刻说道,“麓川、平缅二地在云南西南部,东北面地接金齿、孟定,为我大明边陲。三国时诸葛亮讨定南诏,麓川、平缅随南诏归附于蜀。麓川、平缅二地在唐代称为骠,又称朱波,属南诏节制,后来该地随中原政权更迭时附时叛,至唐德宗贞元中,麓川、平缅所属之骠国随南诏归顺唐朝,并献其国乐及乐人,唐德宗封其王,并封其王弟舒难陀为太仆卿。元代至元十三年在此设置麓川路和平缅路,至正十五年改置平缅宣慰司,辖麓川、平缅、镇西、茫施、南甸、柔远、镇康、孟定、木连诸路及威远州、远干州、者乐甸等地,我朝洪武十七年改为麓川平缅宣慰司,一直延续至今。平缅与金齿地相接,麓川又与平缅连境,其地南北千里,东西一千余里,太祖皇帝颁诏命土酋思伦发为宣慰使,统领麓川、平缅之地。洪武十八年,思伦发反朝,率众寇景东。洪武二十一年,西平侯沐英奉旨讨伐,大破叛蛮,思伦发请降,平缅之地遂平。永乐十一年,思伦发之子思任发代职为平缅宣慰使继续每三年一朝贡,开始还较为安分守己,尊奉朝廷。可是时间一长,那思任发便不安分起来。宣德三年,思任发率众夺占南甸州、腾冲之地,宣宗遣中官云仙抚谕思任发,并蠲免其所欠差发银二千五百两,还赐以币、物,命其退回原地不要侵掠邻土。思任发从命,退回了麓川,但不断向南边的缅甸宣慰司侵犯,夺占了大量土地,时时觊觎周边的州、司,接下来便发生了黔国公沐晟所奏报的叛逆事情。”
杨溥的这番话把麓川、平缅之事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了,杨荣接着说道:“这次思任发叛反,是去年十二月发生的。黔国公沐晟的奏报中说,思任发连年累侵孟定、南甸、干崖、腾冲、潞江、金齿等处,自立头司刀珍罕、土官早亨等相助为暴,叛反形迹已经明显。近来又侵掠金齿,势甚猖獗。沐国公已派遣诸卫马步官军至金齿守御,请朝廷调大兵进讨,以靖边陲。看来情况已经十分紧急,不然沐晟不会六百里加急报告朝廷。”
杨荣说了情况,但没有按惯例说出自己的观点和应对的方案,张太皇太后皱着眉问道:“你们几位爱卿怎么商议的呢?”
“臣等意见尚未一致。”杨荣顿了顿说道,“臣以为麓川偏处西南,路途遥远,征讨不易,说不发兵吧,那思任发必然以为朝廷怯懦可欺,会更加嚣张;你说发兵吧,兴师动众去讨伐一个面积不大,物产不丰的蛮夷荒地,得不偿失,臣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一向以知边知兵、果敢决断著称的杨荣都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张太皇太后不觉吃了一惊,她转向能征善战的张辅问道:“张国公,您说说看这事该怎么办好?”
“臣主张发兵征讨。”张辅应声说道,“对于那些敢于背叛朝廷、侵地掠民的反贼,只有讨伐才能使他们畏服,舍此无他!当年安南胡氏叛反,不是臣等征讨,哪有后来的交阯布政司?若不是那时犹疑不定,哪会交阯弃守?前车之鉴,不可复蹈,速速发兵的好!”
张辅的观点十分鲜明,张太皇太后转向杨士奇问道:“西杨阁老,您的意见呢?”
杨士奇连连咳了几声,字斟句酌地说道:“太皇太后,陛下,此事应该慎重。那麓川距北京有一万余里,偏僻荒远,臣以为劳师远征必然疲累中国,弹丸之地,弃之无损,权衡利弊,得不偿失,不如遣官安抚的强。”
这杨士奇身居首辅,时刻担心国家不稳,当年柳升远征交阯时,他也是极力反对兴师征讨,主张安抚,结果把一个交阯布政司生生地丢了。现在麓川思任发叛朝,他更是不想用兵,所以张太皇太后一问,他便亮出了自己的观点。
见杨士奇反对用兵,张太皇太后心里更没了主意。她想了想,向杨溥问道:“南杨阁老,您的主张如何?”
对于叛乱,杨溥一贯主张用兵平叛,绝不手软。即使张太皇太后不问,他也要据理力争,绝不能让交阯事变重演!
“臣觉得麓川之事,朝廷应该深思。”杨溥说道,“首先,麓川地僻荒远而且面积不大那是不假,但弹丸黑子也是皇舆以内之地,岂能以其荒远狭小而轻易放弃?其次,蛮夷背叛,擅自独立,若讨逆之旗不见于金齿,问罪之旅不战于麓川,则何以制众夷?云、贵、二广,土夷环疆,动以百计;溪蛮苗峒,列处内地,若群起仿效,国还是国么?第三,宣宗时已弃交阯,当时举国大哗,舆论汹汹,如今新君践祚,若又废麓川,朝廷将何以面对天下百姓?百姓又将如何看待朝廷?第四,麓川思任发虽叛,但此时羽翼未丰,势力不大,正是剿灭之时,倘使现时姑息养奸,待其屠掠郡国,并吞诸部,让其坐大,那时再欲用兵,败固不测,胜亦大创,那才叫真正失策!是以臣主张朝廷不必犹疑,应发兵征讨,坚决平叛!”
“臣附议!”杨溥话音刚落,一旁的兵部尚书王骥立即说道,“面对叛乱,朝廷就是不能软弱,倘若不发兵征讨,他便以为中朝空虚,无力顾及,反而助长其嚣张气焰,叛贼必定更加肆无忌惮。譬如这次征讨阿台朵儿只伯,天兵一到敌寇便闻风丧胆,远遁漠北,虽未全歼,但阿台朵儿只伯元气大伤,归顺朝廷只在早晚。假设朝廷这次不发兵,西北甘、凉能有宁日么?臣请太皇太后、陛下早发天兵征讨,以免麓川思任发坐大!”
“臣也附议!”因左都御史顾佐致仕而接掌都察院的右都御史陈智接着说道,“南杨阁老说得好,不用铁腕,难平叛逆,臣请早日兴兵讨伐!”
在座的几位大臣只有胡滢没有表态了,因礼部大印丢失他今日忐忑不安,本来是打算不发言的,但见众人都表了态,自己不说也不行了。他想这三杨和张辅四位执政大臣中杨溥和张辅坚决主张发兵平叛,杨荣虽然举棋不定,但明显倾向于发兵,因为照他的敢作敢为的个性,若是反对发兵他不早就说了么?再者,杨溥关于麓川形势的分析和反独的主张又说得十分有理,不容置疑。执政四大臣中只有杨士奇一人反对,看来发兵无疑,自己不能再观望了。胡滢想了想,拱手说道:“太皇太后、陛下,臣以为南杨阁老说得有理,不发兵征讨麓川,后患无穷,还是发兵的好!”
张太皇太后正要说话,忽见杨荣欠身拱手说道:“太皇太后、陛下,经南杨大人这么一说,臣想通了。臣此前拿不定主意无非是把眼前利益考虑得多了,忘了国家的长远大计,臣鼠目寸光,胸无大局,臣惭愧无地。臣以为南杨大人、张国公说得对,早日发兵,平息叛乱!”
杨荣一表态,这在座的五位执政大臣和王骥、陈智两位重臣就有六位主张发兵平叛,只有杨士奇一人主张安抚,这议政的形势明朗了。张太皇太后想了想,对杨士奇问道:“西杨阁老,您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臣也并不是反对兴兵讨伐,只是担心劳师远征,疲累国家。”见大家都主张发兵,自己再坚持也是无用。再说当年主张交阯弃守,遭到全国军民非议,已是十分难堪,今日麓川之事不能再惹骂名了。想到这里,杨士奇只好说道,“既然诸位大人都主张平叛,那就发兵吧。”
见杨士奇也同意发兵,张太皇太后主意定了。她环视了一下大臣们说道:“麓川虽远虽小,但是我大明江山一部分,是祖宗用将士们鲜血换来的疆土,我们绝不能轻言放弃,一定要寸土必守。西北大捷,令朝野上下备受鼓舞,容不得麓川叛逆兴风作浪。诸位爱卿都赞成发兵征讨,哀家想皇上也定然同意。皇上,你说是么?”
“正是,正是。”正统皇帝见问,连忙说道,“再派个大臣去,像西北一样打个大胜仗,那该多好!”
张太皇太后连连点头,对众大臣问道:“发兵是定了,可是派谁去征讨好呢?”
“臣举荐右都督方政去。”张辅应声说道,“现任大同总兵官方政,早年曾随臣征讨安南,在收复交阯中屡建奇功。后来虽在交阯弃守时吃了败仗,但那是王通拥兵不援所致,并非方政无能;前几年宣宗皇帝赦他无罪,协助四川总兵官陈怀前往松潘征讨叛贼,平定了松潘,接着又代陈怀镇守四川,后来又擢拔为右都督调为大同总兵官。他久经沙场,长年镇守边关,对蛮夷诸族很是熟悉,堪当此任。”
“派方政去甚好。”王骥一旁赞同道,“再派四川都督佥事张荣去协助可保万无一失。”
“张国公和王大人举荐方政和张荣,臣看可以。”杨荣思索片刻说道,“即调方政、张荣前往,臣以为可发四川、贵州、云南三布政司诸卫官军三万人前往麓川,还是以镇守云南右都督、黔国公沐晟为征南将军,方政副之,沐晟弟沐昂、张荣为左右将军,会兵征讨为宜。”
“如此部署好。”杨溥赞同道,“方政曾经镇守四川,其将校熟悉,可保号令畅通。不过,黔国公沐晟过于谨慎,宣德二年他与柳升分道征交阯,柳升兵危,他却畏缩逗留不前,致使柳升败没,此次讨麓川,朝廷要预先警醒才是。”
一听杨溥这话,张辅和杨荣连连点头道:“南杨大人说得对,要切诫沐晟以史为鉴,不蹈覆辙。”
见大家都说了,杨士奇也说道:“臣无异议。”
见大家都赞成,张太皇太后对正统皇帝说道:“诸位大臣都说了,皇上你看这样办行么?”
这是张太皇太后努力在历练小皇帝,目的是逐步提高他的理政能力。正统皇帝也懂事了许多,他看了看祖母,对众人说道:“那就命沐晟为征南将军,方政、沐昂、张荣协助,发兵三万征讨麓川,命中官吴诚去监军吧。”
张辅、杨荣、杨溥、杨士奇、王骥等人一齐应道:“臣等遵旨。”
议完麓川之事,张太皇太后正要命众人歇息,忽见礼部尚书胡滢离座跪下道:“启奏太皇太后,臣有过当罪,请陛下惩治。”
一听胡滢自言有罪,张太皇太后不觉诧异道:“爱卿何罪之有?”
胡滢满面羞惭道:“臣礼部大印又丢失了!”
堂堂的礼部竟然丢失了大印,而且是又丢失了,这岂不是个笑话?在场的众人不觉笑了起来。张太皇太后含笑问道:“你这礼部尚书怎么把大印都弄丢了?”
胡滢低头回道:“臣礼部大印平时放在礼部后堂柜中锁着,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忽然不见了,柜锁又好好的未见坏损,臣实在估摸不透。”
张太皇太后不禁笑道:“胡大人也真是的,你这礼部大印四四方方边长三寸二分,厚八分,二台,又不是个什么小东西,怎么说丢就丢了?还说是又丢了,一共丢了几次?你礼部公文是怎么用印的呢?”
胡滢实在说不出口,他嗫嚅了一会,红着脸低声说道:“这是第三次丢失了。第一次是先皇宣德九年下诏命黎麟权署安南国事时,大印丢了,臣奏报了,先皇诏不问,给臣改铸了印信。第二次是陛下登基那会儿,陛下给臣又改铸了一枚。这次不想又丢失了。”
“胡闹!”张太皇太后正要说话,不料坐在一旁的正统皇帝脸一红稚声喝道,“一连把大印丢了三回,实在可恼,这叫玩……玩……”
小皇帝一时想不起那词儿了,结结巴巴想了一下,忽然想了起来,他继续说道:“这叫玩忽职守!陈爱卿,玩忽职守该当何罪?”
正统皇帝的这番话出人意料,谁也没有想到这小皇帝突然说出了这分量极重的话来。原来张太皇太后和胡滢对话的这当儿,正统皇帝突然想起了王振教他的“治臣用重典”的话,这不正是个机会么?治治这执政大臣胡滢,谁还敢藐视朕这小皇帝,这皇帝的威权不就树起来了么?
一旁的右都御史陈智见皇帝发问,连忙躬身拱手答道:“玩忽职守罪,轻则诫勉,重则下狱论罪。今胡大人仅是失印,过错明显偏轻——”
“一连三次失印,罪责极重!”不等陈智说完,正统皇帝就打断了陈智的话,“那就依律下狱吧!”
小皇帝这句“依律下狱”,令在座的众人着实吃了一惊。三杨、张辅、王骥、陈智都惊异地睁大眼睛看着正统皇帝,似乎他换了一个人。那张太皇太后不禁心下一喜,这皇帝长大了。那胡滢也是一惊,身子颤了一下,豆大的汗珠冒了出来。
胡滢三次丢失礼部大印,当然是难辞其咎,但就此将他下狱也未免太重了一些,三杨都觉得处罚太重。杨士奇一向矜持自重,遇事从不轻易冒险;杨荣虽然果毅决断,敢说敢为,但他机敏明智,从不以悻取祸;张辅一向不喜欢胡滢性善承迎、信妖迷道,很有些瞧他不起,今见他受罚过重,也不想援手相救;另外的王骥和陈智都是资浅望轻,不敢出言,唯有那杨溥眼见胡滢处理过重,觉得有失公允,便毅然出言相救:“陛下,胡大人礼部三次失印,固然有罪,但罪不致下狱。臣请陛下念胡滢是累朝老臣,从轻发落吧!”
杨溥说话了,对别人的话可以不听,可是这内阁三位阁老的话,他可不能不听。正统皇帝犹豫了,他望了望张太皇太后,只见祖母含笑不语,并没有出言反对,他的胆儿壮了,断然说道:“南杨阁老不要说情了,一次二次就算了,三次不罪不行,还是先下狱了再说吧!”
听了小皇帝的这句话,张太皇太后心里又是一喜,这小孙儿居然还有些个性呢。她哪里知道,这是王振背后教唆的结果!
张太皇太后也知道仅凭礼部三次丢失大印,就将尚书打入大牢处罚也太重了一些,但是她觉得应该逐步把小皇帝的威权树立起来,让皇上早日亲政,现在小皇帝第一次在大臣们的面前拿出了自己的主张,怎好当众驳回,那皇上还有权威么?但是南杨阁老是朝廷重臣,又说得十分有理,也不好驳了老臣的面子,这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张太皇太后忖了又忖,终于有了主意。她对杨溥说道:“南杨阁老,您说得十分有理,应该从轻发落。但是皇上既然开了金口,众大臣也不是应该维护么?哀家看这样吧,先按皇上说的,胡爱卿先到狱中面壁思过,再叫锦衣卫指挥使孙继忠去查一查,看到底是玩忽职守弄丢了呢,还是被窃贼盗走了,把情况弄清楚后再定夺吧。皇上,你看这样行么?”
“行。”正统皇帝见祖母开了口,连忙答应道,“就照祖母说的办。”
话说到这个分上,张太皇太后也算给了杨溥一个情面,给胡滢留了一条后路,众人也不好再往下说,那胡滢自知难免牢狱之灾,只好叩首说道:“谢太皇太后,谢陛下,臣知罪了,臣这就去狱中面壁思过。”
说罢,胡滢站了起来,自觉地摘下了乌纱帽,向殿外去了。
胡滢刚走,只见右都御史陈智从袖中摸出一份奏折,拱手说道:“太皇太后、陛下,臣这里还有一份讽给事、御史联名参劾户部尚书刘中敷、户部左侍郎吴玺赈灾不力的本章,请太皇太后、陛下圣裁。”
听说有人参劾户部尚书,这可是大事,张太皇太后立刻紧锁眉头,对陈智说道:“你把那参劾本章念给大家听听,让几位爱卿议议如何处置吧。”
“是,太皇太后。”陈智应了一声,展开奏本读了起来。那奏本的大意是自正统元年冬季以来,陕西平凉等六府冬夏连旱,一直旱到如今,田野无收,百姓饥荒,陕西巡抚和布政司曾多次奏报灾情。虽说户部去年奏请免除了平凉六府的旱灾夏税,但百姓饥荒,未能及时赈灾,百姓流离失所,路途时有饿殍,情景惨不忍睹。户部明知陕西饥荒情况严重,但对六科转交的迅速开仓赈饥批红迟迟不办,以致陕西平凉等地饿死了不少百姓。对此行政不力负有重大责任的户部尚书刘中敷和户部左侍郎吴玺,请陛下以渎职罪拿问,等等。
陈智念罢,张太皇太后不禁怒道:“那刘中敷、吴玺是怎么搞的?这人命关天的事,怎么行政不力?这不也是玩忽职守么?”
“将他们下狱问罪!”张太皇太后话音刚落,正统皇帝就开口了,“让这些人知道知道厉害,他们下次就不敢玩忽职守了!”
这小皇帝又开了金口,张太皇太后又在盛怒之下,众人一想这时出言相谏恐怕也是枉然,只好都不出声。刘中敷自宣德三年升任江西右参政,再升江西左布政使,在江西左布政使任上一干就是九年,质直廉静,政绩卓著,吏民畏怀,怎么一到户部尚书任上就玩忽职守了?杨溥明知刘中敷赈饥不力肯定是另有原因,但这时相救会适得其反,只好先让刘中敷入狱后再相机劝谏张太皇太后和皇上救他了。
就这样,身为顾命大臣的礼部尚书胡滢和户部尚书刘中敷下狱了,这事震动了朝野,文武大臣们个个胆战心惊,对这正统小皇帝不禁敬畏起来。杨荣、杨士奇、杨溥等人经过调查,查清了胡滢失印是因为礼部一名属吏对胡滢责罚他怀恨在心,三次盗窃印信企图陷害胡滢,人也抓了,礼部大印也起获了;刘中敷是因为陕西粮储不足,无粮赈饥而延误了时间造成了事故,正在想法调粮不料竟被参劾。虽然事情调查清楚后三杨极力劝谏,张太皇太后和正统皇帝不久就释放了胡滢和刘中敷,并官复原职,但这事给文武大臣们留下了阴影:正统皇帝治臣用的是重典呢!只有三杨心里明白:这正统皇帝小小年纪不会有如此狠心,肯定是那王振教唆所致,有这样的佞臣侍奉皇上,今后还不知会弄出什么事来,一丝隐忧悄悄地漫上了三杨的心头。
右都督方政、都督佥事张荣带领三万兵马赶到昆明的时候已是十一月了。此时,麓川叛贼思任发率军万余,沿麓川江北上,已经攻占了潞江安抚司,夺取了潞江以西陇川、南甸、腾冲的大片土地,以及潞江以东的永昌等州县,沿潞江造船三百余艘,企图攻占云龙州,如果云龙失守,那大理府就难保了!见军情紧急,方政一到昆明,便立即参见黔国公、征南将军沐晟请战。正统皇帝命沐晟节制方政军队征讨麓川思任发的诏书早已到达昆明,皇命难违,沐晟只好命方政率军一万为前锋,命张荣率军一万为左军,命沐昂率军一万为右军,自己率军二万为中军,一齐向金齿进发。
这黔国公沐晟,是明初著名大将沐英之子。大明开国时期,兵荒马乱,沐英少年成了孤儿,被太祖皇帝和孝慈马皇后收为义子,长大后随军征战,为太祖皇帝帐前都尉,屡立功勋。洪武十年,沐英任征西副将军,助卫国公邓愈征讨吐蕃,平定川、藏,因功晋封为西平侯。洪武十四年,沐英又被任命为征南右副将军,同左副将军永昌侯蓝玉随征南将军、颍川侯傅友德率步骑三十万征云南。洪武十六年三月平定云南,傅友德班师,而沐英奉命留镇,自此沐家世代镇守云南。沐英有子三人,长子沐春,次子沐晟,三子沐昂。洪武二十五年,沐英病逝,长子沐春嗣爵,镇云南。洪武三十一年,沐春病逝。他在镇七年,大修屯政,垦田三十余万亩,开铁池河,灌溉良田数万亩,百姓复业者五千余户,云南百姓万分景仰。沐春殁后二弟沐晟嗣为西平侯,继续镇守云南。这沐晟远远不如其父其兄,胆小畏敌又无将略,用兵非其所长,宣德二年奉命发云南兵与王通分道征讨交阯黎利,就因其胆怯畏敌迟迟不前,使王通孤立无援而丢弃了交阯,朝廷群臣纷纷弹劾沐晟,但宣宗考虑云南偏远,而沐氏又是世代镇守,滇人畏服,没有降罪,只是将御史们参劾的本章封送他阅读自省,下诏责备几句就罢了,并未促使沐晟反省改正错误。这次命沐晟为征南将军,不想他故态复萌了。
沐晟率领大军来到金齿前线扎下营盘,隔江相望便是前不久被思任发夺占的潞江镇。
大军扎营已毕,方政来到中军大营,对沐晟拱手说道:“启禀将军,我军前锋已与叛军相接,末将特来请战,请将军允许出战,末将定能将叛军一鼓击破。”
“方都督说得对!”一旁的张荣也拱手请战道,“只要将军发令,末将愿率军与方都督一并出战,两面夹击叛军,定能大获全胜。”
大军刚到便请求出战,沐晟实在没有把握,他摇了摇头道:“不可,不可!叛贼思任发一向狡诈,蛮兵又十分凶悍,况且山地瘴气厉害,我军刚到,水土不服,环境不熟,胜算不大,等几天再战吧。”
“等几天师就老了!”一听沐晟这话,方政急了,他拱手又说道,“将军,兵贵神速,我军虽然刚到,但锐气正盛,正好一鼓作气与敌决战,乘叛军恐慌之际一举击溃敌军。再过得几天,叛军有了准备,我军没了锐气,那才叫失了战机呢。”
张荣也在一旁说道:“战机稍纵即逝,沐将军不能犹疑了,快出战吧。”
“什么叫锐气正盛?什么叫战机稍纵即逝?”听了方政和张荣的说话,沐晟很是不高兴,他面带愠色道,“我军大部从四川、贵州调来,长途跋涉,还有什么锐气?那思任发叛贼占据潞江已有数月,什么都准备好了,还有什么战机?你们从未与云南西南诸蛮打过交道,不知他们底细,他们凶悍残忍,厉害着呢,我军不可轻率冒进,还是稳扎稳打的好。”
“方都督、张将军,我二哥也是为你们好。”一旁的右都督沐昂劝道,“二位将军立功心切可以理解,但此地并非大同、宣府,也不是四川松潘、金川,将军们还是先了解了解敌情,熟悉熟悉环境的好,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见沐晟执意不肯出战,沐昂也畏敌如虎,方政十分气愤。他想了想,又说道:“沐将军,既然你不同意让我军出战也就罢了,我们总不能就这么驻在这里与叛贼对峙吧?我想不如让我率军趁叛军北上、远犯云龙之际,乘敌不备,渡过潞江,抄他思任发的后路,张荣将军从北往南,我从南往北,将军率大军从东往西合击叛军,打他个措手不及,定能将思任发擒住。”
“谈何容易,谈何容易!”听罢方政渡江作战、三面合击的作战建议,沐晟连连摇头,“那潞江东西两岸山高谷深,悬崖峭壁,水流湍急,波涛汹涌,铁索桥又被思任发拆毁,用什么过河?本地人尚且谈渡色变,何况是北方来的官军,本将军不敢冒险,还是等铁索桥架起了再说吧。”
一听沐晟这话,方政气愤极了,他倏地站了起来,涨红了脸大声说道:“出战你不肯,渡江你不让,沐将军你到底要我们干什么?圣上对你沐家皇恩浩**,你不思报效朝廷,却临敌畏缩不前,难道你忘了十二年前丢弃交阯之罪了么?”
说罢,方政头也不回,大踏步走出中军帐回自己营房去了。
见方政不听节制,当众羞辱于他,沐晟气坏了,但自己畏敌不前毕竟理亏,也奈何不了方政,随他去了。
当天夜里,方政回营作了紧急部署,第二天带领自己的五千步骑,找了一些渡船,分次分批渡过潞江,直扑思任发的背后杀敌去了。
时令已是腊月初了。又是陕西赈饥,又是减免北京、南京两畿以及湖广逋赋,又是冬腊录囚审查在押囚徒的罪状,更有云南麓川战报不断报来,每有不明之处和待处之事,张太皇太后便派中官来到内阁咨询,问清楚了然后裁决,内阁三杨既要商议事情如何处置,又要为正统皇帝拟旨,三人忙得不亦乐乎。
这天早朝之后,司礼监太监王振奉太皇太后之命来到了内阁,杨荣到兵部商议云南用兵事宜去了,只有杨士奇和杨溥二人在各自办事。
王振一到,便向杨士奇问道:“西杨阁老,太皇太后和陛下命我来问问,刑部尚书魏源、右都御史陈智决狱不当该怎么处理和因陕西饥荒,令杂犯死囚以下输银赎罪送边吏换米可不可行两件事,您为皇上草拟的票拟写好了么?”
王振所说的“刑部尚书魏源、右都御史陈智决狱不当”之事原来是这样:顺天府所属的宛平县卢沟桥旁乡民卜某和少某三四月因天旱争水发生斗殴,少某先动手打了卜某,卜某还手打了少某,少某斗不过卜某,一气之下回家自缢而死。这人命官司闹到宛平县衙,宛平县知县推到顺天府,顺天府尹认为卜某斗殴致死人命,虽不是亲手所杀,但因斗而起,把卜某判了个流刑,发配到辽东铁岭充军。案件移送到刑部,三法司会审因兼大理卿王骥处理西北边务未曾参加,刑部尚书魏源和都察院掌院右都御史陈智二人未加详审便签押批准,卜某被押送到铁岭戍边去了。谁知卜家对判决不服,不断上告,前几天卜家还到午门外通政司击登闻鼓、递诉状,惊动了张太皇太后和正统皇帝,是以先将诉状送内阁会议,又派王振前来问询。
“魏源和陈智决狱不当的票拟已经写好了。”杨士奇拿起桌上一份字稿扬了扬道,“王公公烦你稍等一会,杂犯输银赎罪的票拟我还在写呢。”
说罢,杨士奇又埋头写了起来。也许是这输银赎罪之事有点不好处理,也许是思考不够成熟,杨士奇写一写,想一想,刚写了一段又把它撕了再写,就这样反复折腾了好一会,票拟还是没有写好。
坐在一旁的王振可是等得不耐烦了。他走上前对杨士奇不满地问道:“西杨阁老,输银赎罪之事到底是行还是不行呢?”
王振这话明显地带着鄙夷不屑的意思,可把杨士奇激怒了!这位一向矜持自重的内阁首辅,听到的只是一片恭维,几时受过别人奚落?现在竟被这阉宦羞辱了一顿,他心里一把无名火突地烧了起来,可是眼前的这个王振又是内宫司礼监掌监太监,号称内宫宦官、女官第一人,又是奉太皇太后和皇帝之命而来,打狗还得看主人,自己也奈何不了他!杨士奇越想越气,他头脑里热血一冒,把笔一甩,一言不发,愤懑地走出内阁大堂,回家去了!
看见杨士奇拂袖而去,王振不敢发作,只好尴尬地退了回去,谎称内阁票拟尚未拟好,还要再等几日,把事情搪塞过去了。
整个事情被一旁的杨溥看得一清二楚。他十分气愤,一个宦寺竟敢对内阁大臣如此无礼,那还得了?他正待申斥,不料王振竟讪讪地走了,杨溥也就不再说话,忍下了这口气。
一连三天杨士奇气得没来内阁办事,张太皇太后和正统皇帝要的票拟也没有呈报,张太皇太后不禁生疑,便派清宁宫太监安泰前来查问。杨溥便把王振如何奚落杨士奇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安泰回宫如实奏上,张太皇太后不禁大怒,立即命人去内阁请杨荣、杨溥,自己摆驾乾清宫。正统皇帝见祖母来了,慌忙迎接。张太皇太后也不言语,径直走到乾清宫正殿居中坐下,见祖母没叫他,正统皇帝只好垂手站在东侧。少顷,内阁大臣杨荣、杨溥来了,见皇上侍立一旁,他们也不便就座,只好站在张太皇太后的西侧。
二位大臣到了,张太皇太后板着脸,叫道:“王振何在?”
这架势把摸不着头脑的小皇帝吓坏了,只有王振心里明白,今日恐怕难逃一劫了!见张太皇太后高声叫唤,他浑身一阵颤抖,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跪下,应道:“奴才在!”
“该死的奴才,你知罪么?”张太皇太后怒喝道,“西杨大人是四朝元老,国家柱臣,朝野无人不敬,就连哀家和皇上都敬若尊长,而你这区区一介内臣,竟敢侮慢阁老,哀家饶你不得!来人,把这奴才拖下去,鞭打五十!”
张太皇太后话音刚落,一旁的太监安泰应了一声,把手一挥,立即拥出几个内侍如狼似虎般把王振拖下去了,只听“噼噼啪啪”响了一阵,把王振屁股打得皮开肉绽后拖了进来。
看见王振匍匐在地,张太皇太后余怒未息,指着他喝道:“狗奴才,下次你还敢侮慢大臣么?”
那王振自知闯了大祸,一旁的正统皇帝已经吓得脸色煞白无法援救,此时若是狡辩,立刻便有杀头的危险。他可不做这等蠢事,自认倒霉吧!想到这里,王振哆嗦着低声回道:“奴才再也不敢了!”
“谅你也不敢了!”张太皇太后严厉地申斥道,“哀家告诉你这奴才,三杨阁老乃国家栋梁、皇上股肱,今后再敢不尊,杀无赦!”
正统皇帝吓坏了,见张太皇太后如此一说,连忙对王振说道:“快谢恩,快谢恩!”
王振连连叩头道:“奴才谢太皇太后不杀之恩!”
“此次暂且饶你不死。”张太皇太后转身对安泰说道,“你把这奴才押到西杨阁老府中谢罪,他如若把西杨阁老请不来,定斩不饶,哀家和皇上在西角门等他议事呢!”
安泰应了一声,同两个内侍押着一瘸一拐的王振往西杨府中走去。那王振自知三杨阁老德高望重,更有张太皇太后撑腰,自己斗不过他们,自此再也不敢对三杨无礼了。
过了半个时辰,王振把杨士奇请到了西角门,英国公张辅也奉召来了。
一见杨士奇,张太皇太后安慰道:“委屈阁老了,此等小人无礼,阁老大人大量,请不要放在心上。”
正统皇帝也说道:“阁老别跟王振一般见识,原谅他吧。”
杨士奇欠身说道:“谢太皇太后、陛下,臣不和他计较便了。”
张太皇太后点头说道:“这样就好。西杨阁老,那魏源、陈智决狱不当和陕西杂犯囚徒输银赎罪二事到底怎么处置,请您说说看。”
“是,太皇太后。”杨士奇应了一声,“这几件事,臣和东杨、南杨二位大人议过,以为刑部尚书魏源和右都御史陈智决狱确有不当,量刑偏重。卜某和少某因旱争水,卜某田在上游,少某田在下游,本应卜某灌溉在先,少某灌溉在后,而少某逞强,偏要先灌,由此引发殴斗,少某本已理亏。二人殴斗时少某又先动手,且二人都有伤情。回家后并无卜某逼迫,少某气量褊狭,自寻短见与卜某并不相干。以此观之,臣等以为少某虽死,但责任不在卜某,将卜某判流三千里显然偏重。臣等合议,拟将卜某改判徒五年,杖一百五十,允其将杖一百五十输银抵罪。魏源和陈智决狱不当理应当罪,臣等拟将二人及刑部侍郎何文渊、右都御史陈智三人上章自责,罚俸半年,不知妥否,请太皇太后和陛下圣裁。”
听罢杨士奇的意见,张太皇太后对正统皇帝问道:“皇上,你看这样处置行么?”
张太皇太后一问,正统皇帝立刻想起了王振说的“治臣用重典”,又想起了胡滢和刘中敷因过错下狱的事,他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下狱三个月吧!”
见正统皇帝说了,张太皇太后迟疑了一下,犹疑片刻,最终还是说道:“既然皇上说了,那就按谕旨办吧!”
“是,太皇太后、陛下。”杨士奇应了一声,转对杨溥说道,“南杨大人,输银赎罪之事你和户部商议的,还是请你说吧。”
“好。”杨溥点头说道,“启奏太皇太后、陛下,臣与户部尚书刘中敷等人商议了几次,又与西杨、东杨二位大人合议,以为陕西巡抚陈镒奏报的请求允准杂犯死罪以下输银赎罪之事可行,建议太皇太后、陛下照准施行。”
杨溥此言一出,张太皇太后和正统皇帝都没有作声,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好一会,张太皇太后才疑疑惑惑地问道:“南杨阁老,允准囚徒输银赎罪,那不是有钱使得鬼推磨,富人连坐牢都能买出来么?那世间哪里还有公平?”
“开始时臣等也是这么想的,担心准许输银赎罪,滋长有钱人骄纵枉法之风。”杨溥拱手说道,“臣仔细查阅过历代法律,赎罪之例自三代时即已有之,我朝自洪武年间即有明文规定允许输钱纳物赎罪。洪武三十年颁布《大明律》时,还特意制定了《赎罪条例》,与《大明律》同时颁行,不过洪熙年间停用。今陕西巡抚陈镒提出恢复施行《赎罪条例》,无独有偶,山西、河南巡抚于谦也提出了这个建设,臣等想这赎罪之法并非现在独创,实际由来已久,且在洪武时经太祖皇帝亲自为《大明律》制序时所倡导,现在恢复可谓遵祖制。赎罪是有严格限制的,并非所有罪都能赎免。符合赎罪的不过是些过失犯罪、轻微犯罪、初次犯罪的囚徒,允准他们输银赎罪,给他们一条重新做人的生路,臣等想这也是太皇太后和陛下宽大为怀,皇恩浩**,是施行仁政,并非有些人所言‘有钱可以买活’,并无不妥,是以臣等主张同意陈镒、于谦所请。妥否,请太皇太后和陛下圣断。”
听罢杨溥这番剖析,张太皇太后不断点头。她侧身向正统皇帝问道:“皇上说说,这样行么?”
正统皇帝听明白了杨溥的意思,特别是对“施行仁政”那句话很中听,他眨巴眨巴眼睛,说道:“南杨阁老说得有理,朕看就照南杨阁老说的办吧!”
“好,就照南杨阁老说的办。”张太皇太后点头说道,“陕西囚犯赎罪所输银两就送到各受旱地区和边镇,叫有司买米赈灾吧。”
“臣遵旨。”杨溥应了一声坐下了。
魏源、陈智决狱不当和输银赎罪二事说完,张太皇太后向张辅问道:“麓川平叛的战报,英国公看过了么?”
张辅欠身答道:“臣看过了,恭喜太皇太后、陛下,方政率军抢渡潞江,旗开得胜,在潞江镇大败贼将缅简,攻破思任发旧巢大寨,尽拔叛军沿江诸寨,思任发放弃进攻云龙,掉头逃至景罕,又被方政属将指挥唐清拦截,思任发率众逃向高黎贡山,方政紧追不舍,追至高黎贡山下,共斩首三千余级,思任发逃向上江,平叛获得初战胜利!”
“这方政的确是忠勇可嘉!”张太皇太后面露喜色,赞扬道,“军前有如此勇猛的将士,不愁麓川不平!”
听张太皇太后这么一说,张辅不无担忧地说道:“方政作战忠勇那是没有说的,不过臣倒有些担忧。”
张辅此言一出,张太皇太后吃了一惊,连忙问道:“英国公有何担忧,快快讲来!”
“方政勇而寡谋。”张辅说道,“宣德二年他在交阯吃了败仗一直窝火在心,时刻想为朝廷立功,消恨雪耻。今在麓川初战告捷,他必然穷追不舍,企望一举擒获思任发。臣担心他孤军深入,后兵不继,一旦叛军设伏,后果不堪设想!”
一听张辅这话,张太皇太后不禁浑身一紧,急忙问道:“这便如何是好?”
正统皇帝一旁跺脚道:“快些派人去叫方政不要追了!”
“太皇太后和陛下不必着急。”一旁的杨荣倒是十分沉稳,他不慌不忙说道,“臣等即刻派人六百里加急驰传麓川前线,命方政不要孤军深入,宜采取稳步推进之法直捣敌巢;令沐晟率大军紧随跟进,以为方政后援。还要告诫方政、沐晟,南方蛮族惯使大象阵,一定要谨防大象冲击。如果这样,可保无虞。”
张辅、杨溥一旁赞同道:“这样安排很好,请太皇太后、陛下速速传旨吧。”
张太皇太后连连点头,转对正统皇帝说道:“东杨阁老主意很好,皇上就下旨吧。”
正统皇帝点了点头,对杨荣说道:“就这么办,请东杨阁老拟旨吧。”
“是,陛下。”杨荣应了一声,正要坐下,忽然他想起了什么,拱手说道,“太皇太后、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禀,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太皇太后笑道:“东杨阁老不要客气,有事请讲。”
“太皇太后、陛下还记得前年臣举荐的右佥都御史鲁穆么?”杨荣慢慢地说道,“今年五月他从大名捕蝗回来就一直卧病不起,前几日病殁了。”
“怎么,鲁穆殁了?”张太皇太后吃了一惊,“这人哀家知道,仁宗皇帝监国那会儿,汉王的部属官校很多不法之事,别人都不敢言,唯独鲁穆上章弹劾,刚直之声震动朝野,还听说他在福建按察司佥事任上,理冤狱,摧豪强,百姓敬之如神呢!”
“可不是么?”杨荣接着说道,“鲁穆在福建的时候,泉州人李某调官广西,其亲戚富民林某垂涎其妻,阴使家仆在途中将李某毒死,而谋娶林某妻子为妻。李某宗人不忿诉于官府,不料所属官府收受林某贿赂,反诬申诉之人陷害林某,将申诉之人羁押狱中。后来李氏宗人告到福建按察司,鲁穆微服私访,终于查清了案情,立将林某正罪。还有一次,漳州百姓周允文无子,以侄为后,晚些时候,周妾生了个儿子,周允文于是将产业分一半给了妾生的儿子。周允文死后,侄儿说妾子不是叔父亲生子,将妾及妾儿赶出家门,尽夺其财,妾告状到鲁穆那里。鲁穆召集当地父老及周氏宗族,秘密将妾子放在一群小儿之中。当地父老及周氏宗人都指妾子像周允文,鲁穆于是痛责周侄,将妾子产业悉数归还。还有一次,臣福建建安县老家家人犯了法,鲁穆丝毫不讲情面,依律将臣的家人治罪,还上书给臣,狠狠地把臣责备了一番。这些事在福建传得沸沸扬扬,百姓们都称呼鲁穆为‘鲁铁面’呢,不想这么一位刚直廉洁的大臣过早地殁了,真是可惜!”
“可惜,可惜!”张太皇太后听罢,不禁连连叹息,她问道,“鲁穆的丧事办了么?”
“还没有办呢。”杨荣叹息道,“昨日臣到鲁穆家中看了看,鲁穆自福建调入北京时,除了几件衣服和几箱书籍外,别无他物。当时工部尚书吴中要赠送一些器物,他坚持不受,现在他家中徒有四壁,空空如也,棺木衣衾还是吴中昨日赠送的呢!”
听了杨荣所言鲁穆境况,张太皇太后半天没有出声。好一会她才叹息了一声说道:“宣德九年二月南京刑部右侍郎段民殁后贫不能殓,还是南京都御史吴讷赠送的衣衾棺木,先帝听报后命有司营葬的,不想现在又出了个鲁穆,我朝大臣清廉如此,可敬可敬!西杨阁老,照段民的规格办,命户部拿钱,礼部依礼营葬吧!”
“臣遵旨。”杨士奇应了一声,张了张嘴,可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张太皇太后见杨士奇欲言又止,便问道:“西杨阁老,您还有事么?”
“臣今年已经虚度七十有四了。”杨士奇叹了一口气,拱手说道,“蒙太宗皇帝、仁宗皇帝、宣宗皇帝和太皇太后、陛下眷顾臣,皇恩浩**,臣虽万死也难报其一。但臣已年老力衰,精神大不如前,许多事情力不从心,臣恐因此耽误国家大事,是以臣请求太皇太后、陛下恩准,放臣回泰和老家去侍奉祖茔吧!”
杨士奇请求回家养老的话一说出来,杨荣、杨溥和张辅不禁吃了一惊。看着这正统皇帝小小年纪,能忍心回家赋闲么?正统皇帝年纪小,还不知事情的关系重大,只是大睁着眼睛看着杨士奇,又看着祖母,并不说话。那张太皇太后却暗暗地吃了一惊,心想这杨士奇恐怕是受了王振侮慢之气还记恨在心只是说说气话吧?想到这里,张太皇太后微笑着安慰道:“西杨阁老想是因王振那家伙还余怒未消吧?您就别斗气了,看哀家和皇上之面,把气消了吧,这时候哪能让您赋闲呢?”
“您误会了,太皇太后。”杨士奇诚恳地说道,“臣绝不是赌气,的确是深感年老不支恐误国家大事,还是早些归田,让年轻有为者进的好。望太皇太后和陛下恩准老臣致仕吧!”
见杨士奇真心想退,张太皇太后沉默了。好一会,她叹了一口气,忧伤地说道:“西杨阁老,还有东杨阁老、南杨阁老,你们三位都是四朝元老,忠心耿耿,天神共鉴,哀家和皇上真是感激不尽。哀家也知道你们三位都年事已高,极想退归林下颐养天年,哀家也不忍心继续烦劳三位爱卿,但而今君幼国疑,嗣君尚未亲政,卿等就忍心丢下我们孤孙寡祖么?卿等可是顾命大臣啊!”
说到这里,张太皇太后竟掩面擦起泪来。那正统皇帝见状,也不禁落下泪来,连连说道:“阁老不能走,三位阁老都不能走!”
“西杨阁老,您就不要请辞了。”一旁的英国公张辅也劝了起来,“远的且不说了,仅说先皇晏驾的时候,你们三位阁老和我,还有胡滢大人,我们五人是一起在榻前向先皇表过态的,发誓要辅佐皇帝万死不辞,怎么现在倒要请辞致仕呢?”
“对,英国公说得对!”张太皇太后拭了一下泪,断然说道,“先帝将皇上交给了几位爱卿,大明江山就靠你们几位了,不仅西杨阁老不能走,就是东杨、南杨、胡滢也不能走,皇上不能没有你们,大明江山不能没有你们。致仕赋闲的话今后不要再提了!这样吧,从今年起,你们三位阁老轮流回乡省墓,清明节祭扫先茔,西杨阁老先行吧!”
正统皇帝也连忙附和道:“就这样,照祖母说的办吧!”
见张太皇太后和正统皇帝都不允,杨士奇不好再坚持,便说道:“谢太皇太后、陛下隆恩!”
众大臣散了,刑部尚书魏源和右都御史陈智被下了诏狱,足足关了三个月,到正统四年的闰二月下旬才释放出狱。不过,他们还是官复原职继续办事去了。
听说杨士奇二月归省,临行前的一天内阁议事散罢,其他的大臣都走了,只有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王直迟迟未走,似乎有事要说。这时内阁大堂里只有杨士奇和王直二人,杨士奇笑问道:“老乡大人,你还有事么?”
原来这王直也是江西泰和人,与杨士奇同里,是老乡。此人十分有才,在翰林二十余年,翰林院编纂古代哲言、典籍注释等等多出其手,与江西金溪的王英齐名,人称“二王”。王直十分敬重杨士奇,杨士奇也比较看重这个比他小十四岁的老乡。日常偶有闲暇,二人便聚在一起,促膝品茶,谈诗论文。
见杨士奇问起,王直拱手十分真诚地说道:“阁老大人,下官有一事想告诉您,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士奇不禁笑道:“你我同乡,又同朝为官多年,有什么事不能讲?你尽管说吧!”
“那下官就直说了。”王直说道,“下官这次回乡省亲,见着令公子杨稷了。”
一听见着从北京汰冗官回乡的儿子杨稷了,杨士奇立刻兴奋起来,他热切切地笑问道:“犬子还好么?”
“身体尚好,不过——”王直说了半句顿住了,但他还是说了出来,“不过,令公子名声可不大好!”
“什么,犬子名声不大好?”杨士奇吃了一惊,连忙问道,“王大人请道其详,请道其详!”
“下官这次一回乡,便有不少乡邻来家诉苦。”王直直率地说道,“都是说的令公子的恶事,有诉他强占土地田舍的,有告他强抢民女民妻的,有说他横行霸道欺凌乡民的,有说他抗税不交虐打公差的,等等。还说他欠了多少多少条人命呢!”
“有这等事么?”听王直这么一说,杨士奇不禁放下脸来。他不相信王直的话,自认为杨稷知书识礼,不会做坏事。他不高兴地反问道,“仅听几个乡民说话,恐怕不见得是实事吧?前几天我还接到杨稷寄来的家书,说他终日读书不辍,礼让乡邻呢,怎么你一回去,听到的尽是坏话?”
“下官绝无虚言。”王直诚恳地说道,“开始时下官也是不相信,可是下官走访几户受害户,访到的情况的确属实。下官又到泰和县衙,找到知县耿让,那耿让也证实,乡民所言属实。耿知县还诉苦说,他曾经上门去拜会令公子,劝他不要如此,但令公子傲慢无礼,根本不把耿知县放在眼里,那耿让无可奈何呢。”
听到这里,杨士奇脸红了。不过,他还是不相信儿子如此可恶,定是乡民嫉妒陷害。想到这里,杨士奇没好气地说起了气话:“即是犬子如此可恶,那泰和知县和吉安知府怎么不将他绳之以法?”
“那不都是碍着您大人的面子么?”王直也不管杨士奇爱听还是不爱听,照直说道,“下官这次回乡归省,吉安知府房佐和泰和知县耿让都托下官回京将实情告知大人,都请您写信告诫令公子。这不您即将归省么?是以下官特冒昧将情况告诉大人,请您回乡时规劝规劝令公子吧!”
“那我就谢谢王大人了。”杨士奇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冷冷地说道,“我这次回乡,如若犬子确如大人所言不争气,我定然将他绑了亲自送到泰和县衙依法严惩!”
“下官告辞,下官告辞!”说完要说的话,王直不管杨士奇是真谢还是假谢,便告辞走了。
望着王直远去的背影,杨士奇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他疑惑地自言自语道:“杨稷果真这等无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