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首辅第二卷:盛世惊雷 第一回 选贤拔良杨溥入阁 欲擒故纵宣德设谋
宣德皇帝初一登基,便听从了杨溥的建议,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首先稳定局势。六月十三日即位的第二天诏谕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宁夏、甘肃、蓟州、太原八边防重镇,厉兵秣马严加守备;六月十六日,下旨催促在外采办的中官们立即还宫,停止所购器物;七月八日,尊生母张皇后为皇太后,立太子妃胡善祥为皇后;七月十五日,下诏增加各藩王岁禄不等,赏赐金银有差,特别厚待汉、赵二王,各增岁禄两万石,赐珠宝数以万计,还格外开恩,赐汉、赵二王田园各八十顷。七月二十八日,召见刑部尚书金纯,都察院左都御史刘观和大理卿胡概,告诫三法司严格执法,谨慎办案,切勿草菅人命;闰七月十一日,再命安顺伯薛贵、清平伯吴成、都督马英、都指挥梁成等率师北巡,严防鞑靼三部骚扰,保疆宁边。短短两个月之内,他便将大局稳住,人心归一,朝野晏然。
闰七月二十八日,午朝刚刚开始,宣德皇帝扬眉望了一下文华殿上的文武百官,朗声说道:“众位爱卿,朕自即位以来两月有余,所行诸政赖众卿鼎力辅佐,件件均已落实,开局良好,朕心甚慰。朕今日又有几件大事要向天下宣布,望各位爱卿一如既往尽心辅佐才是。”
一听皇上又有几件大事要宣布,殿上的文武大臣一齐躬身说道:“臣等恭听圣谕!”
见文武百官们一呼百应,宣德皇帝十分欣慰,舒缓地说道:“治国理政,朝廷需要卓异人才,太祖皇帝洪武三年特建弘文馆,以授学士刘伯温和罗复仁,同左、右丞相李善长、徐达同朝辅政,成为太祖皇帝的左膀右臂。今年正月,先皇在思善门左特建弘文楼,并将原弘文馆升格为弘文阁,以安置学士杨溥,先皇用意十分明显,文渊阁、弘文阁互为表里,均是先皇的治道辅佐机构,数月来弘文阁通达民情,处理政务做了不少事情,深得先皇赞赏。先皇曾多次对朕言过,为畅通政务,不日将弘文阁并入文渊阁一并辅政。而今先皇大行,遗言犹在,朕决定自今日起,撤销弘文阁,太常卿杨溥入值文渊阁,同杨士奇、杨荣、金幼孜、黄淮一道同治内阁之事;原弘文阁王进、陈继、杨敬、何澄等人并入翰林院治事。杨溥爱卿,你听见了么?”
杨溥连忙出班跪下奏道:“谢陛下眷顾,臣当鞠躬尽瘁,以谢陛下!”
“南杨爱卿免礼。”宣德皇帝抬手示意杨溥起来,“南杨爱卿乃先皇宫邸老臣,中构险难,矢志不渝,忠心可嘉,堪为柱石,朕正待倚赖你们几位爱卿呢!”
见皇上说到“你们几位爱卿”,杨士奇、杨荣、金幼孜和黄淮一齐出班躬身道:“南杨大人学识渊博,经验丰富,臣等一定同心协力辅佐陛下!”
“好,有诸位爱卿的努力,朕天下承平有望了。”宣德皇帝微笑颔首道,“三杨金黄成内阁,朕的内阁就五位大臣了!”
“三杨金黄成内阁!”文华殿上大臣一齐品味着皇上的这句话,觉得意味深长,不由得一齐笑了起来。
“诸位爱卿静一静!”看见殿上的文武大臣很活跃,宣德皇帝也不禁十分高兴。待殿上安静下来,他问道,“大理卿胡概、参政叶春二位爱卿在么?”
“臣在。”大理寺卿胡概和北京直隶布政使司参政叶春出班躬身应道,“臣等恭听圣谕!”
“今年正月,先皇曾命二位爱卿巡视南京、浙江,但不久即被召回。大臣代天巡狩古已有之,而今国事冗繁,朕一时难以抽身,朕决定自即日起设立巡抚之职,根据需要派出六部九卿大臣,代朕巡狩天下,目的是考察官吏,了解民情,审录罪囚,劝农兴商,安抚百姓,赋予巡抚举劾自达,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专权,以便正风俗,振纲纪,扬善良,剪豪蠹,安宁一方。这首任巡抚,朕就派胡概和叶春二位爱卿前往南京和浙江,三日后启程,不设任期,事毕回奏,望二位爱卿勤勉国事,勿负朕望!”
“臣遵旨!”说罢,胡概和叶春退回班队。
“吏部左侍郎黄宗载爱卿来了没有?”待胡概和叶春退回原位,宣德皇帝拿起一份名单,对殿上唤道,“工部侍郎蔡信、户部左侍郎郭敦、詹事府少詹事郭进、兵部郎中柴车、通政使顾佐、左副都御史陈勉、礼部侍郎金庠、大理寺左少卿严升、刑部侍郎吾绅、兵部员外郎徐琦、监察御史吴纳、吏部考功员外郎魏骥来了没有?”
黄宗载等十五人应声站了出来答道:“臣在!”
“前几日兵部尚书张本爱卿上奏极言当前清军之急。”宣德皇帝望着站在殿中的十几名大臣说道,“一方面是军队卫所急需兵卒补齐缺额,一方面是黎民百姓深受勾军之累,苦不堪言。这勾取逃军的事积弊甚重,亟须改进。朕今日派遣黄爱卿你等十五人,分行天下除交阯布政司以外的北京、南京及十三布政使司,一省一人去清理军伍,一要弄清各卫所逃军名册及军籍,二要弄清逃军原籍正帖二户更代丁口,该勾取的勾取,该更代替补的核实人丁,该豁免除去军籍的除籍,对奸猾之徒隐匿军籍诬陷良民充军的要及时纠正放还原籍为民。三要落实勾取军伍,及时起解赴役。你们还要在清军中不断总结经验,为朝廷制定《清军条例》提供依据。这朝廷对于军和民,犹如舟车装载,不可偏重。如若畸轻畸重,舟车必定倾覆无疑。这道理大家必须明白,诸位爱卿一定要审慎核实,切勿混淆军户和民户,以免军队不稳,百姓不宁。诸位爱卿听清楚了么?”
黄宗载等十五人一齐回答道:“臣等听清楚了!”
“好,那就到兵部领取文书、军册,三日后动身吧。”宣德皇帝点点头说道,“自今而后,每两年清军一次,形成制度。希望诸位爱卿秉公办事,不负朕望。”
“是,陛下。”黄宗载等十五人齐声说道,“臣等谨遵圣谕,不负圣望。”
说完了清理军伍的事,宣德皇帝抬头向殿上武官班队中问道:“英国公,成山侯王通巡边去了几日?”
站在文华殿上的英国公张辅是职掌中军都督府的将军,是五军都督府的最高军事长官,国家军队兵事、边境防卫均由他一人统领。见皇上问到王通,他立即出班奏道:“回陛下的话,王通职掌后军都督府,本月十五日率兵巡查八边去了,大约要到年底才能回来,陛下如有事差遣,待臣派人请他回来?”
“既然王通去了,那就不必了。”宣德皇帝想了想,对张辅说道,“日前交阯副将军荣昌伯陈智上折奏报,说交阯叛贼黎利又犯茶笼州,十分猖獗,兵部尚书张本荐成山侯王通领兵出征。今王通已往八边巡查,那就待他回朝后再去吧,反正交阯那里还有荣昌伯陈智、安平伯李安、都督方政和兵部尚书陈洽镇着呢。”说罢,他转向文班队列中问道:“吴爱卿,现在湖广深山采木的还有多少人?”
一听皇上询问采木人数,工部尚书吴中连忙出班回道:“启奏陛下,现在湖广武当山采木的有三千人,在荆山采木的有五千人,在归峡采木的有四千人,在武陵山采木的有八千人,合计四处,尚有采木人数不下两万人。”
“让他们都回来吧。”宣德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道,“本朝自永乐四年为营建北京分遣大臣采木于四川、湖广、江西、浙江、山西以来,已采木二十年,先皇登基即下旨罢了四川、江西、浙江、山西等地采木,唯有湖广采木仅由十万人逐次减少,现今还有二万余人。朕考虑现今北京奉天、华盖、谨身三殿灾后重建也用不了许多木料,其他各地藩王府修建也以节省为宜,因此无须还用那么多人去采木。朕即刻下旨,罢湖广采木,让那些采伐工役各归其所,各司其业吧,工部派人把那些已伐之木运回来算了。”
“臣遵旨!”吴中答应一声,退回了文官班队。
“夏爱卿!”待吴中退回,宣德皇帝又唤了一声。
户部尚书夏原吉立即站了出来应道:“臣在!”
宣德皇帝望着这位与吏部尚书蹇义一样,历事太祖、太宗、仁宗三朝的老臣,缓声问道:“山东布政使石执中和左参政段民所上奏章,夏大人看过了么?”
“臣看过了。石、段二人奏章报告,今年黄河大水,济南、东昌、青州等府被灾,请求朝廷免征山东遭灾府州县夏税。”
见夏原吉把话打住不说了,宣德皇帝微笑着问道:“那您是何意见呢?”
“山东今年受灾地区甚广,照说应该免征今年夏税才是。”夏原吉老成敦厚,他谨慎地回答道,“但朝廷用度方广,国库尚未充羡,请求免征税粮的地方又多,国家捉襟见肘,是以臣以为山东被灾府州县以免征历年欠税为宜。”
“豁免历年欠税固然是好,但受灾府州县百姓今年衣食尚且艰难,拿什么来完今年的夏税?”听罢夏原吉的说法,宣德皇帝不禁皱着眉头问道,“历年的逋赋是免了,可是今年的夏税又成了欠赋,似此百姓何日得清?不如一刀切断的好,把历年欠赋和今年的夏税全免了吧,免得百姓搬掉一块石头又压上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臣领旨。”夏原吉连忙跪下奏道,“臣原先免征历年欠赋的想法也是考虑到国家用度的无奈之举,今陛下皇恩浩**,万民受惠,臣代山东百姓谢陛下了。”
“起来说话,”见夏原吉跪下行礼,宣德皇帝也连忙说道,“夏大人身为户部尚书管着一国的钱粮,担忧国用不足正是职责所在,忠心可嘉。这样吧,把内宫花销减一二成下来,聊作弥补吧。”
听皇上主动提出减少供奉、节省用度,杨士奇等内阁大臣和夏原吉、蹇义、张辅等文武大臣一齐跪下奏道:“请陛下收回成命,天家用度不可减少,要减就把臣等俸禄都减一二成吧!”
一见文武大臣都主动要求减俸,宣德皇帝深受感动,他饱含深情地说道:“众卿的俸禄本来就不多,不可再减,要减还是减内宫的吧。不过,自今而后大家在用度都惜着点儿也就行了。此事就这么定了,大家都起来吧。”
“谢陛下。”殿上的大臣应了一声纷纷站了起来。
“朕还有一事要告诉大家。”待大家归班,宣德皇帝又继续说道,“朝廷有令,令下则行,才能做到政令畅通,但政令几经转达难免走样。你们六科官员,朕给你们重申一条铁律,自今而后,凡中官传旨,六科必须复奏,待朕确认后,再送六部施行。”
“是,臣等记下了!”殿上的吏、户、礼、兵、刑、工六科给事中一齐应了一声。
说罢,宣德皇帝伸了伸腰,舒了一口气问道:“众位爱卿还有事么?如果没有事了,那就散朝吧。”
只见内阁首辅杨士奇出班奏道:“陛下,汉世子朱瞻坦和赵世子朱瞻坺各奉父王之命前来谢恩,现在午门外候旨呢。”
“怎么,他们终于来了?”一听朱瞻坦和朱瞻坺这两个堂弟来了,宣德皇帝舒了一口气,微笑着说道,“快宣他们上殿吧。”
“是,陛下。”站在一旁的司礼监太监金英立即走上前高声向外宣道,“皇上有旨,宣汉世子朱瞻坦和赵世子朱瞻坺上殿见驾!”
随着金英的话音,殿门外玉阶上的传呼卫士一个接一个迅速把旨意传到了午门外。汉世子朱瞻坦和赵世子朱瞻坺立即领旨走进了午门。
不一会,朱瞻坦和朱瞻坺来到了殿上。二人一见昔日的王兄高坐在皇帝宝座上成了九五之尊,威严无比,慌忙跪下行了三跪九叩朝参大礼,口中呼道:“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见朱瞻坦和朱瞻坺行了大礼,宣德皇帝微笑着走下御座,步下丹阶,伸手扶了扶二人,口中说道:“二位爱弟平身,赐座!”
见皇上亲自下座来扶起他们,朱瞻坦和朱瞻坺受宠若惊,连忙谢座,待宣德皇帝回到宝座上,二人才在内侍搬来的锦墩上落座。
“二位兄弟近来可好?二位叔叔身体康健么?”
“谢陛下挂念,臣近来甚好。”朱瞻坦和朱瞻坺回答道,“父王的身体也好着呢,请陛下勿以为念。”
“那就好,”宣德皇帝连连点头道,“朕与二位王叔和你们几位都是至亲骨肉,先皇经常念叨,朕也时常思念,哪有不挂念的呢?朕即位之后,给二位王叔赏赐不知落实没有?”
“落实了,”朱瞻坦和朱瞻坺高兴地连忙回答道,“父王非常感激陛下眷顾之情,特派臣前来向陛下谢恩呢。”
“朕刚即位,许多事情尚未理顺,对二位王叔的赐赏未免少了点儿,实在愧对你们,不过今后日子还长,待朕来日补偿吧。你们回去后,务请转告二位王叔,朕年轻德薄,日后治国理政还要仰仗二位王叔辅佐呢。二位王叔对朝政缺失有何见解,请及时上疏,万勿吝言。对了,你们来朝,二位王叔对朝政有什么献策么?”
见皇上一片真诚,问起献策的事来,按照礼仪,朱瞻坦为长应该先回答。可是他却迟疑着不肯开口说话。旁边的朱瞻坺只好先开口回答道:“启奏陛下,臣弟动身来朝的时候,父王说臣等今年正月才到彰德府就藩,要说的先前都已说了,这次臣弟前来是专门谢恩,没有带来献策,请陛下谅解。”
“这次没有,下次再来献策也是不迟。”宣德皇帝微笑着道。随后他转过头来对朱瞻坦问道,“爱弟,二王叔有什么献策么?”
见问到自己,朱瞻坦只好从怀中掏出一份奏章说道:“臣动身时,父王确曾写有一份奏章,对朝政提出四条建议,只是父王要臣面交陛下,没有要臣当众宣扬,是以臣弟刚才犹豫着没有说话。”
一听朱瞻坦的话,宣德皇帝不禁暗笑了起来,想不到他呆板到如此地步,真是可笑!他按捺住讪笑,和蔼地说道:“二王叔对朝廷的建议那是好事,当众说一说还可让大家都知道二王叔对朝廷的关切,有何不好?爱弟,你就当着文武大臣的面,把二王叔的四条建议说一说吧。”
“是,陛下。”见皇上要他说,这朱瞻坦只好当众道,“父王的第一条建议是修堤治水。父王说山东境内黄河沿岸堤防低矮单薄,难挡大水,近几年连年河水泛滥,淹没房舍田庄,百姓流离失所者数十万,他建议陛下早派大员踏勘设计,冬春水枯时抓紧修筑,以绝水患;第二条建议是,济南、东昌、青州等府今年遭遇水灾的百姓不少,今年夏税估计朝廷会免征,但遭灾地区百姓水后冬种的种子、耕牛可能会被朝廷忽视,而灾后恢复生产是大事,关系到明年收成的好坏,所以父王建议陛下早作安排,给受灾百姓贷放一些种子,把卫所兵士屯耕的耕牛租给百姓,早日把冬种准备好,为明年丰收打下基础。”
听罢朱瞻坦转述的两条建议,殿上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震。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汉王平素从来不问百姓的死活,怎么突然关心起黄河大水,百姓遭灾的事儿来了?汉王唯恐天下不乱,怎么这会儿幡然悔悟,倒为视作仇敌的侄儿皇帝出谋划策来了?要是那汉王迷途知返,也是天下之幸!大臣是这么想,宣德皇帝也是这么想。皇祖太宗皇帝有生之日,曾经对父皇说过,这二位叔王尤其是汉王久有异志,图谋皇位已非一日,宜时刻防备,不可大意。然而先皇即位待之极厚,而今朕即位也待之厚极,难道是真诚感化他了么?看来,这位王叔有悔悟之意了。想到这里,他兴奋地连连点头道:“难得王叔想得周到,朕代百姓们谢谢他老人家了!坦弟,还有第三、第四条建议呢?”
见皇上和文武大臣们听了两条建议,个个振奋,而且皇上还连连点头,连声道谢,朱瞻坦放心了,他扬起头来大胆地说道:“第三,父王建议朝廷加强管理,严禁私盐。父王说,近年山东沿海胶莱、滨乐盐场,盐课提举司疏于管理,盐所买不到官盐,是以私盐横行,价高质次,百姓叫苦不迭,朝廷也跑漏税收,有百害而无一利,宜严加禁止;第四,强固海防,剿除倭寇。近年来,山东沿海海防稍有松懈,倭寇即频繁来犯,沿海渔民惊扰不已,请陛下派大臣巡视海防,加固防卫,剿灭倭寇,以宁海疆。”
“好,王叔建议好!”听罢朱瞻坦转述的四条建议,宣德皇帝不禁大为高兴,他兴奋地对殿上文武大臣们说道,“汉王的这四条建议,都是利国安民的大事,说得透彻,所虑周到,建议可行,真是太好了。王叔远在乐安,却如此关心国家大事,这是对朕的爱护,对国家的忠心,条条都出于真诚,实在令朕感动。这四条建议,吴爱卿、夏爱卿、张爱卿你们几位将汉王爷的奏章拿回去仔细研究研究,拟出实施办法上奏吧。”
吴中、夏原吉和张本三人连忙出班答应道:“臣等领旨。”
宣德皇帝不禁喜形于色,他确实为汉王的幡然悔悟和痛改前非所感动,对朱瞻坦和朱瞻坺二位堂弟也不禁爱怜起来。他望了望在丹陛之下的二位堂弟,突然把手一招道:“坦弟,坺弟,你们把座位往前移一点,与朕靠近点好说话。”
上朝的时候,当着满朝文武大臣赐座,并且亲昵地命人往前移座,这是何等的礼遇?见满朝文武都投来了羡慕的眼光,朱瞻坦和朱瞻坺二人感觉荣耀极了。
待朱瞻坦和朱瞻坺坐定,宣德皇帝又亲切地向二人问道:“这献策说完了,不知二位王叔还有什么要求?”
这一问,朱瞻坦和朱瞻坺又不作声了。朱瞻坺在等待朱瞻坦先说,可是他又突然缄口不言了,只是低头看双手,默默地抚弄着腰带。见此情况,朱瞻坺只好开口回答道:“回陛下,父王感谢皇上的厚待,十分满意,没有什么要求了。”
见朱瞻坺已经表明了态度,宣德皇帝满意地向朱瞻坦问道:“坦弟,王叔还有什么要求么?”
见皇上又点名问到了自己,朱瞻坦只好欠身答道:“臣弟本来是不想说了,可是臣弟动身时父王反复叮嘱,一定要将话全部带给陛下,父王的确还有一些要求呢。”
宣德皇帝不禁又暗暗好笑了。这弟弟和他父亲不一样,竟是如此的呆板,连他父王怎么讲的都实话实说了。他望着朱瞻坦含笑说道:“王叔有什么要求,爱弟但说无妨。”
“那臣弟就直说了。”朱瞻坦嗫嚅着道,“父王还有三个要求,请求陛下开恩。第一,汉王府开支浩大,自永乐十五年三月徙封乐安州以来,年年都向山东布政使司、青州府、乐安州仓库借粮,历年累计欠粮十万石,父王请陛下开恩豁免算了。”
一听汉王府俸禄比诸王府都多,岁禄已达三万石,钞一万五千贯,还年年向官府强行借粮,这次又增岁禄两万石还不知满足,又提出豁免历年所欠十万石,真是贪得无厌!刚刚生出的好感,一下子便烟消云散了!可是,这满朝文武都在,你看他们都在惊愕地看着,朕可不能让大臣们看笑话。想到这里,他沉吟了一会,勉强地朝文班队列中说道:“夏爱卿,既然汉王有这个要求,户部就把那十万石粮给豁免了吧。”
户部尚书夏原吉沉着脸答应了一声:“是,陛下。”
“谢陛下开恩。”朱瞻坦继续说道,“这第二个要求,父王说这几年汉王府养了一些马,原有的牧场太小,马不够吃。父王请求陛下把乐安州西北部的洋湖,周围大约两百顷赐给汉王府做牧场。”
太无耻了,得尺进丈!刚刚赐给了八十顷田园,又提出再要两百顷牧场!这贪心还有底么?他养这么多马干什么?平常用得着这么多马么?对汉王的这个要求,宣德皇帝不禁产生了怀疑,一分警惕不禁油然而生,一股怒火从心底升了起来。可是他不能发作,这是在朝堂之上,这个大面他必须顾着。他按捺着内心的恼怒,向殿上的文武大臣们问道:“诸位爱卿,汉王的这个要求能否答应,请大家议议。”
话音未了,夏原吉第一个站出来说话:“启奏陛下,汉王的这个提议是个无理要求,朝廷不能答应!国家赏赐亲王,太祖、太宗早有成法,不是哪个人说要就要的。仁宗皇帝登基时,给汉王增禄两万石,是其他亲王的四倍,已经优厚了,今陛下即位,又给汉王岁增俸禄两万石,又是其他亲王的四倍,额外又赐田园八十顷,这已经是恩厚至极了,怎么汉王刚刚得赏,又狮子大开口再要牧场两百顷?太过分了!就是至亲的亲王也不能坏了国家法度,陛下,臣以为您该下诏切责汉王才是!”
“臣附议!”内阁大臣杨荣一向对汉王阴谋夺位不满,也出班奏道,“夏大人说得有理,不能曲循其意,滋长汉王骄奢之心,后患无穷,臣以为陛下速速下旨裁抑方好!”
“臣附议!”吏部尚书蹇义也出班表明了态度。
“臣附议!”
“臣附议!”
……
殿上的许多大臣都出班附议,大殿内一片谴责声,吓得那朱瞻坦偷偷地对夏原吉、杨荣看了一下,低下头默默无语。
只有杨士奇、杨溥和张辅三人没有说话,他们各有各的看法,都在观察事态的发展。杨士奇身为首辅,内阁数人中年纪最长,一向矜持自重,遇事不轻易表态,此时见皇上态度不明,他不想说话;张辅统领军队,凡与军事征战无关的,他不想发表意见;杨溥敦厚老成,见皇上愠怒不已,他不想火上浇油,激化矛盾,明知汉王有异谋,但火候未到,他在思考着策略,想寻找最佳的时机,化解冲突。
见杨士奇、张辅、杨溥没有说话,宣德皇帝望着他们点着名道:“西杨爱卿意下如何?”
见点名问到自己,杨士奇只好说道:“启奏陛下,汉王要求再赐两百顷牧场于理不合,陛下不允那是理所当然,汉王也无话可说;但汉王是陛下的亲叔,至亲有所请,陛下格外宠遇也未尝不可。臣以为赐与不赐都可,只请圣裁便是。”
宣德皇帝一听,不禁暗暗好笑起来,好个圆滑的老头,赐与不赐均可,那不是等于没说么?这老头一脚倒把球踢了回来,朕就不问你了。他把脸转向武官班队中,向张辅问道:“张爱卿,你的看法呢?”
张辅一身从戎,为人倒是爽快,他立即回答道:“臣一介武夫,不懂朝政,还是陛下圣断吧。”
听了张辅的回答,宣德皇帝不作声了。他沉吟了一会,抬头向杨溥问道:“南杨爱卿,你说说看这事该怎么处理?”
“臣以为汉王求赐牧场,自然有他的道理。”杨溥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汉王府养马众多,急需牧场,那是事实。陛下若赐给他,不合祖制;不赐给,有伤亲情。陛下实在是两难!汉王又不做骡马生意,养那么多马做什么?只不过是一时之需而已。臣以为陛下既不赐给他,也不拒绝他,臣建议把两百顷牧场暂时借给汉王。现在汉王爷马多需要牧场,那就借给他放牧,过些时日汉王不养了,陛下再把牧场收回来,这既不违祖制,又不伤亲情,且又解决了汉王的急需,岂不是三全其美么?”
宣德皇帝一听杨溥说到汉王爷养那么多马做什么?不过是一时之需而已,立时心里雪亮了。既然已知汉王心怀不轨,为什么还要把牧场借给他?这是欲擒故纵之计,深谋远虑,南杨的这“三全其美”的主意好!朕就来个放虎出笼,让他自己跳出来,谅他一个小小的汉王也翻不了天!主意拿定,宣德皇帝故作沉吟,好一会才点点头道:“南杨爱卿说得有理,确是一个三全其美之策,那就把乐安州西北部的洋湖两百顷牧场借给汉王使用。夏大人即日命人前去划地确界,坦弟回去后对汉王爷说清,就说朕说的那两百顷牧场王叔只管借用,哪一天不用了,就还给朕吧!”
“陛下!”夏原吉还要反对,只见宣德皇帝向他摇了摇头摆了摆手,他也就不便再说了,只是气愤地把头侧了过去。
那朱瞻坦一听皇上答应借牧场了,就连忙谢恩道:“谢陛下洪恩,臣弟定将陛下的话带到!”
宣德皇帝有了这个“放虎出笼”的计策心里就踏实了,他见朱瞻坦谢过恩坐了下来,便接着问道:“坦弟,二王叔还有什么要求么?”
“还有最后一个要求呢。”朱瞻坦吞吞吐吐地说道,“父王说自从永乐十五年削除两护卫,徙封乐安后,汉王府就只有一支护卫亲兵了。山东自永乐十八年二月唐赛儿作乱后,这几年很不太平,时常有人聚众冲击官家,王府护卫显然不足。父王要求陛下恢复汉王府的三护卫,以保安宁。”
这是什么话?这不是明摆着向朝廷要兵么?不怕不识货,只要货比货。你看赵王今年正月就藩彰德的时候,还特意辞掉了常山左、右二护卫,只保留一支护卫,而汉王有了仪卫和一支护卫还不满足,还借口地方不宁要求恢复已经削除的两支护卫,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真是太可恶了!你看看殿上的文武大臣,个个怒目而视,气愤难平,你逆天而行,胆敢制造动乱谋反朝廷,这天下臣民会答应么?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不过,不到时候不能动手,还是放虎出笼的策略好!想到这里,宣德皇帝胸有成竹,强捺着怒火,不动声色地冷冷说道:“既然汉王有所求,张大人,英国公,你们二人就商量着给汉王恢复左、右二护卫吧。”
见皇上口吻冷若冰霜,张本和张辅知道皇帝已经十分恼怒,不便多说,只好出班回道:“臣等遵旨,即日去办。”
待张本和张辅回班平静地问道:“汉王还有要求么?”
朱瞻坦连忙起身俯伏谢恩道:“没有要求了,臣代父王谢陛下恢复左、右护卫之恩!”
“既然没有什么要求了,那就好。”宣德皇帝意味深长地对朱瞻坦和朱瞻坺二人说道,“你们回去对汉王、赵王说,朕念骨肉之情,厚待王叔,望二位王叔好自为之。你们下去歇着吧。”
“是,陛下。”见皇上下了逐客令,朱瞻坦和朱瞻坺只好起身说道,“谢陛下,臣等告退。”说完,他二人惴惴不安地退出去了。
“陛下,您太纵容汉王了。”待二人一出殿,夏原吉立刻大声说道,“汉王的三条要求太过分,纵容他们那是养虎为患,陛下不可不虑!”
“汉王得寸进尺,得尺进丈,那是恣意欺侮陛下!”杨荣气愤地高声谏道,“您今日答应了他的牧场、护卫,明日他还要改封南京,要求会越来越多,条件会越来越高,陛下能满足他的欲望么?陛下不如早作决断的好!”
“臣附议!”
“臣附议!”
……
殿上的文武大臣纷纷发言,一片嘈杂。
“肃静!”一见众大臣气愤难平,只见宣德皇帝抬起右手一扬,示意大家少安毋躁,“诸位爱卿的意思朕明白。请大家放心,朕心里雪亮着呢!朕以诚待人,他人不以为德反误以为朕孱弱,那是自绝于天下。朕与卿等静观其变吧!”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微微冷笑道:“从永乐七年起,朕就随太宗祖爷爷巡狩、征讨,先后三次北巡,五征沙漠,什么暴风骤雨、严寒冰雪没有见过?今日朕手握重器拥有天下,岂惧区区一隅?而今天下承平,百姓乐安,岂容贼人挑起祸乱?某人若要逆天行事,那不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么?”
说罢,宣德皇帝抬起右手有力地在空中一挥,掷地有声地说道:“只要有人胆敢以身试法,朕绝不留情!好了,今日到此为止,散朝吧!”
望着离开皇帝宝座大踏步转向殿后的宣德皇帝,特别是他那右手在空中的有力一挥,杨溥仿佛看到了当年永乐皇帝乾纲独断的形象。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暗暗想,有了这年轻皇帝的成熟,就不怕汉王轻举妄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