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剑锋总算明白了,为何在泗州城边上,那位老者会舍出自己的生命,都要让彭剑锋来扬州看一眼了。
可是,大家都知道,就凭泗州现有的粮食,最多也只够眼前这些人吃上一个月。当然,就算把青壮年都带去东海县,也能熬到明年二月去。可这里要等到新粮出来,到少要到明年五月份去啊。
其实这里有大片抛荒的地,其实也没有大范围的灾荒。可是,灾难就这样降临到老百姓们的头上,他们哪怕连安心的种一下地都是一种奢望。彭剑锋开始有一些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的百姓,对于去东海县开荒种田,都是如此的趋之若骛了。
因为在他们看来,东海县,几乎成了唯一一片能安心种地,而不要担心有兵灾和战乱的世外桃源了。
他也能明白,为何扬州城里简直成了人间炼狱,而同样来自扬州城的百姓们,在泗州城外,却是如此的井然有序了。
人以群聚,物以类分,果然如斯。
因为他们早知道,他们早知道在扬州城里,会有如此惨绝人寰的一幕,尽管他还隐隐约约的向彭剑锋提起过这些。只是,生活在和平时代的彭剑锋,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该有多么强大的内心,才会狠心把自己的儿子扔上案板上,任人宰割,虎毒都不食子,但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一个缩影。
鲁迅曾经说过,中国历史就是一部人吃人的历史,他还以为,这不过是一位老愤青的激愤之言,但当他亲眼目睹之后,他才发现这一切都是TM的真的。
此时的扬州府,除了那些光秃秃的青砖青瓦,甚至连那些名贵的树木修造的家具,都被劈了用来烧火了。
天气越来越冷了,牛大力是找遍了半个府,才堪堪找到几张破烂不堪的凳子,让彭剑锋有个地方安坐了。
此时的彭剑锋,似乎也忘记了寒冷,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孩子,不要怕,你们得救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敢伤害你们了。”彭剑锋小心翼翼的将案板上的小男孩抱了下来,看着这小孩子全身被冻得青紫,似乎随时都会被冻死的一幕,果断的解开了自己的大衣,将男孩紧紧的围住,搂在了自己的怀中。
“大人,青天大老爷啊。”人群中,总算有一些良知未泯的人们,他们向着彭剑锋,不由自主的双膝下跪,吼出了他们压抑已久的呼声。
那群被他从屠伕手上解救下来的孩子,此时畏畏缩缩的挤在墙脚,那个只要彭剑锋稍晚一步就要变成肉糜的男孩,仍裹着彭剑锋的大衣,目光一片呆滞。
他们的命虽然救了下来,但天知道,他们需要多久才能走出这个阴影。
虽然在彭剑锋的喝斥下,牛大力带着兵士们,砍倒了几十个最为凶残的群众。但更多的人,他们发现了不妙的时候,早已经四散而逃了,尽管他们不少人的嘴角,可能还沾着人类的血肉。但牛大力估计也是穷人家出身,他实在无法命令兵士们,对这群手无寸铁的百姓们再进行追杀。
但只怕就此之后,彭剑锋的屠伕骂名,将会陪着他很久很久。但若是能让这世间少一些杀戮,彭剑锋倒是不在意,他一辈子都背负着屠伕的骂名。因为唯有将这些人渣杀光了,或才能还这个世界一片朗朗乾坤。
扬州城内的空地里,已经竖起了数十口大锅,那些本来是打算留给泗州百姓熬命的粮食,也挤出了几十石来到这里。
虽然这未必够整个扬州人吃上一天,但他们已经管不上那么多了。
城里仍不时的有人死去,但当他们回想起彭剑锋那暴戾的一刻,虽然肚子中仍饥饿难忍,还是生生的止住了内心的愿望。静静的看着彭剑锋的兵士们将那些尸体扔入火中,变为灰烬。
那些死去的人,可能是他们的亲人,也有可能是他们的乡邻。但此时,众人所有的眼里都没有了悲伤,没有了眼泪。
一群已经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悲伤的人群,彭剑锋也不知道,仅凭他这几千个人,能压制住他们多久。虽然他们目前还能喝着稀薄的粥饭,暂时能果一时之饥。可是天知道他们再次饥饿难忍之时,会不会将他们饥饿的巨口伸向这群兵士。
据初步摸底,就算经过多次杀戮和四处流窜,扬州城里仍有近两万人,毕竟,这里曾经是烟花繁华之地的扬州。
富户?已经没有富户了,他们不是早早的逃走了,便是被杨行密等人掳掠一空,也变为了赤贫中的一员了。甚至,他们中的许多人,也成为了百姓腹中的肉食。
一种从未有过的压抑感,使彭剑锋几乎喘不过气来了。虽然他很努力的想要做些什么,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在彭城的时候,他可以半哄半骗,以各种理由让彭城的富户们把他们多余的粮食挤出来。但在扬州,所有的人都成为了饥民,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们下一顿的粮食在哪里。试问彭剑锋又到哪里找那么多吃的去。
(爱和历史较真的读者们,不要把这个当作历史看,真实的历史上,扬州城里守城的是杨行密,而攻城的是毕师铎,掳掠的,大概也是毕师铎吧,本故事不过是将他们掉了个个儿。可是,吃人的历史,却是清楚的记在历史上的。不忍看的,直接忽略就是。可是,笔者真的不能将这些惨痛的事情揭过不提。因为,它应该鲜目的摆在那里,拷问一下我们国人的良知,我们是否还要继续这样自己人伤害自己。)
“妹夫,这高家的东西藏得还真深,总算让我发现了,”齐守勤眼眶通红,兴冲冲的跑进来,看到彭剑锋怔怔发呆的样子,不由又心疼起来,“妹夫,你这样都坐了一个多时辰了,就算你不替自己考虑,也要替我妹子考虑。光这样坐着是没有用的,咱们得要一块想办法才是 。”
齐守勤本来是来打酱油的,他本来还指望着乘坐着东海的两条船,去往彭剑锋给他描绘的东洋去看一看的,可是,泗州一下子给东海送去一万多个人,为了填饱这群人的肚子,那两条船是日夜不停的在海上穿行,巴不得把海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给捞上,哪里有时间给他任性。
他虽然是想来打酱油的,估计也是向往烟花三月的扬州风景,可是,他跟彭剑锋来到这里之后,接下来的就不由得他安排了,作为队中唯二的读书人,他被彭剑锋强行拉了壮丁,作了军中的文员。
“谁要你是我舅哥,你要不帮我,谁来帮我。”彭剑锋理直气壮地说。
“你…”齐守勤是真想骂人,可是一看到彭剑锋那副无赖的嘴脸,崩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原本还担心你会被我妹子欺负,但看你这 的德性,看来我得告诉妹子,小心你这家伙的手段了。”
好吧,骂归骂,该帮的事情还是得做,谁让彭剑锋说的,他们是一家人呢。
因此,这一路来,齐守勤大概经历了人生二十六年最苦累的一段时间,军中那么多人的吃喝拉撒,物质入库分发,立功赏罚,甚至头疼脑热,他都不得不一一登记入册。
不过,疲惫之余,也不是没有收获。比如,他从彭剑锋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妹夫的身上,感到了他父亲身上所没有的东西,那就是,男人的担当和责任。他就在想,或许他也该找个媳妇,有个自己的家了。
虽然他们初入扬州府衙的时候,这里已经一片零乱,除了空**的屋子,再也看不到有一点价值的东西。但齐守勤却断定,以高骈这样一位老狐狸,不可能没有秘室。只不过,那帮乱民和乱军们,他们只想快速的捞上一笔就走,顾不上去找而己。
总算,在齐守勤带着人将府内几乎翻了个底朝天后,终于在假山下面找到了秘室的入口。刚想兴冲冲的将好消息告诉彭剑锋,却不想看到彭剑锋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难怪他会心疼起来。
“哦,二哥,你刚才和我说话么,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彭剑锋这才回过神来。
“你呀,”看着这个妹夫形容憔悴的模样,齐守勤也是无语了,叹了口气道,“找了个秘道,怕是高家的秘室,能让咱们启出些金银财宝,或是让咱们发一些粮食来也不一定。”
“哦,这样啊,走,快带我去看看。”彭剑锋精神振奋了些,拉起齐守勤就走,“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
彭剑锋几乎陷入了绝望之中,这个时候,就算是一丁点的机会,都能让他看到希望。
“老实点,看什么看,这里已经不是你高家的天了。”齐守勤在前,彭剑锋在后,径奔往后府内的后花园,才行到月亮拱门的时候,就听到了一阵粗暴的喝斥声。
齐守勤赶快加快几步,奔了过去喝斥道:“谁让你们这样粗鲁对人家的,人家只是一群女人和孩子,并不是咱们的俘虏,谁让你们这样对人家的。”
然后再抬起头来看时,只见眼前一个清瘦的白衣女子,手中牵着个一脸慒然的大男孩,身后还有个老者,大概是个老仆的样子,不由眼前一亮。沉寂了二十多年的心,似乎泛起了久违的波澜。
“大人,找到几个高氏余孽,”兵士兴奋的迎向彭剑锋。齐克勤 的瞪过去,小兵赶快嚅嚅地说,“这又不是我说的,是我们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自己说的。”
彭剑锋抬眼望去,不得不佩服人们的创造力和想象力,移去假山之后,就露出一个仅可容人通过的洞口。虽然看不到洞里的天地,但看这主仆三人并不狼狈的样子,这里面应该空间还不会太小。
“先生,找到了,找到了,里面有许多的金银财宝,还有许多的粮食,我的天,他们天天从这水塘里取水,居然都没有被人发现,”一个小兵兴奋的从洞中钻出来,却正迎着彭剑锋的目光,不由紧张地说,“大人,你也来了?里面虽然有金银财宝,可我并没有私吞。”
“你们已经把我们高家逼到了这步田地,你们到底还想要如何,才肯善罢甘休。”白衣女子终于发声,冷冷的瞥视着彭剑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