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照着人心暖洋洋,街上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你俩叫做什么名字?”
“阿大,阿二。”
“你们是本地人?”
“不是。”
“逃荒来的?”
“是。”
三人间的对话简短,甚至说得上是平淡无奇,因为这段路上的确无事可做。
阿大瞥了眼林惊鸿,问:“少侠,莫非也是外地来的流民?”
林惊鸿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来赶路的。”
阿大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耷拉着脸,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林惊鸿问:“怎么,你们有何难处?”
阿大忽然哭了出来:“我们是被人给赶到这里来的。”
林惊鸿道:“有这档子事?”
阿二接道:“我俩兄弟原本是襄阳郊外的农夫,就在半个月前,有一对官兵路过了家门,说是借点水喝,我俩也没多想,便将水给了他,不料对方喝完水就把我俩抓了起来,硬说我俩属于流民,要安排个好去处,先把咱们一路押送到了这里当起下人。”
阿大同样述说苦水:“这些人着实坏,一路上对咱们非打即骂,压着咱们到这里干着猪狗不如的工作。”
林惊鸿道:“这么看来,他们着实做的不对,你俩可曾知晓对方是谁?”
阿大摇了摇头:“当时天昏地暗,我俩又没胆子抬头,虽被一路押送,却连其人相貌并未看得清楚,只是见他穿着大花头官靴,颜色虽黑,却是黑中透金,透这一股雍容华贵。”
林惊鸿道:“这么说来,他还是个独具特行的人,但这么做似乎不符合朝廷的礼节。”
阿大述苦:“这谁知道?总之我俩便这么一路受着难来到这里,直到先前那位姑娘大气的替我俩赎了身。”
林惊鸿冷冷道:“她倒是个好人。”
阿二低垂着头,道:“虽然她的做法有些不对,但她帮了我俩。”
林惊鸿沉默了半晌,问:“所以这就是你俩兜兜转转不带我去的理由?”
阿二道:“我俩是性子纯朴的农汉,虽然不懂多少道理,但也明白有恩报恩一说。”
林惊鸿沉着气,又问:“那你俩这就是在耍我了?”
阿大撩开膀子,道:“于是俺们决定用俺们的命来报答她。”
林惊鸿道:“你俩即使死了,她也不会知道你俩是为了她而死。”
就在这时,一旁的小贩忽然间发话:“谁说她看不见的?”
声音稚嫩,似是孩童所发,闻声看去,缺是一个年纪约莫二十,青衣长发,身纤体柔的俏姑娘,正带着半边的假面,掩盖着的轮廓便在其中若隐若现。
林惊鸿看着她,问:“莫非那人是你?”
姑娘浅浅一笑,反问:“若不是我,又何必多此一言呢?”
林惊鸿看了一眼阿大阿二,道:“你们早就看见她了?”
二人低下了头,全都默不作声。
姑娘道:“不错,他们一开始便发现了我,但他们却没有说出,证明他们很讲诚信。”
林惊鸿问:“我就想要知道你是怎么知道非常会死?”
姑娘道:“因为他本就应该死。”
林惊鸿又问:“为什么?”
姑娘反问:“他杀了李府的几十口人,甚至就连狗都杀了,你说这样的人不该死吗?”
林惊鸿再问:“但你为何要借我手杀他?”
姑娘笑了:“我从来没有借你的手杀他,是你自己想要杀他!”
林惊鸿噎住。
姑娘如翠莺般笑了,笑道:“再者,他可是江洋大盗的朋友,你现在对江洋大盗恨的要死,杀了他不也算是提前出了口气?”
林惊鸿冷冷道:“这些事情好像与你无关!”
姑娘道:“其实这件事情与我有,你似乎还没有问我身份。”
林惊鸿在听。
姑娘道:“我是他的朋友,无常。”
林惊鸿道:“一个非常,一个无常,无怪会成朋友。”
姑娘道:“你还说漏一个。”
林惊鸿问:“什么?”
姑娘道:“寻常!”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寻常是个身轻如燕,体态灵敏,变化多端的人。
林惊鸿忽然想到一个人,问:“莫非是他?”
姑娘道:“的确是他。”
林惊鸿道:“难怪他装扮成动物,这么的惟妙惟肖,若非眼尖的人,只怕难以看出端倪。”
姑娘问:“但你岂非看出他的把戏?”
林惊鸿道:“不错,但我已经明白一件事情。”
姑娘在听。
林惊鸿道:“既然这样,那你也是江洋大盗的人,便也是我的敌人了!”
姑娘又问:“寻常是你的朋友,莫非也会是你的敌人?”
林惊鸿道:“他是朋友,但你不是!”
姑娘道:“我也能是。”
林惊鸿道:“你不能是!不知为何,我从心底里会对你厌恶。”
姑娘道:“既然这样,那你更应该明白一件事。”
她接着道:“跟一个厌恶的人做朋友,你岂非就不会有再厌恶的人。”
林惊鸿道:“不错,所以你也不会告诉我江洋大盗是谁。”
姑娘笑了:“我知道你是不会为难朋友的。”
林惊鸿转过身,冷道:“下回若再见你,我必杀之!”
说完,他便离开这里。
姑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这才转过身子,脸上的柔情已不见,只有满脸的怒容对着二人数落道:
“真是两个废物,这点作用也做不到,要不是他见识少,容易被骗,今日指不定还会怎么着呢!”
阿大抱怨道:“这小子的见识浅,但洞察力着实了得,我等只是稍微泄了口气,他居然能在人群当中准确无误的找出来,此人若是不除,今后必成大患!”
“够了!”
姑娘怒道:“自己没用,还学会甩锅找理由了?”
阿大低头:“属下不敢。”
姑娘道:“我把寻常的消息告诉给了他,就算他真的不介怀,但今后做事也一定会想着先掂量一番。”
阿二道:“这小子一副不找出头领誓不罢休的模样,咱们不如将他给暗中解决掉?”
姑娘身子一颤,既而冷冷地笑,问:“试问派谁前去将他解决?靠你俩个废物?”
阿二道:“无常或许可以。”
姑娘沉吟不语,隔了半晌,缓缓摇头:“不行,无常去了便是送死,这小子的飞刀一出,这个世上能够抵挡的人不过屈指可数。”
阿大道:“那咱们就任由着他离开去找头领麻烦?”
姑娘眺望着天,一脸神秘地道:“对于头领,他并不算是件麻烦,只能是个将死之人。”
阿大点头:“既然如此,咱们便能高枕无忧,安心开展咱们接下来的计划。”
姑娘道:“去把无常叫来,有事让他去做。”
阿二道:“我便先去准备。”
待二人离开,姑娘便缓缓摘下假面。
勾栏。
今日无事,勾栏听曲。
林惊鸿的确没有啥头绪,他便来了这里销怀。
这有许多的人,形形色色的人,三教九流几乎包含完整。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里酒可以管够,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不会有人管他。
勾栏最不缺的便是酒。
当然,会唱戏的戏子也有不少,当中不乏姿色与声色俱佳的才人。
文人墨客,风流才俊,富家子弟,江湖术士,所有的人几乎都能在这里找得到。
这时,文人舞文弄墨,权贵豪掷千金,佳人展示歌舞,完了便会有人退场,再有人来补上。
这等场景似是从始至终断而不断,就好似那一句:“送那人御街打马,才子佳人断佳话。”
这多是件佳话。
林惊鸿对于这一切并不在意,他只在意喝酒,若是有酒,他便能一直喝下去,尽管周围的人时不时会上前问他两句,似在套话,他却浑不理睬。
渐渐周围便没有了别人。
他似乎是这热闹场景中的一个怪物,没有人会在意着他。
与他不受在意的人同样还有一个:
这是一个正蜷缩在角落处的乞丐,他似乎看起来精神不大正常,时不时用满眼恐惧扫视周围。
然后他就看见有人走了过来。
林惊鸿已走到他的眼前。
“你喝不喝酒?”
乞丐半天不说话,最终点了点头。
两人喝起了酒,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彼此却又好像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
沉默是金。
只有少数的人永远傍身沉默,沉默多半便会寡言,寡言的人内心往往较为孤独,孤独的人只会愈发孤独。
这个世界对于孤独的人似乎给予了一种独特的活法。
不知换了几批戏子,不知走了几番客人,只是几上堆积着越来越多的酒坛。
二人喝的似乎都有些醉了,却又好像一点也没有醉,似乎比以往都要清醒,绝对的清醒。
又有谁醉了?
二人没有去关注别的人,他俩只在意酒。
为什么要一直喝着酒呢?
这里也只有酒。
为什么不说话呢?
这本不必说话。
一个戏子下台的时候注意到边角二人,忍不住问:“我说你俩喝了这么久,怎么也不喝个彩,上来助个兴?”
二人都瞥了她一眼,几乎异口同声,问了同样一个问题:“我俩既然已喝了这么久,你何必要来打扰呢?”
戏子答不上话。
二人接着又问:“喝彩助兴的人已有不少,多了二人不多,缺了二人不缺,何必要来叨扰?”
戏子气得浑身颤抖,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见况,二人对视一笑,气氛便也活络起来,
“林惊鸿。”
“无常。”
二人互相报了姓名,便又聊起了话:
“这里的酒味道不错,要喝多少就喝多少,叫花子没钱的时候,往往都会来这里。”
“想知道你之前怎么装出那副表情。”
“哈哈,那是迷惑人的,为的就是不让小二将我撵出去呢。”
“不会吧,干嘛要撵你走?”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近来几天我天天都来这蹭吃蹭喝,勾栏看在眼里,心里难免急躁。”
二人聊了没有几句,便听台上发出一阵春雷般的鼓掌声,闻声看去,原是一个青衣正在台上妖娆而优美的展露舞姿。
底下所有人几乎都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一分一毫动作。
林惊鸿看了眼,便随口说了句:“不错。”
无常应话:“确实不错,来,咱们接着喝酒。”
勾栏所有人忍不住朝着二人投来了仇视的目光,更有甚者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看来我俩又被人给盯上了。”
二人摇了摇头,分别问了对方一个问题:“你的武器怎么一直握在手上?”
二人听了对方问了同样的问题,便不约而同的再次笑了起来。
这一来,便让周围的人更加恼火,有一种被无视的愤怒感。
霎时,周围的人几乎全朝二人扑将过来。
二人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就好像周围的全是过往云烟。
刀光一闪,只是一闪,又好像压根就没有出现过,几乎快得令人察觉不到。
台上不知何时插了一柄飞刀,至于周围的人都不清楚,有种坠入云里雾里的懵逼感。
“刚刚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有吗?我好像没看见……”
“我似乎看见了,又似乎没看见。”
众人窃窃私语,一时之间停下了手。
因为他们再蠢也明白一件事:
此二人中绝对有个高手。
但这点他们猜错了,因为二人皆是高手。
无常用的是何武器?
一柄双刃长刀,可拆解下一分为二,眼下便是一分为二之际。
刀光似如匹练一闪而过,刃锋凌厉,将地划出一条长痕。
周围的人再度震惊。
尽管他们当中不乏武林强者,但也尚且做不到这般的效果。
“你们接着你们自己的吧,我二人喝喝酒,不会碍事。”
林惊鸿很随意的说了句,便跟无常饮起了酒:“现在尽情的喝,待会儿动起手来,可就没什么情面可讲了。”
无常问:“这是什么意思?”
林惊鸿道:“你应该明白的。”
无常叹了口气,道:“既然这样,那咱便先痛痛快快喝上一场!”
二人随即也不再多说,只是一个劲的喝着,令众多围观者无不为之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