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
残灯。
灯光虽暗,屋子已将明亮。
窗花渐白。
阳光照射进了屋子,温暖的光使他的身子暖烘烘,双手沐浴着光缓缓移动,心也逐渐火热。
咕噜——
林天喝着小酒,看起来很悠闲。
事实上,他的确很悠闲。
因为今天休假,他可以好好在家待着,不用去干工作,不用处理繁琐闲事。
虽然他的表面身份是开封捕快,背地里却是个爱管闲事的探手!
近些日子以来,汴梁城内老是有杀人案发生,奇怪的是凶手作案手法如出一辙,似乎出自一人之手。
对此,开封府尹排了众人好手调查此事,却也没有丝毫可用踪迹。
此事之艰,让同为府人的林天也犯了难,只好饮酒消磨,偏偏酒还尽了。
“唉,才喝几口就没了。”
黑影一晃,拿起酒葫,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出屋子,光芒立时耀眼灼灼。
林天伸手遮了遮光,不紧不慢地走上街,街上很安静,行人也很少,此时天渐夕阳。
金红的光披洒长街,街如红云,有道人影渐渐显示,黑影拉在地上长而高瘦,脚步却很轻快,又轻又快,毫无动静。
走进一家酒坊。
一家陈年酒坊。
酒坊已老,人也已老,这点从他满鬓风霜的脸,老茧遍布的手可以看出,从他咳喘中的声音也能听出。
粗布衣衫的老人正擦拭桌子,一张精致的方桌子,桌角都似少了一截。
桌子虽旧,却很干净。
做事的人勤勉认真,擦拭过的桌面干净整洁,尽管动作不大利索。
坊间木板已松,壁上尚有青苔余料,四周干净,少有灰尘。
大风起兮,帷幔飘扬。
风就像是被人鞭策的马,狂怒而奔。
帷幔仿佛也有话说,白里透黑写着四个大字:有家酒坊。
“张老,打二两酒。”
“好嘞!”
林天将手里的酒葫递给迎来的老人,坐下一番闲谈。
“张老,今天生意怎样?”
林天娴熟地打开桌上的小料,伴着花生下肚,抬眼看去,不禁愕住。
风未息,人已愁。
老人的脸比风更差,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看着帷幔怔怔出神。
半晌不定,仿佛用尽浑身力气,吐出一句:“唉,难做啊!”
他的脸上并无欢色,只有难掩的苍白,只有无语的忧愁。
“怎么会呢?如今世道可谓多好。”
林天并未在意,毕竟每回来这打酒,老人都要一阵抱怨,已经习以为常。
“不错,天下安好,国富民强,只是……”
张老拿着酒壶的手不住颤抖,话语中带着说不出道不明地辛酸。
“只是什么?”
林天起身安抚老人的情绪,想要弄清是何原因。
张老坐在椅上,苦道:“林官,你是朝廷官制人员,平日里少些不痛快。”
林天的脸没有变化,神情如常,只是询问:“到底怎么回事?张老,你别急,慢慢说。”
张老苦涩一笑,喃喃道:“慢慢来…慢慢来…”
老人的话一一道来,揭开了这个时代……
北宋是中国历史上经济文化最繁荣的时代,儒学得到复兴,科技发展突飞猛进,政治也较开明,经济文化繁荣。
第一个千禧年,也是高宗登基的第三年,正值北宋经济巅峰,应当国富民强才对。
东京城内,有着数以百万计的居民,商贾云集,宾客不绝,不乏雕梁画栋,不乏独拘一格,正如后世那幅清明上河图里的所描所绘,那么耀眼璀璨。
在这光鲜亮丽的背后,名士高官,王公贵族,商贾才流,种种其何?
这一切的一切造成的效应,最终也是最直接的,是让谁来承受?
岂不闻‘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之说也?
北宋重文轻武,军队管理严格,兵器械备,粮草辎重,多少人这辈子只怕也看不到。
可是不造反,难道拿命死?
其如后世所预,杜撰水浒者耳?
不说别的,光是朝廷年年明减暗增的税收,官府一日狠过一日的剥削,各种杂七杂八,对民毫无卵用,却硬加在民众身上的包袱,早晚也要把人逼死。
然而…在这样的时代,这样好的时代,剥削成了自然,仿若就应这样治国待民。
回到屋内,灯光点亮。
灯昏人暗,暗的死气沉沉。
林天把酒葫晾在一旁,躺到**回忆先前酒坊里的事情……
他不记得怎么走回家的,却把张老说的一字不漏,全部记了下来。
“林官,您可记着;天下取之于民,亦可覆之于民,再有;朝廷无能,官府腐败,大宋如此下去,只怕不过百年……亡矣!”
张老拉着林天,一脸诚心地恳求着,仿若眼前之人能够担当重任。
“张老,您放心吧,方今天下,朝中仍有不少忠臣,民间亦存热血侠士,众人定会竭心尽力,以求大宋存亡。”
林天打着包票,以让张老安心,不过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自己就在开封府,哪里会不晓情况?
回忆闪回,林天叹了口气,坐起身子找了找笔墨纸张,铺于桌面,提笔写道:“咸平三年,七月廿七,从酒坊归来,便失了念想,失了对朝廷的念想……”
翌日,天还没亮,林天吃完早饭,带好鸳鸯刀去了开封府。
晨曦。
天色渐明。
此刻总是气息最怡人的时候,花枝草叶上的露珠盈盈,映照明亮动人的光。
林天脚步轻快,轻的未将露珠引落,目视周围花草,心中泛起涟漪,喃道:“光明来了。”
或许来了……
微风不燥,人已离开,这片地上只留下一道道不清楚的脚印,风将吹拂,脚印渐散。
开封府前雕刻了很大一副獬豸图,布局规整,庄重典雅。
它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兽,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是司法正大光明、清平公正的象征。
也的的确确只是个象征!
走进开封府内,林天面见府尹,他一向不喜欢多说废话,行完礼节,便即罢官言辞。
不错,正是罢官言辞!
林天道:“府尹大人,在下恐难接着胜任开封捕快一职,特来请辞,还望许可。”
这番行为,看得府尹也不明白,爱才的他以为是俸禄给少了,林天才不干的,于是允诺:“林官,你若是肯留下,月俸可以加上一点。”
林天婉辞:“大人恩惠,林天永不敢忘,只是人各有志,还望大人成全。”
府尹叹了口气,面上不免失落,正了正神,叹道:“林中好鸟岂可囚笼于斯?”
他虽不明这是为何,倒也并非蛮不讲理,于是爽快的答应,还给了林天一笔钱财,以作今后生活之用。
辞过府尹,林天即离,不带丝毫犹豫,出了府门,反而还深深的呼出口气,就像心里落定一块大石,抬眼望着天空喃道:“林中鸟,天地间……”
他的心境发生变化,变得眉开眼笑,这下子,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做事情。
他的手紧握在腰间,却始终没拔剑出鞘。
漆黑的眸子,漆黑的剑柄!
剑未出鞘,剑身已散发着寒气。
人已走,走的很愉快,步履轻盈。
艳阳高照,天色明媚,这本是个大好的天,让林天的心情也变愉快,然他接下来看到的,却让心情一下回到低谷。
汴梁城街,热闹非凡,时常可以看到身着华贵服饰的官员们走动,脸上总是有着说不出的高傲,兴许是有权吧。
与之相反,生民们的脸上终日皱眉,似有沉甸甸的重物压在肩上,好像是精神在做最后的刺激:性命难言,无权愁钱……
两股天差地别,浑然不同的人相遇,会是何等场面?
现在非但有了,地方也选错了。
周围许多的人纷纷退离,唯恐沾染自己。
街静人去。
只还剩下四个,其中两人隔的不远,街上人散的原因也在这。
“王八,你没长眼睛啊?”
看着丈远外的生民,官员显得极度厌恶。
“我该死,我该死。”
生民吓得连声歉仄,脸上可谓如履薄冰,本已佝偻着的腰杆都将弯过膝盖。
这等模样,官员只会更加厌恶,嘴里边咒骂着,边道自己时运不济,遇见这个东西!
见此情况,林天站住了脚,叹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吟声不大,正好进了官员耳朵,一向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他,听到有人竟敢讥讽自己,不禁怒意骤增。
“你且滚吧!”
官员喝退生民,转而看向林天,冷笑道:“小子,你不怕死?”
林天瞥他一眼,淡道:“怕死有何稀奇,莫非你不怕死?”
官员闻言一怔,不禁对他上下打量,称道:“你这家伙,倒有一身杀手气质,若不是你长的不错,我都以为你是前些日子,汴梁杀人案的凶手。”
林天用右手轻轻拍了拍肩膀,抖去灰尘,眼中深邃,叹息道:“真为汴梁杀人案的凶手感到可惜,毕竟没把你给杀了。”
闻听此言,官员只是笑笑,并没丝毫生气,反而挺起胸膛,傲道:“想要杀我?就是普天下最厉害的杀手也不行!”
一语甫毕。
周遭空气仿佛有了一秒钟的凝固,一股无形的恐惧感立马充斥他的全身,就像是被一道充满杀意的目光凝视着。
林天并没有这样凝视着,他的眼光常常都很柔和,尽管对方不是个人。
既不是他,又会是谁?
官员感觉浑身汗毛耸立,立刻亮出腰间佩剑壮壮胆子,傲道:“此剑乃是丞相亲赐,可享禁卫二百,以助臣下决断汴梁一切民生。”
此言一出,他才松了口气,心里的恐惧渐渐消散,亦或者转移到别处。
林天依旧没有多余表情,一对深邃的眸子盯着佩剑打量,半晌笑道:“此剑何等平常,岂是丞相亲赐?”
说罢,正欲转身,却被官员拦道:“本官命令你不许走。”
林天倒也实趣,问道:“敢问官员,我是犯了何事?”
官员摇了摇头,转念一想,嘴角升起一抹坏笑,严肃道:“我怀疑你就是近期多起杀人案的凶手,劳烦跟本官走一趟。”
“你怀疑我?”
林天拨动手中头发,笑道:“你要知道,无凭无据就想随意诬陷别人,可是犯了大宋律法,要受杖刑五十。”
林天当过捕快,自是熟读大宋律法,这才出言提醒。
不过……
官员似乎并不领情,竟嘲笑道:“大宋律法只能约束你们,能奈我何?”
眼看林天无话,官员等不及道:“本官命你快跟我走,不然就是公然抗令。”
“疯子。”
林天吐出一句,双腿一迈,故意作弄似的掀起地上阵阵尘埃,爽朗笑声传出,人已消失不见。
不得不说,他的速度很快,快到官员只能寻着声音跺脚直骂:“好哇,你这家伙别让本官抓到!”
余音已如缕缕轻烟般的散去,只剩下官员在发抖怄气。
奇怪的是,他的后背忽感发凉,刺骨的凉意席遍了浑身,双腿也似走不动路。
落叶零零散散飘落,街上忽起萧凉肃杀之意,秋风吹起,凉意更甚也更近……
不远处传来了马嘶车滚,一队官兵走了过来,为首的人走至官员身前,拱道:“小将茂胜,见过韩大人。”
官员只觉凉意渐褪,点了点头,问道:“茂胜,你给本官说说,汴梁城内的多起杀人案,查得可有进展?”
茂胜的脸上带着难掩地得意,语气都似激动而颤,回道:“经得在下派人多天苦寻,终于有了一丝眉目。”
“真的?”
官员面有喜色,命道:“你且说说,若是无假,本官重重有赏。”
茂胜于是将他知道的一切都讲了出来。
原来凶手最后一次杀人,是在城内东南部的一位富商家里,也就是前天晚上。
据悉。
这位富商姓李,名贸,字扒皮,出生江浙一带,这些年做点风浪生意,不知赚了多少钱。
正因如此,茂胜推测他的死因就是钱太多,以至于招惹到势利之徒,惨死在了自家院子。
听到这里,官员看向茂胜,眼神仿佛是在审视小丑,问道:“这么说来,他的死因归于富裕?”
茂胜听后一怔,竟还略微思考,回道:“小将看来…应该是的,不然他的身上为何会被洗劫干净?”
闻听此言,官员摇头否决,说道:“正是因为他的身上也被洗劫一空,本官才敢断定不是为钱所杀。”
茂胜听不明白,奇道:“依韩大人所言,他是怎地死了?”
“这个……”
官员想了半晌,忿道:“本官若是知道,还需要你干嘛?”
他对这位下属实在感到不喜,但又很需要这种人,因为够蠢,好给自己卖命。
茂胜听了只有赔笑,他的脑子不笨,可偏偏要在大人的面前装浑。
“韩大人,小将再去查看,告辞。”
茂胜找了一个借口开溜,看向身后,扬了扬手,带着队伍往城内的东南部匆忙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