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永目下已把索弜引为心腹,接到右相大人的密信后,连忙叫来索弜,商量如何处置。
右相大人的信有两层意思,先说了组织村邑自保抗羌事,对子永和索弜颇多赞赏。又说目下周国对羌方多有绥靖,少有牵制,要子永关注周方动向。
“右相大人的意思,怕是想要周方有个对羌强硬的人出来。”索弜犹豫着分析,不肯定自己的猜测。
“是要我们看周国对羌人谁软谁硬?”子永也不肯定。
“只怕是这意思。”索弜道。“大商现今受多方牵制,定是要我等逼周国拿出强硬态势,牵制住羌方,以免大商牵绊过多。”
“要高圉对羌方强硬,怕是难能啊。”子永叹息道。“高圉大人的通婚政策已经数十年,如何能骤然转向?”
索弜忽然想到周类,对子永道:“周类与我等抗羌,倒是没留余力,此人可用。”
“周类即便可用,却无职无权,左右不了大局。”子永摇头。
高圉换了周质组织乡民抗羌之事,周质对此却不冷不热,已经有好几个村子被洗劫。而且因乡民反抗,羌人凶性大发,动辄血洗,不留活口,弄得周边村落噤若寒蝉,羌人未到,便已跑掉大半。
子永想到这,便有些牢骚:“可惜,周类正在酣处,却平白被换掉,换了他的大哥周质来。”
子永好不容易因索弜来此,换得大好局面,正踌躇满志,想要建立一番功业,而今周类被换,来了个并不热衷于此的周质,弄得子永只能徒唤奈何。
右相大人密信中的首肯,恰足让子永越发懊恼。
“我有一计,或可奏效。”
“什么?快说!”子永身子前蹿,凑近索弜。
“却是险招——若成时,你不需谢我,若不成,却不许怪我!”索弜看着凑近自己的这张急切的脸,缓缓说道。
“不怪!不怪!”子永连声说。
“兵行险着。此事得两分——对周,挑起周类斗周质……”
索弜话未说完,子永连连摇头,打断他的话:“周类对大哥周质信任无比,如何挑得动?”
索弜笑:“恰是因此,挑动了才更有奇效!”
子永坐回原处,整整衣衫,摆出好整以暇的样子,语气却仍急切:“如何挑得动,且说说看?”
“周类庶出,其母乃是羌女。高圉、亚圉虽与羌方通婚,骨子里却瞧不起羌人,因此周类虽能干些事,却被高圉、亚圉防贼也似,丝毫不与权柄。若说这次周质代他,乃是出于周质本意……”索弜说到这,却不往下说。
子永听了,心领神会,哈哈大笑:“若是我最信任的人一直在背后算计我,我不知道便罢,若是知道了,自然会勾起无名怒火!”
笑罢,对索弜说:“此计大妙!只是太过阴损。他日若你与我为敌,我定先杀了你!”说罢又大笑起来。
“弜何敢与公子为敌!”等子永笑完,索弜正色道:“只是此乃险招,若是不成,只怕你我仅剩得性命回大邑商,建功立业之说,便无从谈起了。”
“富贵险中求!”子永虽是纨绔,却自有一份胆色,“你说过,越是有事,越易建功。若非如此,难道当真要我男任终老么?!”
“你说此事两分,这是对周,另外呢?”
“对羌。”索弜沉心静气,缓缓道来:“我手下阿兄、阿弟乃是羌人,据他二人所言,近日来袭的,与前些日子前来劫掠的,虽同为羌人,杀掠行事却不相同,显然不是来自同一种姓。现今的羌方,主事的乃是赤乌部,近日来袭的,却是博隐部。”
“所以呢?”子永问道。
“助弱者攻强者!”索弜道。“公子有五千斤铜金,若全部铸戈,可铸四千。若是铸羌人直刀,亦可上千。羌人部落,所缺者铜金,若是公子相助一方,引得赤乌部与博隐部缠斗,亦是大功一件。”
子永闻言大喜,片刻后,又迟疑道:“铜金原是赐与周方,以右相大人所言,我不过是代为管理,如此行事,是否有越俎代庖之嫌?”
“事急从权,却顾不得许多了。”索弜坚定地看着子永。“若是顾虑,单是挑动周类之事,已是大大的不妥了!”
抗羌一事由周质主理后,周类便不再来子永处,不得已索弜又去往周类窑洞去寻他。
周类见索弜来,有些意外,连忙叫人备上酒食。
“近日羌人肆虐,侵田土,掠牛羊,屠人口,公子永一筹莫展,我亦是无法可想,想要找周质商量,却遍寻不着人。不得已,特来向公子问计。”索弜浅浅抿了一口酒,放下酒碗,对周类说道。
“我已不问此事,计无从出,问我何益?”周类心灰意冷,灌了一大口酒,放下酒碗,自有下人趋前斟满。
“先前听子永说,公子滴酒不沾,是个沾唇即倒的,怎的喝得这般大口?”索弜装作吃惊的样子。“看来果然是公子所说,弜又妄信人言了!”说了摇摇头,做深自责备状。
“子永不曾骗你,我以前确实是滴酒不沾的。”
“哦?莫非有事?”索弜越发吃惊,瞪大眼看着周类。“何事能让公子自苦若是?”
“其实无事。”周类道。“恰因无事,醉与不醉,又有何干!”说完,却不邀索弜,自己一口干了。
“可惜可惜!”索弜端碗又抿一小口。“公子大才,天纵之资,如今羌人肆虐,正是大展身手之际,却只能蜗居一室之内,谋得一醉而已。”说完扼腕长叹。
周类无言,又要端起酒碗,索弜连忙上前,压住周类手臂。“公子且慢,我有一言,要说与公子。”
周类斜眼看着索弜,道:“若又是说我大哥,还请免开尊口。”
“却不是。”索弜笑。“只是为公子大才不至蒙尘着想,愿为公子条分缕析,找出症结所在。”
周类看着索弜,似是思索。
索弜见周类意动,趁势问:“敢问那日在宫中情形如何?还望公子告知详情。”
周类将那日进宫之事详细说了,说到祖父与父亲对自己的百般挑剔,又说到大哥对自己的诸多呵护,心中感佩,说到后来,竟留下眼泪。
“若是公子不曾犯过大错,高圉大人如此对你,只怕是防着什么。”索弜故作沉吟,慢慢说道。
“还能是什么,不过是我非嫡出,母上乃是羌人。”周类脸上犹有泪痕,说起这话,又想到“贱种”二字,心中一痛。
“公子虽非嫡出,却也是亚圉大人之子,有朝一日封疆列土,便是一方之雄,旁人何敢轻慢于你?只怕高圉所虑者,不是嫡出庶出,而是公子母亲乃是羌人。”索弜见引出周类出身的话引子,开始侃侃而谈。“亚圉大人嫡出者不过你大哥周质一人,公子行二,又是亚圉子嗣中唯一一个有羌人血脉的,只怕不惟高圉、亚圉有所虑,你的同辈中,你大哥也是有所虑的。”
周类心中正恼,偏索弜说到可亲可敬的大哥,当即断喝:“先生是要离间我兄弟么?!”
索弜心想“正是”,口中却道:“你可曾听说在给乡民发戈尖之前,公子永可曾有一只铜戈给了高圉、亚圉?”
“未曾听说。”
“偏是你来,子永就给乡民发铜戈了……”
周类听了一惊,想是祖父大人在场,连忙打断索弜的话,为自己辩解:“不是因为我来,而是因为羌人前来劫掠!”
“公子永自然也是这般考虑。只不过高圉大人突然知晓此事,未曾深想,怕也是会心中不快吧。”
周类细想当日,果然祖父大人在此插了一句话,当时未曾在意,现在想来,只恐正是心有不快。
想到这里,周类默然不语。
“高圉大人本就防你,若是得知因乡民抗羌一事中,公子居然有了可供驱使的队伍,我想,高圉大人一定会怒气难抑吧。”
索弜先前听周类说过高圉曾为此发怒,此刻由他口中说出,偏要说成是自己的猜测,如此才能直指内心,引发周类共鸣。
周类想到祖父大人当时那声“胡闹”的断喝,果然又被索弜猜中。口中不住喃喃念道:“原来祖父防我,一至于斯!”
“高圉大人防你,你应早已得知。”索弜知道此时的周类还差最后一击。“原本高圉、亚圉大人并不曾得知这些,偏是你大哥周质要你自己说了出来,才引得之后种种。”索弜叹一声气,喝了一口酒,说道:“若我是你大哥,只怕也是如此这般,不费吹灰之力,引来高圉大人的猜忌!”
“这一招果然是妙到毫巅,难为你大哥居然仓促之间想出这等妙招。”说完放下酒碗,啧啧有声。“不得不服啊,不得不服!”
感叹完毕,索弜又说:“那日周质手下说,你大哥去往亚圉大人处,便是为公子不可与兵之事。恰是佐证!”
抛出所有的无凭无据的推断,索弜直视周类眼睛:“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公子仁厚,又与大哥情深,却非可以任意欺诳之人。弜言尽于此,其中真相如何,公子自有明断!”
周类细想之下,果然哥哥说的,明着是让他在父祖面前邀功,实则是要惹得父祖猜忌。
周类一时间六神无主,只觉得之前种种皆是错着,步步落入算计,汗涔涔而下。
“你为何与我说这些?”周类全身无力,眼神空虚。
“公子大才,弜无意见明珠蒙尘。”见周类有此一问,索弜知目的达成。“公子有志羌事,公子永与我都希望公子能与我等共进退!”
周类不语,索弜知道周类在内心挣扎,自小可亲可敬的大哥,一下子变成暗处下绊子的小人,换谁也要时间才能转得过弯来。
过了良久,周类对索弜道:“以先生看,我该如何是好?”
就等你问出这句!
索弜脸上不露声色,正颜道:“眼下亚圉大人不让你接触乡民,只让你接济兵器,你何不以计算乡民现有兵器为由,到各村落游走,偏要接触乡民。那些乡民曾受你恩惠,知你好处,必不会怠慢于你,因此上,必会有些风声进入周质耳中。”
索弜将酒碗放到口边,浅浅地喝了一口,酒已冷,微微泛酸,索弜皱了皱眉。
“你且暗中着人跟着周质,看他有何举动。若是周质去了宫中,高圉或亚圉大人次日便召你质问,公子自然便知个中因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