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溪拉着傅轻舟在前面走得飞快,齐正良手忙脚乱地抱着一堆手办模型茫然无措地跟在他们后面。
直到他们走出购物中心,站在人来人往的商业街上,谈溪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间,扭头对齐正良道:“吃饭去吧,蟹黄面吃不吃?”
“……吃。”
到了蟹黄面店,一百八一碗的蟹黄面谈溪二话不说点了三碗。
齐正良实在很肉疼这价格,“会不会太贵了?三碗面就五百多块。”
“这在S市不算贵了,老字号也更好吃,这家店开了挺多年的,生意一直很好。”
齐正良左右看了看,这个时间段店里已经快坐满了,他们要是再晚点来肯定是要排队的。
“现在能说说你们刚才怎么了吗?”齐正良收回视线看向坐在对面的两人,“要不然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心里挺难受的。”
“没怎么,就是在电视上看到一个我们知道的人去世了。”
齐正良微微睁大眼睛,“谁啊?我知不知道?”
“张晟鸣。”
“……没听过。”
谈溪耸耸肩,“不是什么好人,不用在意。”
“……可是你们好像很在意。”
谈溪扭头看了眼傅轻舟,见他神色平常便又转回脸,“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做会给别人添麻烦,我可能会放串鞭炮庆祝一下。”
齐正良脑门就差顶个问号出来,但谈溪不肯细说他怎么问也没有用。
谈溪和傅轻舟的空闲时间并不多,在陪齐正良玩了一整天后,第二天两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傅轻舟要去兼职辅导,谈溪则是要去奶茶店打工。
齐正良觉得一个人待着没意思便跟着谈溪一起出门,在店里还碰见了许久不见的杨淑仪。
杨淑仪还记得他,只是两人不熟也没有什么可聊的,礼貌的寒暄结束就只剩下尴尬的沉默。
谈溪没留意他们,他正忙着整理外送箱去附近的写字楼外送奶茶。
齐正良看着他忙碌的样子,忽然道:“其实谈溪也不是那么娇气的。”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杨淑仪还是听懂了。
“是,天热他也在外面跑,满头汗回来洗把脸又接着忙其他事情,干活很认真,我都没想到他能坚持得住,毕竟他以前给别人最大的印象就是娇气。”
“他跟傅轻舟之间让人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地方就在这里。”
杨淑仪来了点兴趣,问他,“怎么说?”
“谈溪娇气是有傅轻舟在他身边惯着他,他的坚强也是因为有傅轻舟在他身边惯着他,他啊,身边要是少了那么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好的。”
杨淑仪有些不解,虚心请教,“这个好要怎么理解?是幸福快乐的意思吗?”
“包括,但不全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其实是个挺极端的人。”齐正良一边说一边慢慢回忆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他有太多东西建立在傅轻舟身上了,所以一旦傅轻舟抽身离开他的世界,他就会变成一栋随时有坍塌风险的危楼,都等不到有人进去爆破,他自己就能塌成废墟。”
杨淑仪终于听出了点什么,她迟疑了一瞬,“你也知道了?”
“嗯,才知道的。”
杨淑仪愣愣地问:“你好像……不惊讶?”
齐正良挠挠头,“怎么说呢,刚知道的时候我也是特别震惊,我只是接受得比较快,毕竟我认识他们时间也挺长了,也算是一起长大的。”
杨淑仪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谈溪背起外送箱推门出去,道:“我之前一直觉得他们之间的这种相处不健康,因为谈溪对傅轻舟的占有欲实在太厉害了,他甚至都不允许别人对他存有男女之情,你刚才那个危楼的比喻一下就说中了我对他的认识,虽然地基很稳,但一旦离了便是脆弱不堪。”
齐正良耸了一下肩,“所以我说他们在一起了大家都欢喜。”
杨淑仪笑得眯起眼睛,整张脸生动又漂亮,“你说得对。”
齐正良抬手伸指挠了挠脸颊,拿起手边的奶茶杯,“碰一个,为我们共同的朋友,祝他们好运。”
“嗯。”杨淑仪拿起手边的柠檬水和他碰杯,“祝他们好运。”
齐正良在S市玩了几天就回去了,走的那天只有谈溪去送他,因为傅轻舟和杨淑仪有课,要辅导学生写作业,抽不出时间来送他,齐正良也表示理解。
“看到你们这么认真努力的生活,我就觉得我也得跟得上才能算不给你们丢人。”
谈溪疑惑地挑眉,“什么丢人,怎么这么想?”
“因为我暑假在失恋,你们暑假都在兼职挣钱,所以我回去了也要学你们找个兼职。”
谈溪笑了笑,“挺好。”
“回见,溪溪老爷。”齐正良拍拍他的肩膀,背着包转身离开去登机。
谈溪给傅轻舟发了条短信便回了奶茶店。
与此同时。
本该在学生家里辅导物理的傅轻舟人却不在学生家中,而是在一家咖啡店里,对面坐着一年多不见的唐荣。
“抱歉如此冒昧联系你,只是这是张副会长临死前立下的遗嘱,他把自己名下的一部分房产,包括两座小岛和个人所持有的股份都转入了你的名下。”
唐荣说着从黑色的公文包里取出遗嘱和相关文件。
傅轻舟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桌上的纸张,“我不想要。”
唐荣和他对视,“你可以收下,找专业的人帮你打理,这方面你父亲能帮到你。”
傅轻舟摇头。
“你别冲动,这不是一笔小钱,是能保证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
傅轻舟微微拧眉,“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些?”
唐荣看着对面和记忆里并没有多少变化的人,自己的心境却与当时大不相同,“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其他人我可能会相信。”
唐荣忽然叹了一口气,“我一直跟随着张副会长,如果你亲眼看见了他人生最后的时刻,你或许会相信我说的话。”
傅轻舟眸底透出一点凉薄来,“不见得。”
说着他从椅子上起身,低头看着唐荣,“最后说一次,我不想要,以后也不要再联系我。”
唐荣看着推门离去的人说不出什么话,只是眼神充满复杂地落到桌上的遗嘱和文件上,久久不语。
和傅轻舟的骨髓配型不成功是在张晟鸣意料之外的,一年多前他放下工作亲自赶到中国去便是满怀希望,觉得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或许可以救自己一命。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堪称沉重的打击。
但一条路走不成断没有就彻底绝路的道理,尽管很渺茫,张晟鸣仍寄希望于世界骨髓库,期望能在其中找到与自己配型的骨髓,能在未来自己需要时派上用场。
可世事难料,谁也说不准不幸是否会在明天降临,因为在疾病面前众生平等,无论贫穷或是富有。
张晟鸣从中国回到美国后,在那之后又过了两个多月才开始出现症状,牙龈出血、乏力气促、面色苍白和皮肤出现不明瘀斑瘀点……这些都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
上帝仿佛在和他开一个恶劣至极的玩笑,所有他在过去检查血常规时没有被医院确诊的幸运都在被一点点回收,死神的轮廓也在他的身体出现感染和发热后慢慢变得清晰起来,没过多久他就被医院确诊了急性髓系白血病M1。
这种疾病一旦发病,病情发展就会很迅速,累及血液系统和人体多个重要器官,治愈十分困难,即使通过化疗和移植暂时控制了病情,复发的可能性却仍旧不低,甚至复发之后的治疗会更加的困难。
张晟鸣很怕死,不过这世上应该是没有多少人真的不畏惧死亡,尤其是恐怖的恶性疾病往往伴随着生不如死的折磨。
疾病残忍地夺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骄傲和意气风发,仿佛他身体里住了一只在无止尽吞噬他的一切直至彻底死亡的恐怖生物。
唐荣作为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人,亲眼目睹他从发病到不成人形,内心也从震惊开始逐渐变得麻木。
但让他感到更加震惊的张晟鸣心境的变化。
最初确诊的时候他是出离愤怒且疯狂的,对死亡的恐惧让他变得异常敏感,任何一丝不快都能引爆他的脾气。
价值上亿美元的私人住所每天都能听见各种东西被打碎的声音,仆人整日如履薄冰,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以张家的影响力,在不缺财力和人脉的情况下,各种普通人无法负担的高昂治疗其实曾在短时间内控制住了他快速恶化的病情。
然好景不长,预后高危的病情还是将他一条腿拖进了地狱,此后就是仿佛无止尽饱尝痛苦的治疗过程。
唐荣也是在这之上,观察到他身上所有叫人不适的一切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绝望笼罩的死气沉沉。
他越来越沉默,有时候一天过去都说不到一个字。
唐荣无法知晓那时候的他沉默着在想些什么,只是听从他的吩咐找来律师,看着他立下遗嘱,直到那天凌晨,他颅内大出血抢救无效。
这个仿佛生来永远骄傲,无视他人苦痛的人,最终在疾病无情的折磨下走完了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