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榆州江氏公子江照玉和方氏集团董事长的侄女儿定婚的消息传出。
方氏集团可以说是全国瞩目的“豪门”,而且一直以来豪得很高调。这个消息一出,迅速登上了文娱榜的热搜——本来在这个大家日渐麻木的年代里,人们应该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关注这些事。但偏偏这时候当事人之一的方雯雯,身为从头发丝到脚指甲无一不精致的模范名媛,订婚的消息一出来,就冒出了个惨遭抛弃的“前男友”,抖出了江家内斗,怒斥江照玉就是个来吃软饭的。
豪门不豪门的离普通人的生活太远,胸无大志的软饭男可就太接地气了,一时之间对豪门私生活的八卦、对软饭男行为的痛斥以及一系列缺德的扒祖坟行动,点着了一把莫名其妙的火。
一时间热度诡异地居高不下。
封行远对这一类花边新闻一向非常不感兴趣,江照玉就算是真杀人放火上了头条,封行远大概率也得过几天才后知后觉地知道。
他现在比较忧心的是刘寄海,这奇葩好歹是要走了,但留下的烂摊子却即将要扣封行远头上。
领导画饼的技术越来越成熟,张口就来:“小封啊,公司这是信任你。新的CEO眼看着就要来了,这个节骨眼上安排你做这些,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在新领导面前表现表现,说不定下个季度你就和我平起平坐了!”
封行远看着领导笑容可掬的样子,维持着表面的礼貌客气,内心却在在意被领导亮出来的那颗金牙。
刘寄海交接工作的时候还拍了拍封行远的肩膀,低声说:“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封行远:“……”
高层工作移交得已经差不多,过两天上面就有人来正式接管合誉,人事变动引起暗潮已经在公司里悄然翻腾过几次,到现在已经基本平静下来了。
“资本家”刘寄海下凡“度了个假”,愣卡着点结束了这玩笑一样的工作,准备退回他的豪宅里躺着。虽然他在合誉待下来的这段时间跟合誉的员工没一个交好的,但临到要离开,出于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则,他还是请了他眼熟的同事吃饭。
封行远由于业务被迫和刘寄海产生了许多不必要的交情,连带着他们部门都成了刘寄海顺手请去的添头。而封行远本人还不能推辞。
封行远无奈地给阮裕发了消息,王旭一爪子搭在他肩膀上,他下意识把手机息屏了。
“咦,封哥,在给女朋友报备?”
自那只毛绒钥匙扣之后,王旭和林娉他们就似乎认定了封行远有什么情况,封行远解释无果,也没再过多地去纠正这个事。
王旭挤眉弄眼:“要不也叫上嫂子一起啊,我们都可好奇嫂子长啥样了。”
“少八卦。”封行远回道。
阮裕还没有看到封行远的消息,医院里有一家子人送来了一只很老很老的狗,十七岁的金毛耷拉着脑袋,衰老使得它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它便只好在一张毯子上躺着,眼睛却始终费力地睁着,望着自己的家人们。
医生们也束手无策,在那家人的强烈要求下,宋若涵只能尽力先控制住一部分暂时能被控制的病症,延缓死神的脚步。
而那只狗出气多进气少地躺了一会儿,又有一位女孩带着她的猫来看病,宋若涵便把这里留给了小冬和阮裕照看。
阮裕静静注视着老金毛,看见那双眼里的不舍与眷恋。
他想起来很久之前,在不知道是哪里的一个垃圾堆旁边,也有一只很老很老的狗,老到牙都掉了,蜷在一堆塑料泡沫里。有路过的人给它扔一点吃的,它也吃不动,一边虎视眈眈的猫猫狗狗就会跑出来把东西抢走。
阮裕那会儿还是个迟钝又弱小的猫,吃屎都赶不上热的,到的时候往往已经没有吃的了,只能勉强闻到点残留的食物的味道。
雨一下,那点残留的味道也会直接消散干净。
也是下雨的那天,阮裕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去,可能那会儿脑子进了水,他看着旁边一把被扔掉的坏雨伞,站住了。
没有人看到那个夜晚那座垃圾堆旁边,裹着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破布的少年“流浪汉”撑着一把破伞,抱着膝盖坐在勉强能遮雨的墙下,瑟瑟发抖的伞下躺着一只老得不能再动的狗。
阮裕讨厌狗。
但那天,阮裕守了一夜,看着那只狗喘气的频率越来越低。
而第二天,那只狗阖上了眼睛,在阮裕叼着一只抓来的鸟回来的时候,老狗已经一命呜呼,它的周围围了好几只凶神恶煞的流浪狗。
阮裕不知道当时那只老成那样的流浪狗最后留下了什么遗言,但现在,他能听见这只很老很老的大金毛在说什么。
它看着抱着它的小主人在说:“不要哭。”
“不要哭,我还想再陪你们十七年,还想去草地上打滚,还想玩飞盘,还想要……再梳一次毛。”
阮裕说不清楚自己现在心里酸涩的情绪是怎么回事,他转身去找了一只梳子来,却又在小冬疑惑的目光中迟疑了片刻。
但也只是片刻。
他把梳子交给狗狗伤心不已的小主人,努力凹出自然的语气建议道:“要不,再为它梳一次毛吧?”
那小孩接过梳子,抹着眼泪给金毛梳,从背,到肚子。
狗缓缓地、缓缓地把脑袋低下去,闭上了眼睛,哼哼唧唧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听不见。
“它说它这一辈子很幸福。”阮裕轻轻说。
那家人哭着把狗带走了,阮裕却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下了班才看到手机上封行远发来的消息,于是自己先回了家。
边走边控制不住地想,人类有漫长的寿命,而猫狗却只有十几年,那他呢?他活了多久?他还能活多久?
当然,因为阮裕现在身体状况十分健康,所以这个念头并没有带给他很多恐慌感,他顺着想了想,思绪茫茫然地落到了另一个地方——如果他死了,封行远会很伤心吧?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在那一刻到来之前,阮裕想,他一定要先离开封行远家。
宠物医院的一场生离死别让阮裕心绪如潮,几十公里之外的榆州大学,陆云山一边往嘴里塞泡面,电脑屏幕上是一个论坛的页面,他的帖子下有一条新增评论:“灵魂缝合的情况并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我翻了好久翻到了我爷爷的爷爷留下的一本残卷,大概是说形成条件一定有极端天气、极端磁场和极端恶性事件三要素。这种巧合形成的东西一般命格凶煞非常,很能驱邪的。以前老玄门还有人专门做这种东西,用一些小动物,一般是黑猫黑狗乌鸡之类的,把它们的灵魂拆出来揉在一起,然后封到一个什么小物件里,镇宅辟邪以煞治煞。”
陆云山想了想,放下塑料叉子,敲键盘回道:“请教一下,那灵魂融合,肉/体也融合的那种情况存在吗?”
对方还没回,他又打了一行字:“我也翻阅了许多古籍资料,包括能搜集到的相关的不那么正经的书我也看了,但是没见过你说的这些记载,请问你这本残卷是什么书?”
电脑屏幕透出莹莹的光,映得陆云山一张脸白得有些吓人。
室友回来,啪一声把灯按开了。
“山啊,你吃泡面咋不开灯,那电脑光怎么还是绿色,吓得我这小心脏差点停跳!”
陆云山抬眼看了看室友,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直盯着电脑,就忘了开灯了。”
室友无奈地笑笑:“真环保。”
环保节能的陆云山又嗦了一口面,屏幕上跳出来新的回复:“我刚刚翻出来看了下,这本叫什么怪什么书,封皮叫耗子啃了,只有这俩字能看清了。你说的那种情况我没看到,但据我的经验推测,这种就算存在也不是很稳定。如果遇到了,我只能说,尽量不要去刺激这个东西,不然可能会很危险。”
陆云山看完了对方的回复,还想继续问怎么个危险法,手机提示音忽然响了一下。
他低头解锁查看。
发消息的人被备注为“老丁”,那人头像是一片乌漆嘛黑,发来的信息是:“这里有个委托你接不接?”
陆云山想了想,回了一个问号。
对方又说:“和你之前接的单子也有关联。”
老丁发来一个文件,刚一打开,陆云山就愣住了。文件里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赫然是阮裕!
“委托人是谁?”陆云山问。
老丁:“上次那位。”
直到手机快要自动息屏,陆云山才回复老丁:“活我接了,老规矩,不要帮手。”
阮裕右眼皮狠狠跳了跳,不舒服地揉了揉眼睛,莫名有点心慌。他把电视打开,坐在沙发上等着封行远回来。
时间慢慢走过了十一点,阮裕听见了门外钥匙的响动。
他赶紧从沙发上跳起来,哒哒哒跑去开门,便看见醉了的封行远和另一个看起来也有些醉的人。
一股让阮裕极度不舒服的味道在酒味之下升腾,阮裕听到一个声音在说:“封行远,你家到了!”
他把封行远接过来,那人站在楼道灯下,瘦削的脸上阴影很深,对方晃了晃身子,靠着墙看过来——
阮裕脸色煞白,像被无形中一双手卡住了脖子,觉得全身血液陡然凉了一半,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他头脑空白了一瞬,而后几乎立刻龇了牙。
对方似乎也愣住了。
阮裕拖着封行远一步迈进门里,飞快地把门关上了,酒气和混杂在酒气里的另一种味道死死地把他裹住,缠得他不能呼吸。他反锁了门,本能地用身体死死抵住了房门。
许久,他没有平复下来。
那味道像毒蛇,藏在那扇门背后,昭示着那个人还没有离开。
怎么会是他?!
刘寄海!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阮裕不敢从猫眼上去看外面,他能感受到那个人在敲门,嘈杂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传来,却像是就在阮裕耳边响起一样。
“封行远!封行远!”阮裕着急地呼唤着也靠在门上瘫坐下去的封行远,蹲下来使劲摇着他的肩膀,“你可以醒一醒吗?”
但这个从来不把自己喝断片的人今天不知道喝了多少酒,醉得一塌糊涂,迷迷瞪瞪睁开眼,有些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门被外面的人踹了一脚,阮裕吓得“嗷呜”一声变成了猫。
他不知道刘寄海是什么时候走的了,他只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这一夜置身于一只铁做的笼子里,耳朵疼痛不止,他不停地挠那道铁门,始终扒不开它。即便变成人,那笼子也将将好能把他框住。
他陷在饥饿于寒冷里,连水也没有。
整个房间只有日渐稀薄的一点香水味,和那令人讨厌的家伙的味道,如同附骨之疽,他无处可逃。
万丈风雪,兜头重临。
不知何时,天边窗外的天泛起了白,黎明将至,阮裕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终于捉到了一丝光,拨开风雪嗅到了另一种味道,像被雪覆盖的万年青的叶子,清新而又旷远。那是噩梦消退的味道,莫名让人感到安心与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