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五年冬,景帝病重,自登基十五年来第一次绰朝超过五日,帝寝宫清和殿内燃着上等的火炭,帷幔层层叠嶂,药香浓郁。
这位帝王年过而立却没有一个子嗣,甚至后宫都是空置的,常伴身边的只有一人,便是国师旭华,澹台景自八年前过继了一位宗室作为皇子,亲自带在身边教导,他自知时日无多这一日找了一个由头将旭华支了出去,叫内侍宣了几位大臣和皇子进来,将刚刚拟好的诏书宣读出去。
那诏书赫然是立皇子澹台轩为太子,于他百年之后承继大统,甚至已指定了辅政大臣,宣读过后他独自留下了澹台轩。
“轩儿到父皇这来。”
那帝王靠在帷幔后面冲着眼前的孩子招了招手,语气慈爱温和,澹台轩立刻上前拉住了他的手
“父皇,我不想做太子。”
澹台轩今年才10岁,景帝抱他回来时他才2岁,刚刚会说话的时候,这些年来大到读书识字,小到饮食起居澹台景都是亲自过问,澹台轩知道父皇病了很久,甚至觉得他当了太子父皇就会丢下他,言语间已经有了两分哽咽。
“不要说傻话,父皇就你一个皇子,这皇位总归都要落到你头上的,轩儿你要记着为帝者在于教化天下,安民于万方,大权在握也不可事事遂心,懂了吗?”
澹台轩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如今九州之内并无大乱,虽非盛世却也民生安乐,你要记着,不可轻启战端,战则必胜,于民政要仁,切不可苛政求成。”
“我明白了父皇。”
“好了,父皇也给你留下了东西,日后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你也可以看看。”
澹台景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十岁的少年终是让他回去了,小太子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景帝的寝宫,景帝目送他离开,终是在他迈出寝殿时脱离地倒在了塌上,嘴角划下了一丝血线,脸上仅有的一丝血色也消耗殆尽。
旭华这些日子很是焦虑,他只要一看见那人没有分毫血色的脸和始终温润含笑的眉眼心里便像是针扎一样难捱,那人不是普通的人间帝王,是千年才难遇的天选人王,他的运道是集天地的造化成就的,这世间已经再无灵气,若要继续修炼就只能借助他的运道,但是看着那人一日衰弱过一日,他便再没有了从前的心安理得。
但是他依旧没有停下来,凡人的生命短短几十年,即便他不用他的运道,他也一样会生老病死,他只能不停的这样催眠自己,一面利用那人额运道修炼,一面对他百依百顺将所有的柔情都倾注在他身上。
但是那人却很少会向他提出什么要求,今早却说想吃荷芳斋的点心,他大清早就出了宫去买,回来便听侍从说陛下立了太子和辅政大臣,他手抖得差点没拿住点心,一个闪身就进了寝殿,一众太医在底下候着,塌上那人刚刚醒来,他驱了身上的寒气掀开窗幔坐在了床边握住了他的手,这人太瘦了,原本修长有形的手指现在近乎只剩了骨头。
“怎么样?”
他凑在他的耳边轻声问
“没事了,别担心。”
景帝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不过还是费力地扯了一丝笑容安慰他,对着这人的笑旭华眼眶止不住的酸涩。
接下来几天景帝都没有再理会朝政,也没有再宣大臣,只与旭华一同在寝殿中,他精神一日差过一日,已是瘦的形销骨立,精神好些时便半靠着听旭华讲他在江湖的见闻,只是常常听不完整个故事就会昏睡过去。
这几日中旭华没有片刻离开这人的身边,甚至眼睛都不敢离开他身上,那人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会紧张的去摸他的脉搏,感受到微弱的跳动才会稍稍松下一口气,他将真气化成丝丝缕缕输进他的体内,但是这人的身体已经耗得油尽灯枯,最后竟是连这样的真气也受不住了。
这个时候旭华才真正开始慌了,他甚至不敢想,若是这世间真的再寻不到他他该怎么办?他在世间千余年,唯有他让他真正感受到了温暖和爱意。
又过了三天,殿外纷纷扬扬下起了雪,澹台景难得清醒过来
“幼之带我出去看看雪吧。”
床榻上那人微微侧头看着窗外,神色平静柔和,旭华却很犹豫,他知道这人的身体根本受不住任何寒风了。
澹台景伸手微微拉了拉那人的袖口,旭华遣散了宫人,将床榻整个移出殿外,又给他裹上了厚厚的披风,盖好被子,坐到**拥着他,施法展开了缚风咒,一丝寒风也吹不进来。
这寝宫的院外很大,四处都种着梅花,景帝病了很久,好些时日都没有出门了,此刻看着漫天的雪景也缓缓勾起了苍白的薄唇,笑意涌上唇边
“其实我很喜欢雪景,一直想去雪山看看,只是可惜了...”
那样的雪景他此生也看不见了,旭华紧紧地抱住他
“不会的,你好好养好身体,我带你去最美的雪山看雪景。”
旭华的眼眶红了,他不会再要他任何的运道了,他只想让他好好的陪着他,他所有想去的地方他都会带他去。
他怀里的人笑了,苍白的脸仿佛与天地融为一色,但是笑容却是那样暖
“若有来生...”
话说了一半澹台景却突然住了口,他忘了修仙之人没有来生,他们有的只是这一世,唇边点点嫣红落下,染在了雪白的狐裘之上,旭华惊恐的看着那朵朵红梅,只觉得肝胆俱碎,他看着怀里人甚至说不出话来。
那位帝王用最后的力气轻轻抬起手抚上了那人的脸颊,脸上的笑意与初见之时一般无二,只是平添了无尽的眷恋和不舍
“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旭华愣在了当场,他知道,他原来什么都知道,天选之人若非自己的意愿谁又能夺了他的运道?眼泪夺眶而出,他抬手想握住那只手,但是却来不及了,那几乎没有温度的枯瘦的手从他脸颊滑落,怀里的人也永远闭上了眼睛。
景和十五年冬,景帝驾崩,天地同悲,大雪七天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