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岁云回到家,客堂檐下亮着一盏暖黄色的灯,韩龄春坐在一把小椅子上,卷着衣袖,摆弄两盆花。
这是他移栽的人家的凤仙花,花瓣重重,看着十分喜人。
韩龄春把凤仙花掐下来,放到一个纸盒子里,准备用这个调颜料。陈岁云不肯花钱给他买颜料,他就自己弄出了几样,凤仙花调出的一种嫣红色,足够漂亮。
他准备颜料,打算画几幅画,装饰陈岁云的卧室。
韩龄春对陈岁云布置的房间很不满,他说装修是因地适宜的,适合陈家书寓的布局不一定适合这里。他告诉陈岁云,地板是深色木砖,家具就不要用红木,应该全换成黑酸枝木。房间大,可以单独隔出衣帽间,做落地拱形门,或者横纹玻璃。他让陈岁云添置一张高桌,挡住拱形门的边沿,墙面挂画,桌上摆花。
陈岁云在心里算了一笔账,理都没理他。
陈岁云不太会做饭,厨房只用来烧开水和煮鸡蛋。他们每天的饭都是出去买或者叫人送,一段时间后,韩龄春受不了了,说他来做饭。
做饭需要有原材料,于是难得的,两人一起出门买东西。
弄堂里有个集市,就在离陈岁云家不远的地方,走几步路就到了。像南京路的百货商店,那都是有钱人去的地方。弄堂里的集市,是由于人口众多,自然生长出来的。
这里有米店、烟纸店、大饼店、火腿店、煤球店,都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逢集市的时候,又多了很多流动摊位,新鲜蔬菜,瓜果,米糖,糕饼,还有鞋帽衣裳,应有尽有。
韩龄春和陈岁云去集市上买东西,米面鱼肉,油盐酱醋拎了满手。路过一个衣帽摊,陈岁云两人碰见了孙太太,孙太太在给自己的小女儿买衣服,拿一件粉色小裙子在身上比划。
三人打了招呼,又说了一会儿闲话。陈岁云往摊子上扫了两眼,问韩龄春,“你要不要买两双布鞋,穿着很合脚的。”
摊主立刻上来介绍,说他的鞋结实耐磨,底子是千层底,厚实舒服。又说价钱也便宜,只要六个银角儿,要是在商店里,怎么也要几十块钱了。
陈岁云看向韩龄春,韩龄春摇头。陈岁云想想也是,穿皮鞋走路生风,穿布鞋算怎么回事。
集市上人很多,买米糖的摊子边围了很多小孩子,在人群里窜来窜去,没个消停。拐角一家书摊,陈岁云蹲下身找有没有新出的连环画。书架上倒有几本杂志,其中一本杂志的封面是陈霜华,他穿花衬衫,花团锦簇的,旁边是他出演的电影名称。
陈岁云把这本杂志买了下来。
韩龄春不知道跑哪去了,陈岁云在接踵摩肩的人群里艰难的移动了一会儿,在一个偏僻的摊子上找到了韩龄春。
摊子上摆的都是些玩意儿,小银簪子,玻璃珠,玉佩,玛瑙串之类的东西。摊子前人很少,韩龄春问摊主要了个小凳子坐着,脚下有一套茶具。
陈岁云走过去,见韩龄春手上拿着一串铜钱,在跟老板讨价还价。
他居然会讲价钱,陈岁云觉得很稀奇。
见陈岁云过来,韩龄春停下,拿起脚边那一套茶具给陈岁云看。那是一套西式茶具,一只茶壶,两只杯碟,白瓷金边,上边有蜻蜓和蝴蝶的图案。样子也没有多出奇,只是陈岁云家里刚好缺一套。
“再加这一串铜钱,抹个零,八块洋钱好了。”韩龄春看着摊主。
摊主叹了口气,道:“先生,您看着也不像缺钱的人,何必计较那几角钱呢,我们这是小本生意,你总得让我们赚一点。”
韩龄春摇头,他十分有空闲和人家磨,好声好气道:“家里挣钱的又不是我,怎么敢大手大脚花钱?您也体谅体谅么。”
陈岁云一边听着,总觉得韩龄春意有所指似的。他撇撇嘴,掏出九块钱,“好了好了,走罢。”
韩龄春拿起东西,把凳子还给摊主,还客气地跟人家道别。
午后是集市最热闹的时候,不过这时候韩龄春和陈岁云已经回到家了。阳光很好,陈岁云歪在八角亭上的躺椅晒太阳。远处集市的声音还依稀可闻,陈岁云在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他是被热醒的,太阳晒得他出了一头薄汗。
他醒来的时候韩龄春在他身边,打理亭子里的几盆花。陈岁云不会料理花草,他养的花草经常是,所以这些盆栽经常换。而在韩龄春的照顾下,一些快要枯死的植物已经发了新叶,不可谓不神奇。
韩龄春转过身,见陈岁云醒了,便道:“正好,我的茶也泡好了。”
他在小桌另一边坐下,用他新买的茶具,沏了两杯茶。
红茶的香味重,入口却有些苦涩,加了牛奶和方糖后前调太甜,后调太苦,甜苦分明,更加难喝。因此陈岁云一直也喝不惯红茶。
“再试一次。”韩龄春笑道:“再给它一次机会么。”
陈岁云看了韩龄春一眼,不知道他说的是茶还是人。
陈岁云接过茶,轻抿一口,红茶的醇厚与牛奶的香甜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了一起。陈岁云顿了顿,又喝了一口。
韩龄春笑了,“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是不是?”
陈岁云不说话,慢慢喝着茶,消磨着时光。
韩龄春终于还是对陈岁云的卧室下手了,他把卧房里的东西挪来挪去的,又倒腾了很多小东西。 作为装饰。
有钱有有钱的装修方法,没钱有没钱的装修方法,他把陈岁云房间里的多宝阁挪到墙边,下靠着罗汉床。多宝阁上排列着很多瓶瓶罐罐,最中间是一个长花瓶,里面插了两只荷叶和莲蓬。旁边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小玩意儿,是韩龄春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竹编的小玩意,木头雕的小罐子。还有一串大小相同的黄皮葫芦,挂在多宝阁上。
说不上是多华贵的东西,总之一眼看上去,十分清雅古朴。
他还花了几幅工笔画,挂在房间里作为装饰。陈岁云不是没有名家画作,但他怕画受潮,一直也不肯拿出来。
“你的画行不行啊,”陈岁云道:“人家懂行的见了这画,不会笑话我罢。”
韩龄春自己裱画,闻言看了他一眼,对陈岁云的言语很不满,“你就是那个不懂行的。”
陈岁云嗤笑一声,在罗汉**坐下,“我不懂行,韩先生倒是跟我说说,你的画有多好,好在哪儿,值不值钱呐。”
韩龄春勾起唇笑,没有说话。
陈岁云看了他两眼,渐渐有些拿不定了,“你的画不会真的很值钱罢。”
韩龄春裱好了画,道:“真要说起来,我画画的水平一般,不管是油画还是国画都不入主流。不过我临摹不错,曾经临摹别人的画,卖出了很高的价格。”
陈岁云半信半疑。
韩龄春把画挂起来,笑道:“韩公馆有两幅很大的油画,那两幅画都是我临摹的。”
“假的呀?”陈岁云惊讶。
韩龄春笑道:“谁会怀疑韩公馆的画是假的呢?”
陈岁云想起那些拜访韩公馆的客人,想起那些在假画下侃侃而谈的文人墨客,立刻感受到了韩龄春的恶意。
“你太傲慢了,”陈岁云顿了顿,补充道:“也太恶毒了。”
韩龄春大笑。
晚上弄堂里很安静,巷口的灯常亮着,东边的狗时不时叫一声,后天井外有下晚班回来的工人,脚步声声踏着石板路走过。
大概是雨季要来了,空气都潮湿粘腻起来。陈岁云穿着薄薄的白衫子,散着领口,侧着身子躺在**。韩龄春拥着他,一只手藏在毯子下面,低着头亲吻陈岁云汗津津的脊背。
陈岁云喘的很厉害,一条腿蜷着,面颊埋进枕头里。
不知过了多久,陈岁云狠狠哆嗦了一下,他大口喘息了几下,伸手推开了韩龄春。韩龄春从陈岁云身后退开些,半坐起身,拿床头搭着的毛巾擦了擦手。
“现在不清白了罢。”陈岁云缓了一会儿,哑着嗓子说话,连嘲讽说出来都像调情。
韩龄春笑了,他扳过陈岁云的脑袋,狠狠掐着他的脸与他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