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最后一站
狠话,其实谁都会说。
陆知夏扯起嘴角,笑不出来。
她去外面买了一包烟,回路上抽了两根,不知哪口没顺过气,咳嗽得差点掉眼泪。
车子在楼下,保镖在车里,落下车窗看她。
陆知夏晃了晃烟盒,她们一起摇头,不抽烟。
她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点上第三根烟,脑子里乱得气象云图。
一会是沈晚清,一会是父亲,一会是吴奶奶,一会又是袁望舒……她挠挠头,脑子里又回想起吴奶奶昨晚那句话,还有她在书房看到的照片。
她抽完最后一口烟,回楼上了。
房间里竟然亮着灯,两位老人都坐在沙发上。
“怎么了?”陆知夏忙蹬掉鞋子进来,“吴奶奶不舒服了吗?”
“没有。”袁望舒慈祥地看着她,“她醒了发现你不在,本想给你打电话,你就这回来了。”
老人们在撒谎,她们分明是起来多时,衣服都换过了,桌上的水已经没有热气了,她们没打扰她,只是等她回来。
“抽烟了?”吴奶奶关切地看着她,陆知夏啊了一声,挠挠头,低头说:“抽了。”
她这两天其实都忍着没抽,刚才一时烦心没忍住。
吴奶奶笑着说:“有什么烦心事,要不要跟奶奶聊聊?奶奶们虽然老了,但是好歹活得久了些。”
“嗯呐,那明天跟您聊,今晚咱们先休息。”陆知夏扶着她们去休息,这次她也躺在沙发上,瞪着大眼,身体很累,但脑子里还在走马灯一样,她又开始失眠了。
手机又振动,她懒洋洋地不想动,发愣半天从桌上么来手机。
陈楚寒发来的信息,她拜托的事有了眉目。
陆知夏转文字,又调低音量听了一遍,她说的是:“很神奇,这个IP地址在国外,但我查了路径,是从国内发出来的。”
她盯着屏幕发呆,陈楚寒又发一条,说:“这人,肯定是莱茵集团总部的,但现在在国内,而且就在咱们海京市。”
具体的地址还没确定,因为对方设置了网络屏障,陈楚寒需要费些时间,她问陆知夏:“莱茵集团,去过国外,又来过国内,且现在就在国内的,你可以查查。”
范围就此缩小,陆知夏道谢,她在屏幕上敲字,写着:能再帮我调查一个人吗?
这句话删删写写,最后仍是删掉了。
陆知夏睡睡醒醒,迷迷糊糊。
后半夜,吴奶奶又发病,比之前更严重,血吐了她一手。
病情越来越重,不可逆转。
吴奶奶表现得很淡然,袁奶奶看起来也很镇定,但陆知夏看到她颤抖的手,还有无意中流露出的无助和苦楚。
当生命开始流逝,人为也无法挽留时,似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命宛如细沙从芷缝间簌簌落下。
再之后,三个人其实都没睡着。
陆知夏竖着耳朵,生怕吴奶奶不舒服。
她好几次翻出手机,桦着微信通讯录,沈晚清,言教授的微信,她点开的最多。
沈晚清没给她发信息,界面停留在她发的照片上。
言芳华的微信,更是停留在更早之前,她说了公司有事要外出,母亲没再问,嘱咐她照顾好自己。
天微微亮时,陆知夏实在躺不住,她下去买早餐,给母亲发了条微信:言教授。
言芳华秒回,陆知夏问她:你是刚起来,还是没睡?
言芳华其实没睡,伸了个懒腰回复:刚起来,怎么了,闺女?
陆知夏犹豫时,言芳华打电话过来,问:“怎么了?小夏。”
“妈。”陆知夏声音有点哑,言芳华不放心地问:“到底怎么了?恩?你跟妈直说。”
“恩……”她顿了顿,低着头往门口走,轻声说:“你见过我爷爷奶奶吗?”
“没有。”言芳华回答得干脆,“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他们叫什么?”
“你爹也没跟我说啊。”言芳华语气里有着无奈。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嫁给他了?”陆知夏走到早餐铺子,不少上班族已经在门口开始吃早餐了,她站在树底下,说:“你都不了解一下吗?再者姥姥和姥爷呢?她们也不管吗?”
今天的陆知夏有点怪,提出的问题更是少见,言芳华察觉到哪里不对,但又不知道哪里。
她们从未聊过,关于婚姻这件事。
陆知夏一大早非要问亲妈:“你是恋爱脑吗?”
如果不是恋爱脑,怎么会因为颜值结婚呢?连男方家里情况都不了解。
言芳华无奈道:“我是嫁给他,他娶我就行,谁管他家里。”
“你这……”陆知夏这这这半天,“这说不通嘛。”
“怎么说不通?我不和你爹结婚,哪里这么好看的闺女?”言芳华问她:“恩?你自己好不好看,你自己说。”
陆知夏是好看的,打小就好看,别人都说好看的娃儿长大了容易歪。
她恰恰相反,越来越好看,陆知夏的世界没有恶意,大家对她都友善,从来只有她凶别人的份。
“那婚礼呢?”陆知夏不死心,亲妈的理由说得实在不可靠。
“婚礼也没举办啊。”言芳华提醒道:“你忘了,我之前和沈廷筠补拍了婚纱照吗?”
“那你爱我爹吗?”陆知夏回想父亲过世之后,母亲似乎并没有过分的悲痛。
“你这孩子,到底要干啥?”言芳华没那个好脾气了,“我忙着呢,你到底有事没事?”
“那我问最后一个嘛。”陆知夏问言芳华对亲爹的评价,“我印象里,他很少回家,每次有人找上门,都说他惹麻烦了,在家里还和你吵架,我现在想想,你为什么不离婚呢?”
陆知夏像是十万个为什么,言芳华耐着性子说:“小夏,人已经死了,时间也过去了,都不重要了。”
言芳华挂了电话,陆知夏发语音追问对父亲的评价。
母亲的回复,在她们开房车上路时收到的,言芳华的评价是:这辈子没后悔嫁给他。
陆知夏又问:那你知道我爹在外面都干了什么吗?
言芳华语气不善:小犊子,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之前那是最后一个,你娘我忙着呢,你好好照顾自己。
陆知夏挠挠头,看看坐在**风景的两位老人,两人总是靠得很近,话不多。偶尔一个人芷着外面,另外一个意会地点头。
一路向南,风景秀美,绿色铺满世界,焕发着勃然的生机。
昨晚都没睡好,两人看了许久,各自去**去休息。
袁望舒浑然入睡时,吴奶奶冲陆知夏招手。
两人坐到一处,陆知夏倒杯水给她,轻声说:“怎么不睡会呢?”
“我以后睡觉的日子多得是。”吴奶奶调侃道,“你坐,不嫌弃就和我聊会。”
吴奶奶对陆知夏的一切都很有兴趣,陆知夏给她讲从小到大,记忆中的一桩桩,一件件。
“恩,介意跟我说说你的父母吗?”吴奶奶笑呵呵的,陆知夏抿抿醇,说:“我妈叫言芳华,现在有自己的画廊,也是美院的教授。”
吴奶奶点点头,陆知夏继续说:“我爸,”她顿了顿说,“我爸叫陆元笙……”她瞥了一眼吴吴奶奶,老人家握着帕子的手紧紧地攥着,她继续说:“我爸他,他不怎么在家,所以我对他印象不深,就记得有次下雨,他陪我出去玩水,玩得很开心,两个人都失透了,我妈把我们两个都骂了。”
吴奶奶望着车窗外,慢慢点头,问:“那你觉得你爸爸是个怎样的人呢?他都不陪你,你恨不恨他?”
陆知夏余光看她微微发抖的手,望着车窗上印上映照的苍老面庞,轻声说:“我爸爸是……”她想说是个好人,但是她看到的那些证据,实在很难说出这句话来,“我爸爸是一个对我很好的人。”
这总没错的,无论对外人如何,父亲在最后一刻都选择保护她。
至于恨,有过吗?其实有过的,她如实说:“以前不懂事确实怨恨过,其实也不是真的怨恨,而是因为想他,毕竟别人都有爸爸,就我没有,不过我现在我已经不恨他了。”
吴奶奶微微偏过头,点点头说:“这世上,哪有不爱孩子的父亲呢。”
“我觉得也有。”陆知夏说起沈晚清,“我有个朋友。”
她的爷爷如何冷血无情,父亲又是怎样的阮弱自私,最终扛起一切的人只能是沈晚清,陆知夏叹气:“她也不过是个女孩子,她也需要父母的,如此对比,我似乎比她幸福,我父亲不在,母亲忙碌,但她们没逼着我干什么。”
沈晚清的经历,容易让人产生阴影,无论是被绑架,还是被人暗杀,她身在其中,但能救赎她的人,最后都是她自己。被绑架,家人优先选择事业,放弃了她;被暗杀,颜梦回一直在用恩情PUA她,如此一想,陆知夏的心,便又疼又恨。
她不藏着她的愤怒,吴奶奶抬手擦擦眼睛,感慨道:“你很在意你的朋友,”她偏头看她,说:“你喜欢她吗?”
陆知夏也抬起头,吴奶奶的眼睛微微泛闳,她慢慢靠近,温和道:“吴奶奶,您怎么哭了?”
吴奶奶笑着不说话,抬起手臂,招了招手。
陆知夏听话地靠过去,吴奶奶颤抖的手臂抱着她,缓缓地抚么她的后背,叮嘱道:“少抽烟。”
“好的。”
“能戒掉就戒掉。”
“好。”
动作和语言一样能传递出不同的信息,陆知夏领会到其中的不舍和宠爱,她也抬起手,轻轻环抱住吴奶奶,说:“我这样说很冒昧,但是您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我当做您的亲孙女,我很希望您能去治疗,但我又觉得该尊重您的意见,如果您是怕没人照顾您,我可以一直陪您。”
吴奶奶的泪水滚滚而落,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拍着陆知夏的后背,陆知夏轻轻地叫了一声,“奶奶。”
“诶。”所有的不可说,不能说,都在这一刻化作泪水和轻糅的抚么,还有那一声饱含热泪的应答。
一切都太晚了,吴奶奶不会改变主意,陆知夏也没办法强硬地坚持什么。
当晚,车子停在吴奶奶最想去的西湖边,袁望舒说:“那是她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夜里的西湖,雷峰塔的灯光和月光洒满整个湖面,波光粼粼,像是谁心底**起的涟漪。
吴奶奶在车上吐了五次,睡了一觉好了很多。
她没吃晚饭,等到西湖边,她提议下去坐会。
两位老人并排坐在长凳上,夜里的湖边安静,凉风袭来,袁望舒抬手搂着曾经比自己高的人,说:“你靠在这里。”
如今的吴奶奶,又瘦又小,她靠在瘦削的肩头,低声叫道:“望舒。”
“恩。”袁望舒问她冷不冷,吴奶奶微微摇头,长舒口气说:“我想跟你说说心里话。”
吴奶奶说了很多。
“这些年,我从没忘过你。”
“我每次做梦,总能梦见西湖,你站在现在这个位置等我。”
“你总是背对着我,我离你几步之遥,我碰不到你。”
“即便我结婚,我的梦里也都是你,我这辈子再也没那么喜欢一个人。”
“可是你我都结婚了,都有了家庭,世俗和礼仪都告诉我,不应该再想了。”
“我忍了一辈子,想带到坟墓的,但我病重那一会儿,我开始后悔。”
“世俗,礼仪,那有什么用?我活在那虚荣的幻想里,稀里糊涂过了一辈子。”
“所以我忍了一辈子,最后没忍住,我太想听听你的声音,那样我死也无憾了。”
……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到最后吴奶奶说:“我从没对谁说过爱,我这辈子也只爱你了,望舒,我爱你。”
“你”那个字,轻到听不见,袁望舒从兜里掏出一把银色的手镯,慢慢拉起吴奶奶手,替她戴上,轻声嘱咐道:“这镯子你带好了,锁头在你这,钥匙在我这,下辈子,记得来找我,我给你打开。”
吴奶奶再没了声音,她在袁望舒怀里平静地离去。
袁望舒的哭声渐渐压制不住,陆知夏站在她们身后,杳着醇也止不住泪水,她轻轻跪下,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们。
袁望舒靠在她怀里,终于哭得像个小孩子。
陆知夏和手机那头的沈晚清,同样泪流满面。
哭声被风裹挟着,飘到很远的地方。
这一晚,初冬的风,写满她们相爱的故事。
微凉的夜和明亮的月,都在为她们送别,相爱的人啊,请不要害怕。
我会为你照亮前行的路,下一世,我们再相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