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也心里记挂着事,一大早便去寻阮归趣,将昨晚商议出的结果说了,阮归趣沉吟片刻后,道:“等过四五日再说罢,我们现在去问炼丹进度,委实着急了些,且若在炼丹的紧要关头,他们必然不让去。不过若是去迟了,丹药出炉,我们就更没有借口了。”
元也点头道:“还是师父想得周到。”
阮归趣冷哼一声,显然没忘记昨晚的事。
元也自然少不得一番奉承伺候,总算让阮归趣消了气,待问及这四日的打算时,元也道:“我想自己出去逛逛,师弟就交给你了。”
阮归趣顿时警觉:“不是去闯祸罢?”
元也不悦道:“看你说的,当我什么人了?”
阮归趣撇了撇嘴,十分不以为然。
元也这厢安顿好,又回房跟王翊之打了个招呼,便将自已易容成另一幅模样,大剌剌地出门去了。
浔阳城并不繁华,最有钱的地方就在浔阳楼,离楼越远,住房越是破落,元也连续逛了两天,便摸清楚了浔阳城的主要人家,也差不多将蓝家周遭都摸遍了。蓝宅名作“鹿岘庄”,坐落城东,独占一大块地,房屋掩映在竹林之中,此景与兰渚山上的木屋十分相像,难免让元也产生眼熟的感觉,他不由摸了摸下巴,自语道:“不会罢……”
不远处的墙头上,一个少女晃**着腿看着元也的举动,满眼都是好奇。
武者对于危险的感觉会比寻常人灵敏许多,元也感觉到身后窥视的目光,便未再逗留,转身干脆离开。
“嗯?跑了?”少女站起身,在墙头上跳了几步,在一条巷子里发现了元也的身影,她狡黠一笑,跳下墙头,快速跟了上去,岂料只是一个转弯的功夫便跟丢了人。少女往四周看了看,打算再跳上墙头去找,不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劲风,下一刻,一把半出鞘的剑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元也看着眼前的人,略有些惊讶,问道:“囡囡,你几岁?”
“哼!”少女抱着手臂,一点也不惧怕地抬起头,大有“要命一条”的气概。
元也收回剑,问道:“你干什么鬼鬼祟祟跟着我?”
少女反问道:“你干什么鬼鬼祟祟在鹿岘庄边上转悠。”
元也问道:“你是蓝家人?”
少女摇了摇头。
元也冷笑一声,道:“那我在那里,与你何干?”
少女张口想反驳,转而想到自己跟踪元也,那自然与元也有关,于是抿住了嘴,狠狠瞪着元也。
元也上下打量了少女一样,道:“小鬼说出来的肯定是鬼话,你说了我也不敢信,不说也罢。”
少女登时气红了脸,她嚷道:“你可别以为激将法就能凑效!”
元也抱着剑,一脸无所谓地转身准备走。
“我,我,我看你很可疑!你先别走,要是不说明白,你可别想走!”
元也掩住笑意,冷着脸回头,道:“好,那从第一个问题开始回答我。”
“第一个问题?”少女皱着眉思索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略想了想,觉得这条便是如实回答,也无伤大雅,便道,“我今年十三,你呢?”
“我十六。”元也有心逗她,于是说道,“我有化名,你要听么?”
“不要!”
元也失笑,道:“那好罢,说下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跟踪我?”
“我说了啊,我觉得你很可疑。”少女找回了主场,颇为得意地绕着元也走了一圈,然后站到他的面前,直视着他,说道,“美人在骨不在皮,你的骨相属上品,可皮相却如此寒碜,我认为你是易容了。诚然,鹿岘庄前来来往往不少人,可基本都是普通的浔阳城百姓,如你这般,那肯定就是有所图了。”
“来蓝家买毒,做个伪装很奇怪么?”
“可别糊弄我,蓝家若是能让你敲门去买药,我就不用在这里呆着了。”
“何意?你想进蓝家?”元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这个小不点来买毒?”
“说了我不小了!”少女白了元也一眼,转而承认道,“我当然不是自己来,我跟着四哥来的。”
“是么?你四哥是谁啊?”
“要你管。”少女嗤笑一声,“套我话?你想得美!”
元也看着少女,推测她十有八九和自己目的一样,都想潜进鹿岘庄里,若是从她下手,或许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想到此处,元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道:“先前确实是我小看你了,你是人小鬼大,我甘拜下风。既然我俩互相都有疑点,也别在这里说了,我请你去浔阳楼吃午饭罢,咱们边吃边说。”
少女摇了摇头,道:“吃人嘴短,我不要你请,咱们俩对半分。”
元也算是服气了,只得道:“好好好,都依你,行了罢?”
少女抿嘴一笑,歪了歪头,道:“大哥先走。”
“好,小妹!”元也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句,率先往前走去。
两人这一路走得十分戒备,时刻防着对方下黑手,又要担心对方逃走,等到了浔阳楼外的时候,少女先受不了了,她摆了摆手,含胸驼背地往里走,一副疲惫到极致的模样,一边虚弱地说道:“累死了,快找个座罢。”
这会儿已过了饭点,浔阳楼里没什么人,两人去二楼寻了一个角落坐下,少女呆滞地看着桌面,道:“酒博士,点菜。”
元也同情心起,便拿出钱袋,取出五十文钱,向酒博士道:“烦劳按着这个价格配几道菜来,越快越好。”
酒博士应声离开。
少女忍不住赞道:“亏我以前还要问一问店里拿手菜,如你这般,倒快了很多。”
“是啊,酒楼要回头客,会精心配好的,不过方才忘了问你,可有什么忌口的?”
少女摇了摇头。
元也道:“如此甚好,那就让他们自己发挥去罢。”
少女的眼神变和善了不少,由衷道:“你看来不像是歹徒。”
元也笑道:“这就相信我了?你也太好被收买了。”
“那你可又错了,你别看我年纪不大,但我见过的人数,恐怕你这辈子都赶不上呢。”
元也奇道:“你为何见过许多人?你家里做什么的?”
少女摇头晃脑:“你别管。”
元也看少女有点油盐不进的,思考片刻后,从荷包里取出炭笔和纸,道:“相逢即是缘分,囡囡长得这么好看,不如我给你画幅小像罢。”
“不许画,哼!你肯定要拿我的像去问人,从而得知我的身……”少女的目光落在炭笔上,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然后一点点上移,最终盯住了元也。
元也本要反驳少女的话,见她神色奇怪,有些莫名:“怎么?”
少女呆呆地问道:“你……你是谁?”
元也“啧”地一声,道:“你防我跟防贼似的,还好意思问我是谁?”
“不是!我,我好像……”少女咬住嘴唇,蓦然道,“手伸出来,我给你号脉!”
元也连忙护住自己的手,他扬了扬下巴,道:“说话归说话,男女授受不亲,你可别动手动脚啊。”
少女红了脸,她忿忿地看了元也一眼,但还是不甘心就此放过,便退了一步,问道:“你不觉得我很眼熟么?”
元也认识的人统共就那么几个,肯定是没见过眼前这个少女,便摇了摇头。
“你难道不是姓李么?”少女指着炭笔,道,“你住在我们家那会儿,宫里有人来送过这个。”
元也平静地看着少女,心中却如惊涛拍过,他明白眼前的少女将自己认作谁了,只是那个人……他也用炭笔么?还是说,那个送笔的宫人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
“庄周梦蝶啊……”元也喃喃道。
“什么意思?”少女有些不解。
元也醒神,问道:“囡囡是药王谷方家的人?”
“不错。”少女满脸欣喜,“所以说,你确实是李公子?”
元也心道自己顶着“李公子”的称谓也不算是冒充李观镜,便点了点头。
“我是方笙!李公子叫我阿笙就好了!”方笙顿时放下了所有的戒备,道,“七年未见,李公子看上去好了很多!竟然学了功夫,易容术也不赖!对了,你怎么来这里了啊?也是为了找解药?”
元也笑着点点头,感慨道:“这就是殊途同归了罢?”
方笙笑弯了眼,道:“可不是嘛!”
元也问道:“你们见过蓝家人了?”
方笙摇头,道:“他们本家不见外人的,我功夫又不够,根本进不去。”
“那你四哥呢?”
“哎呀他就更别说了,江湖人称他为‘崂山观音’,除了济世救人,眼里什么也装不下!他连护身的本事也没有,要不家里怎么会让我出来跟着呢?”
“你们有什么打算么?”
“能怎么打算呢?帖子递了,大家都是江湖门派,他们倒也客气,但是就是不让进鹿岘庄,也不承认卖过永夜丸,元夫人还说解药的方子早已遗失,我才不信呢!”
元也一行人之前的打算也是先礼后兵,如今看方笙的意思,“礼”路显然是走不通了,而且鹿岘庄里这位“元夫人”实在令元也介意,他是非去一次不可了。
方笙又问道:“对了,你是一个人来的么?我之前听阿耶说,郡王妃不让你出门的,怎么这次能跑这么远?你身体真没事么?要不让我四哥帮你看看罢!”
元也觉得方四郎肯定不如方笙这么好打发,最好是莫要在他面前暴露,便小声道:“不瞒你说,我是偷跑出来的,现在化名为‘谢亦’,等找到了方子就走,所以劳你莫要声张,不然惊动了家里人事小,若是让蓝家人有了戒备,我可就再也没解毒的希望了。”
“兹事体大!”方笙捂住嘴,坚定地点了点头,顿了片刻,她又放下手,道,“可惜我不能在这里帮你,今天是我来蓝府的最后一天,明天我们就要离开了。”
元也暗自松了口气,笑道:“没事,我也是碰碰运气,不行的话再试试别的路。”
方笙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道:“这是我绘制的蓝府简图,不过只有外围的房屋布置,进了内院就不知是何模样了,你拿着看看罢。”
这实属意外之喜,元也接过来,连声谢过。
方笙又取过炭笔,笨拙地在背面写下一个地址,道:“四哥要去钱塘的药铺坐诊,我们大概会停留一个月,若是方便的话,你记得顺道来看看我们啊。”
元也心中一动,想到久卧病榻的崔娘,郑重道:“好,我一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