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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锦衣夜带刀 元灵宇 4017 2024-10-20 02:58

  

  对于长安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上元节前极为寻常的一晚,人们欢欣鼓舞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花灯夜,却不知一场尚未发起的宫变在这一晚悄无声息地泯灭了。

  李观镜脑中嗡嗡作响,他一时分不清这是因为通宵未眠,还是因为郡王带回来的消息太过惊骇,缓了片刻后,他开口时仍旧带着不确定:“那太子如今……”

  郡王扶额,低声道:“他已不是太子。”

  “圣人怎么想?”

  郡王刚要开口,话到嘴边改了主意,反问道:“你认为圣人会如何处理?”

  猝不及防被考了一考,李观镜不由一愣,略做思考后,道:“圣人在他身上倾覆了半生心血,父子俩感情甚深,如今圣人虽保不住他的位置,但一定会保住他的性命。”

  郡王眼下乌青,虽疲惫至极,但还是欣慰地点了点头,道:“不只是他,还有其他几位皇子。”

  “秦王与他敌对,他若即位,秦王必然没有好下场,同理,如今他既倒了,若秦王为尊,他恐怕不得善终,所以圣人会选择第三位皇子。”说到此处,李观镜蓦然振奋,“莫非——”

  郡王打断他:“圣人属意楚王。”

  李观镜惊道:“怎么会是他?!”

  “怎么不能是他?”郡王淡淡道,“楚王生母郑华妃出自荥阳郑氏,母族乃我朝五姓大家之一,出身不比那两位差,而圣人常赞郑华妃有林下风致,楚王年纪虽小,仁孝之风却早已传遍朝野,于情于理,他都是最佳人选。”

  “那齐王呢?他自小被皇后养在膝下,去年加冠后便往萨珊远征,这么快便凯旋归朝,论身份、年纪、智慧,他都比楚王更加合适!”

  “二十载不显山露水,一朝为将便名震朝野,虽则聪明,但到底没能沉住气——哼,那娈童的来处,你真当圣人查不出么?”说到此处,郡王见李观镜脸色不好,便缓了语气,道,“昨夜之事,圣人早有消息,他隐而不发,是为让那个人悬崖勒马,可惜他没有珍惜,而圣人选择在这个时候让齐王出城,亦是给齐王机会,好在齐王抓住了,没有趁乱行事。”

  李观镜呆呆地看着郡王,心道不是如此,李璟罗织的势力已经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昨夜他人不在城内,但其实在城中留了后手——柴宣。

  是啊,谁会想到柴宣最终竟然会倒向李璟呢?就连李观镜也是经杜浮筠提点,才误打误撞知晓了真相。

  郡王虽疲惫,神情却放松,他以为尘埃落定了,余下不过收拾残局,但李观镜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不过眼下有更加重要的事,李观镜便问道:“东宫出事,那被召进东宫的人呢?圣人要保自己的孩子,其他人会如何?”

  “你知道哪些人?”

  “崔驸马、陈国公、韩王,还有……”李观镜深吸一口气,道,“杜三郎。”

  “皆已下狱,谋反以极刑论处,哪怕对于皇子亦是如此,这也是圣人召我等入宫的原因,他要保皇子也要费些功夫。”

  “杜竹言不是反贼!”李观镜猛地站起,肃声道,“我有证据证明杜竹言与韩王他们不是一路人!”

  郡王立即接道:“这就是我要与你说的第二件事!”

  李观镜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郡王起身来到他面前,一字一顿道:“江南河贪墨工银一事全数推给会稽王氏,包括村里的命案。”

  “为何?”李观镜不解,“命案是韩王所为,工银是王氏和太妃合谋,包括姚歌行也……”

  “够了!”郡王皱眉,“当日查到时,你为何不上报大理寺?那时怕有落井下石之嫌,到了如今就不怕了?大理寺已经连夜发文召回束凌云,此案到此为止!”

  李观镜不肯退却:“我承认之前确实在找时机,可不代表我要掩埋真相!江南河修葺事关千秋万代,沈家村十几口人命也亟待沉冤昭雪,无论如何,这件案子都不该不了了之!至于杜三郎,他是被迫入东宫,并没有参与其中,为何要承受这样的罪责?”

  “说来说去,你是要说如今就是你要找的时机么?”郡王抱臂质问,“李大公子,我真是想不出还有比这更加糟的时候,哪怕将来翻案,也比现在去揭露真相要好,你如此心急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观镜张了张嘴,终是哑然。

  郡王感觉到一丝异样,不由道:“难道只是为了将杜三郎摘出来?”

  “不仅仅是为他。”李观镜顿了顿,叹道,“阿耶,此案若定了,何时才能翻案?圣人不会愿意推翻自己的决断,楚王若是仁善,将来亦不会重提此事……”

  “那又如何?”郡王不明白李观镜到底在纠结什么,忍不住道,“罪魁祸首已死,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村民所求不过是一些补偿,朝廷私下给他们便是,大事化小对于我们府里也是有利无害,你一向通透,怎么连这点也想不明白。”

  “可是村民也有家人朋友,他们不该如此悄无声息地死去。”

  “从有史书记载至今已逾千载,无数人这样死了,村民又有什么特殊之处?”郡王坐了回去,淡漠地说道,“你要知道,只要拿到了足够多的好处,他们的家人甚至会感谢那些人死去。”

  李观镜怔怔地看着郡王,忽然想起李璟说过的话——

  “你不曾见过这个世界的血泪。”

  原来,连郡王这样正直的人都如此轻视平民性命么?李观镜红了眼眶,不再多言,转身往门口走去。

  “沈辉已在狱中自杀,若你执意追究,我不会拦你,不过你身死是小事,全族人都会被你连累,如你所说,他们也是无辜的。”郡王在身后提醒道。

  李观镜停在门槛前,垂头片刻,哑声道:“儿……知道了。”

  郡王坐直身子,眼看着李观镜离开,到底放不下心,摇铃唤来几名暗卫跟了上去。

  李观镜脑中混沌,无意识地往前走,待到来到马厩前,他才醒过神。

  马僮看他满眼血丝,身后也没个随从,问道:“公子才回不久,这会儿要出去么?”

  李观镜点了点头,正要让他去牵马,忽见阍者一路小跑过来,在大门口有一人正探头探脑,似乎有些着急,李观镜便抬手示意马僮暂且退下。

  阍者到了近前,从袖中取出一根雅致的竹筒,道:“公子,门外那人自称幽兰阁博士,来给公子送古琴报价。”

  “幽兰阁?”李观镜从竹筒里抽出纸卷,待看完上面的文字,立刻合拢双手,将纸护在手心里,仿佛这样就能够护住那一丝希望一般。他大跨步来到大门前,向那位博士道,“劳你转告阁主,半个时辰后我一定准时前去付钱’买琴‘!”

  博士松了口气,郑重地向李观镜行了一礼,尔后便牵马离开。

  李观镜吩咐马僮备好马,自己则一路小跑着回到院中——方才他本要去寻杜浮筠的两位哥哥问对策,没想到杜相时抢先一步想到了方法——李观镜从书房暗格里找出苍玉佩,这块本要用来为他保命的信物,冥冥之中又回到了原点。

  是否能救得出杜浮筠,就看它了!

  李观镜将苍玉佩收入怀中,将装着奏疏和证据的盒子抱在手里,尔后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在房中守着水漏,心中一遍又一遍练习着说辞,等到那些话都刻在脑中时,他垂头去看水漏,发现才过了一刻钟。

  时间过得太慢,李观镜等得焦灼不已,他满屋子打转,感觉快要吐出来了,然而水漏滴答滴答,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迫使他冷静了下来。李观镜坐回到桌边,默然发着呆,直到快要昏睡过去时,他忽然一个激灵醒来,发现已经过了三刻,可以出发了。

  李观镜近似跳起身,开门走了出去,快到前厅时,却见齐王府内官在侍从的带领下迎面行了过来。

  内官见到李观镜,笑着行礼道:“齐王巡营回来了,道前次相见匆匆,多有怠慢,今日特地来邀请李世子入府一叙。”

  李观镜见没有急事,没停脚步,只点了点头,道:“眼下不得空,改日罢。”

  内官一怔,没想到李观镜会拒绝,他跟着李观镜来到前院,看着李观镜上了马,忙问道:“世子去哪里?”

  “有急事办。”李观镜握紧缰绳,温声道,“你进去吃杯茶再走,帮我跟齐王告声罪。”

  “诶?”内官见人策马走了,跟了两步没跟上,只得停了下来。

  那厢李观镜一路疾行而去,偶然间回头,发现身后似有人跟着,为防有变,他抄近道从延喜门直接进了皇城,按照约定往长乐门去。

  宫城与寻常有些不同,守门的人变成了北衙禁军,而且卫兵人数多了两三倍,他们见有人来,皆是一副警惕的模样。

  李观镜停在长乐门前,出示自己的令牌,向门内内侍道:“劳中贵人通报一声,臣中散大夫李观镜前来述职。”

  内侍认得那是圣人赐给钦差的通行令牌,通常只有领了特殊任务的人才有,一时不敢怠慢,但也不愿意去通报,便道:“若非急事,李大夫等朝会时再谈。”

  李观镜道:“事涉韩王,还请中贵人务必走一趟。”

  内侍瞪大了眼睛,一脸见了鬼的模样,转头踏着小碎步往宫里行去。

  又是等待。李观镜再次在脑中将所有的话都想了几遍,再睁眼时,只见两名内侍匆匆行来,他们向禁军队长出示了令牌,便示意李观镜跟上。三人一路沉默地往前走着,待进了两仪门,两名内侍转了方向,看着似乎是要绕过两仪殿,李观镜不禁问道:“敢问中贵人,陛下不是在两仪殿召见臣么?”

  一名内侍回过头来,小声道:“陛下在寝殿呢。”

  李观镜领会,低眉顺眼地跟了上去,又行了一刻钟的功夫,终于来到了甘露门前,两名内侍停在门边,齐齐低着头,将李观镜引给了里面的内侍。

  “李大夫且随我来。”甘露殿的内侍语气温和,将李观镜带进了甘露殿外,检查了盒子中的物品,顺道帮李观镜理了理衣服,一切准备妥当后,内侍冲他点了点头,道,“圣人在里面等着了。”

  李观镜将盒子端正地捧在胸前,深吸了一口,踏步进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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