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之毒已经很久不曾有人中过,就更别提解了。元也只知拔毒会大伤元气,却不知到底会有怎样的反应,即便今日是他本人在这里,除了随机应变,也没有别的方法。李观镜和谢翊之两人都不懂医理,这会儿可谓是两眼一抹黑,只能准备好热水、棉布一应物事,希望能够用得上。
入夜之后,李观镜遣走侍女,与谢翊之相对坐在桌前,他们俩看着面前的深蓝色药丸,双双露出如临大敌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谢翊之建议道:“镜天,要不再等等罢?就算是进了大理寺,他们应当也不会不让你带药罢。”
“话是这么说,但……”李观镜深吸一口气,道,“变数太多,还是当机则断。”说罢,他捡起辉灵丹,眼睛一闭,便丢入口中,然后迅速就水咽下,看似万分决绝,其实是怕自己犹豫。
谢翊之瞪着他,等了片刻,有些紧张地问道:“感觉如何?”
李观镜眨了眨眼,面露疑惑:“好像没什么感觉,会不会是元也想多了?”
“希望是他推测有误。”谢翊之抿了抿唇,转而催道,“快去**歇着,今晚我守着你。”
李观镜知道今夜的特殊性,也不推辞,道:“多谢!”
那厢元也并不知道自己正被两个人念叨着,他在下午进了长安城,但是直到进了大理寺的牢房,他还是没能摸明白这些人对李观镜究竟是何态度——论客气,他们是很客气的,全程“员外”“世子”地叫,连牢房也是罕见的干净温暖,棉被亦是崭新蓬松,可论起公事公办,他们也毫不含糊,在驿站初见时,便将镣铐给元也上了个齐全。
晚饭过后,元也闭目靠在**,他不能练功,只能温习心法,正入神间,忽然一阵脚步声走近,元也略作辨别,便发觉来人不是狱卒,片刻之后,那人站到了元也所在的牢房外,元也便睁开了眼睛,淡淡看过去。
来人身着华美的毛皮斗篷,看不出身形,从身高也不好辨明性别——此人比寻常女子高些,不过比起元也他们,又矮了少许。狱中灯火不明,这人上半张脸皆被被阴影遮住,只露出瘦削苍白的下巴来,不过元也能够感觉到暗影中的眼睛透露出的恶意。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那人忽然抬手掀开帽子,露出一张十分精致的脸庞来。
但他却是个男子。
元也看到他的真容,第一反应是“好漂亮”,转而不由得一愣,这是第一回有男子让他产生这样的评价,眼前的男子委实太漂亮了些,甚至有些柔媚了。
男子也在打量元也,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渐渐眯起了眼睛。元也直觉不妙,便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男子却开口了:“第一个来看你的人是我,李世子觉得意外么?”
元也心中暗叹:等见到李观镜,或许他可以帮眼前的人问一问。
“看来你并不惊讶。”男子没有得到回答,烦躁地踱了两步,咬牙道,“老实说,我很意外!李观镜,你当真是命大,怎么就没死在颍州呢?”
看来自己预感不错,来人是敌非友。元也茫然地想,杜浮筠还是骗了自己,说好到长安就安全了,为何第一晚就来了个想李观镜死的人?
“不回答我也没关系,毕竟这件事还没结束。”男子忽然笑起来,低声道,“我很期待接下来的发展,世子好奇么?”
元也忍不住皱起眉头,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我也想知道。”男子呆呆地看着元也,过了一会儿,才道,“其实你早就猜到是我了罢?为何郡王府没有动静?你打算怎么做?告诉齐王么?”说到这里,男子嗤笑一声,“其实不必你说,只要齐王知道你遇袭的消息,他迟早会猜到是我,都不用你开金口,他便会为你报仇的。”
元也有些云里雾里,他听出这个人在颍州埋伏了杀手对付李观镜,却不清楚兰渚山的袭击是否也出自此人之手,到底多说容易露馅,元也便抿住唇,露出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来。
“没关系,事已至此,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男子似乎并不在意对方说不说话,他重新戴上帽子,道,“哪怕让他恨我,也好过现在这样。”
元也闭上眼睛,等了片刻,便听见男子缓缓离开了这里。
“有病!”元也忍不住骂出声,心中焦躁再难掩盖——他本就是爱自由的性子,如今被禁锢这么久,既不能练功强身,又不能随便说话,现在被关在这方寸之地,还要应付莫名其妙的来客,而且今日带他进来的人还说,明天大理寺少卿要亲自审他,到时候他该怎么办?李观镜为何不曾预见这些?杜浮筠口中那些会照应他的人呢?元也越想越烦,忍不住嘀咕道,“一群不靠谱的,等我出去了,一定带着翊之远走高飞,再帮你们我是狗!”
谢翊之忽然打了个喷嚏,从半梦半醒中清醒了过来,他探身去看李观镜,发现对方正安静地躺着,并无异样,便又坐了回去,垂头去看手中的书。谢翊之疑惑地看着书上陌生的段落,脑中出现一刹那的茫然,直往前翻了几页,才找回了对这本书的印象,看来困倦的时候不适合看书。
水漏发出一声响,刻表指向了子时三刻,这一夜才过去一小半而已。谢翊之掩口打了个哈欠,用手撑着头,坐着坐着,眼前开始变得模糊,他努力瞪着眼睛,眼皮却止不住打架,当谢翊之感觉自己快被困意打败时,李观镜忽然开口道:“林姑姑!”
谢翊之一惊,立刻清醒了过来,他连忙来到床边,发现李观镜皱着眉头,似乎是陷入噩梦了,便轻轻拍了拍被子,唤道:“镜天。”
“……姑姑,跟我走,别去……”李观镜听不见谢翊之的呼唤,他站在长街当中,眼前是陷入火海的赵王府,门前是举着火把的李珣,李未央还在里面,林忱忆想要冲进去。
“镜天?”谢翊之叫了几声,见对方没有醒转的痕迹,察觉到不对劲,于是伸手探过去,触手是一片滚烫,李观镜竟发起了高烧!谢翊之愣了一瞬,立刻起身去灭了炭火,先前备在屋里的温水已经凉透,他将布巾浸湿,放到李观镜的额头上,又用另一块布巾擦拭他的身体。
火……冲天的大火,热气汹涌扑来,将脸烤得滚烫。林忱忆还在挣扎,李观镜正全力抓着他,忽然另一人举着火把,从火海里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冷冷地看着他,李观镜呆呆地抬着头,喃喃道:“竹言,怎么你也……”
杜浮筠扬起下巴,沉声道:“李未央已死,阿耶阿娘,你们在天之灵,可以安歇了!”
李观镜愣住,就在这时,林忱忆甩脱了他,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火里!李观镜目眦尽裂,却无法挪动步伐,急火攻心之下,喉咙涌起一阵腥甜,下一刻,他猛地吐出血来。
“镜天!”谢翊之惊呼一声,连忙将李观镜抱起,防止血沫呛进他的鼻子里。
头痛得像是要裂开一般,浑身似乎都在遭受着酷刑,在这样的疼痛中,火光渐渐远去,李观镜的意识陷入一片混沌之中,他不停地吐着血,仿佛要将浑身的血液都吐空一样,到最后,吐无可吐,他开始干呕,也是在这时,他渐渐可以听见外面的声音了——有人在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
“李公子!醒醒!谢郎,让我去请医工罢!”
是阎姬的声音,竟然将她也惊动了么?李观镜艰难地喘了口气,虽然整个人都虚弱无比,可是他能感觉到,这些年压制在他体内的毒渐渐消失了,于是他颤抖着手,抓住了身边那个人的衣袖。
谢翊之看着自己满胸口的血,差点被阎姬说动,就在他要答应的时候,李观镜忽然动了,谢翊之垂头看着那只苍白的手,眼睛一红,坚持道:“不,别叫医工。”
李观镜放下心来,手一松,陷入了昏迷之中。
阎姬倒吸一口凉气,急道:“他怎么样了?”
谢翊之探上李观镜的额头,心下有了判断,便道:“烧已经退了,失了这么多血,我担心他会失温——阎娘子,劳你重新让人点好炉火,再准备几只汤壶来。”
“好!”阎姬行动很快,不但完成了谢翊之的嘱托,还为他们带来了新衣服。
在谢翊之换衣服的间隙,两个侍女也将李观镜上身清理干净,换了里衣后,把被褥一道换了,并塞好了汤壶。谢翊之来到床边,伸手感受了一下被褥里的温度,发现汤壶已经让李观镜冰凉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悬着的心才算是落进胸腔里。
折腾了大半夜,这会儿天已经蒙蒙亮,李观镜病情差不多稳住了,谢翊之便道:“有劳几位姐姐,接下来我守着就行了。”
阎姬道:“若是有事,还望谢郎随时唤我。”
谢翊之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等人都走了,谢翊之坐回到床边,现在已毫无睡意,他垂头看着李观镜,微微有些愣神——这张熟悉至极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苍白病态。谢翊之不由漫漫想道:如果当年留下的人是元也,会不会也要遭受这样的磨难?
“希望你能闯过这一关,往后身体康泰,再无病痛。”谢翊之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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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李观镜:谢翊之,靠谱。
元也:杜浮筠,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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捋了一下后面的大纲,感到绝望。
好想快点写完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