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杭郡王府此番摆宴的决定来得仓促,因此只在小范围内下了帖子。受邀家主俱是公务在身,到了午后,客人才陆陆续续上门。
李观镜和李照影跟着郡王在前厅应酬,李观镜暗自提醒李照影认人,一面分出心思看自己的几位好友是否来了,等了好半天,不期然第一个见到的竟是朗思源。
朗詹自去与郡王寒暄,李观镜向朗思源和李照影介绍了彼此,朗思源向李照影笑道:“早闻二公子大名,今日可算是见着了。”
李照影亦是笑着客套一番。
李观镜见他俩生疏,便适时接过话题,问道:“何时回来的?”
“昨晚刚到。”
李观镜“啧”了一声,道:“如此匆忙,怎么不在家休息?”
“妹妹刚回来,对长安陌生的很,趁此机会带她出来长长见识。”
李照影身体瞬间后仰了一点,不过幅度十分小,若不是李观镜离得近,或许他都发现不了,只是他略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多疑:李照影和朗思源都没见过,更何况是朗思语。
李观镜的疑惑只是一瞬,他接着问道:“妹妹已经去后厅了?”
朗思源点了点头。
李观镜碰碰李照影,道:“表妹与她年纪相仿,你去让她多照看一点。”
李照影淡淡道:“表妹也是客人,对长安不熟,如何照看朗小娘子?”
朗思源面上笑意僵住,李观镜也是一愣,有些诧异地看向李照影,见后者神色冷淡,心知方才自己是碰到他的逆鳞了,一时有些尴尬,便打着圆场,道:“是我疏忽了,表妹久居江南,习惯说吴语,恐怕朗家妹妹听不懂,二弟去和阿娘打声招呼。”
朗思源“嗯”了一声,道:“劳你费心了。”
李照影礼貌地点了点头,转身往后厅走去。
朗思源眯眼看着李照影的背影,道:“阿镜,先前怎么从未听说你有个江南来的表妹?”
李观镜笑道:“你可是有家室的人,怎么竟打听起闺阁女子来了。”
“好奇嘛。”
“她是谢家的表妹,来我们家暂住的。”李观镜拍拍朗思源,道,“小昕来了,陪我去接柴太尉。”
朗思源抖了抖肩膀,躲到一边,坏笑道:“你去便是,何必拉上我?”
话音刚落,柴家已经来到了前厅前,且柴宣越过郡王的肩膀看见了李观镜,正在冲他招手。
朗思源伸手准备推李观镜上前,又听柴宣道:“崇机也来。”
难兄难弟并肩上前,丝毫不意外地被柴宣考校了功课,被问功课不可怕,可怕的是柴宣天生一张不爱笑的黑脸,说话又带着极重的泉州口音,旁人若是没听清他的意思,他立马变得更加严厉,因此李观镜这一众小辈见到他总归都想绕着走。好在如今他们年纪大了,柴宣虽仍旧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到底不会像从前那般呵斥。
李观镜应付着柴宣,眼角余光落在柴昕的身上,不自主地想到了柴昕的婚事,他如今虽已夸下海口,却是将希望都放在了李璟身上,一时并没有具体的对策。
柴宣略问了几句,郡王便体贴地将人拉走了,李观镜与另外两个好友聚到一起,柴昕自然也是问起朗思语,得知她此时正在后院,便要去看,朗思源忙拦住人,道:“一屋子女眷,你怎么好去?”
柴昕道:“几年前我陪阿娘去五台山礼佛,还见过妹妹的,怎么今日见不得了?”
柴昕与朗思语年纪相仿,儿时他们几个都不喜欢带小娘子玩耍,只有柴昕有耐心去陪她,二人情谊不同一般,如今柴昕想去见一见朗思语,倒也在情理之中。
李观镜附和道:“你的妹妹便是我们的妹妹,小昕难得有空,便去见一见也无妨。我看这样,晚宴结束送宾客,我们去后厅送人。”
朗思源眯起眼睛。
柴昕叉腰道:“干什么?我俩可没加冠,看看妹妹怎么啦?”
“哪里有妹妹?我也要看!”秦子裕不知从哪里冒出,挤进了三人中,一只胳膊搭在柴昕的肩上,手垂下时,不小心落到柴昕的胸前。
柴昕被吓了一跳,正要摔开他,不料秦子裕一把勾起她的脖子,将她拉近,向李观镜道:“我在家快要憋死了,以后有这种宴席千万记得叫我!”
“可不敢耽误你高中。”李观镜笑着将秦子裕拉开,道,“柴太尉就在那边,小心被看见,又要训你行止不端。”
秦子裕忙顺从地站好,偷偷去看柴宣。
其余三人俱是一笑,柴昕暗自松了口气。
秦子裕其实也庆幸李观镜拉开他,方才凑近柴昕时,原没有想许多,没想到揽她时,却不小心触碰到她胸前,入手只觉十分坚硬,不像平常衣物,再加上一股淡淡香气飘来,让他瞬间呆了呆,不免想到前朝那位替父从军的柳尚兰,登时心跳如鼓,觉得自己怕不是得了失心疯。好在秦子裕从小也算是见惯世面,因此只将这份慌张引到柴宣身上,倒没有引起其他人的主意。在后面的晚宴上,秦子裕总是忍不住去看柴昕,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若论长相,李观镜因为身上有未解之毒,寻常饮食举动都有十二分的避讳讲究,且常年服药,因此较为清瘦,身上透着一股子病弱书生气,但是行伍出身的柴昕怎么会瞧着比李观镜还要秀气?
晚宴顺利结束,客人三三两两回府,柴昕记得看朗思语的事,便离开座位来拉李观镜,顺道邀请李照影一起,李照影只是一笑,婉拒了柴昕。朗思源原本不情不愿,见到李照影的态度后,眉头一挑,反而将正在胡思乱想的秦子裕一把抓起,提到了后门处。
秦子裕有些茫然,待得知是柴昕提出看朗思语的想法时,刚刚建起的怀疑不由自主地崩塌了,他奇道:“你喜欢朗家妹妹?”
不等柴昕回答,朗思源皱眉道:“说什么浑话呢?”
秦子裕这才察觉此话欠妥,忙道:“我没有冒犯妹妹的意思!”
柴昕笑道:“好了好了,不过既然你问了,我也回答一番——我看朗家妹妹,是想看看她如今身体如何了,是作为大哥哥的关心,绝无他想,思源你尽可放心了。”
朗思源扬起嘴角,笑道:“我自然知道。”
后厅女眷众多,此时正在各自话别,李观镜等人不便直接现身,便装作正在谈话,等女眷们绕过屏风过来时,礼节性地欠了欠身。他们四人中,除了朗思源外,其余三人都未婚配,今日来的小娘子其实也想找机会见一见他们,此时既送上门来,众人自然不会觉得冲撞,反而有说有笑地与他们打招呼。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朗思语才缓步走出,她是与谢韫书携手走出的,两人年纪相仿,一位是清丽脱俗的江南芙蓉,一位是明丽高挑的长安牡丹,各领绝世风华,连柴昕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气,轻声惊叹。
李观镜也很惊讶,在他的印象中,朗思语先天不足,连走路都比寻常孩子要晚,会吃饭的时候便开始喝药,后来在大师的指引下,早早被送去了五台山静养,因此他想象中的朗思语应当是弱柳扶风,面色苍白,没想到她身量虽苗条,却不似有不足之症,可见已然是痊愈了。
两人跟在郡王妃身边,见到李观镜等人,也有些惊讶。郡王妃打趣道:“几位小郎君在这里聊什么?还不去给家里牵马?”
秦子裕笑嘻嘻地回道:“那不成,今日既来了,不给郡王妃请好安,回家定要给大哥打断腿。”
郡王妃掩口笑道:“可见关的时间还不够,小裕子依旧这么油嘴滑舌。”
柴昕推开秦子裕,走到阶下,李观镜等人跟在身后,分别向郡王妃行礼,又与两位小娘子见了礼,柴昕道:“妹妹瞧着大好了。”
“去年遇见了一位恩人,他治好了我。”朗思语说罢,目光流连到李观镜面上。
李观镜见朗思语看自己,不做他想,道:“多年未见,朗家妹妹长成大姑娘了。”
朗思语向李观镜福了福身,但笑不语。
饶是秦子裕这般粗大的神经也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寻常,当事人李观镜自然更是感觉到了,他礼貌地笑着,心里却有些慌,忙看向朗思源。
朗思源也有些疑惑,不过他没有直接相问,而是向朗思语道:“我们走罢?阿耶在前面等我们。”
柴昕与朗家同走,秦子裕自然跟在后面,一行人呼啦啦要离开,虽说都与谢韫书客套一番,但到底有厚此薄彼之嫌,李观镜作为谢韫书的大表哥,便留了下来,他想起李照影之前的拒绝,想必谢韫书和朗思语走近是性情相惜,问道:“韫书与朗家妹妹可算聊得来?”
谢韫书笑着点点头,道:“思语姐姐明丽大方,又游历过名山大川,当真是谈吐不凡,叫人十分羡慕。”
“她是去养病,不算游历,若你想去,我……”李照影不知何时出现,他对朗思语似乎颇有敌意,只是面前还有长辈,说着说着,察觉到不妥,语气低了下去。
郡王妃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屏风后传来太妃一声冷哼,李照影脸色变了变,向郡王妃道:“儿去前厅送客。”
“去罢,阿镜也去,别失了礼数。”
兄弟俩一同走出,甫一走进前厅,李观镜便按住李照影,道:“你可让我糊涂了,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李照影没有回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淡淡道,“没什么,哥想多了。”
李观镜皱眉,问道:“果真是我想多了么?”
李照影点头。
李观镜有些无奈,沉默片刻,叹道:“二弟,我想帮你的。”
“我知道。”李照影回头,凄然一笑,道,“我知道哥会对我好,只是我如今自己也糊涂了,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好罢。”李观镜松开手,道,“我不强迫你,若是什么时候需要我,你再来找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