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离开的时候,梅英疏主动提起说要开车送陆期。陆期站在门口,没拒绝也没答应,望向梅英疏的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里像是含着千言万语。以前梅英疏最喜欢陆期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样子,他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仿佛回到还在学校念书、他们尚未错过彼此的时候。
“送你回去吧,我正好出去买东西。刚找好房子,还没搬过去,缺了不少东西。”
陆期说:“那就一起吧,我也很久没逛了,顺便帮帮你。”
见陆期态度挺好的,梅英疏暗暗松口气。
梅英疏要去附近的大型家居用品店,他开了一辆越野车,陆期坐在他的副驾驶。起初陆期并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车窗外天天都见得到的街景。梅英疏知道,陆期心情不怎么好。
他若无其事地与陆期闲聊:“看你挺好的,我就放心了。”
“嗯,挺好的,”陆期的语气淡淡的,透着一股慵懒,“每天就在医院和家之间来回,早就习惯了。”
这下梅英疏确定了,陆期对自己有情绪,他苦笑了一下,心想陆期还真的没怎么变,闹脾气的时候就扭扭捏捏的不愿说出来,他不会怪别人,他只会和自己过不去。
梅英疏一边开车一边说:“不是我不联系你,是去了那边之后,我谈了次恋爱,他很介意我和前任联系。我说你不止是前任,还是朋友,他就更在意了,和我闹了好几次,我就只能先依着他。”
陆期表示理解:“嗯,正常,他喜欢你嘛。那你现在回来和我这样见面,他不是得疯了?”
“分了。回国前分的,他是个华裔,从小法国长大的,不可能跟着我回来。”梅英疏停顿了一下,道:“其实我一直在想这到底值不值得,为了他我们这么久的交情都要断掉。对不起,小期,我向你道歉。”
陆期说:“不用道歉,你没做错什么。我就是有点在意你回国了也没告诉我一声,还是别人看到你了来问我,你是不是回来了,我说我没听说。”
梅英疏深知陆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解释到这里他不用再多说什么,陆期是个聪明人,他已经理解了,这一页就算揭过了。
“请你吃冰激凌。”梅英疏说的是他们接下去要去的家居用品卖场自带餐厅里的冰激凌,很便宜,他们念书的时候去买东西吃过几次,陆期爱吃。
陆期哭笑不得,他都三十岁了,在梅英疏眼里像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学弟一样。
不过事实证明,陆期的味觉审美大概真的没有长大。他举着个甜筒走在梅英疏身边,一边舔着冰凉香甜的奶霜一边走过一排排琳琅满目的货架,在这一刻,他得到了内心深处的安宁。
陆期帮忙挑了餐桌、书架还有各种零零碎碎的日常用品。他和梅英疏的审美相近,看中的东西都大同小异,梅英疏从善如流地按照陆期的意见挑全了要买的东西。最后在去结账的时候,路过特价的马克杯区域。
梅英疏放慢脚步多看了两眼,身边的陆期道:“藏蓝色的吧,适合你。”
陆期还记得他喜欢的颜色,这让梅英疏内心很受用,他拿了一个藏蓝色的杯子,又顺手拿起一个浅蓝灰色的,那是陆期喜欢的颜色。
把易碎物品直接搬上车,剩下的登记了送货上门,梅英疏说他好长时间没有回来了,想在附近逛逛。陆期陪着他漫无目的地从这条街走到另一条,两人谁也不嫌累,平时都是埋头工作的人,难得有机会有时间就这样纯粹地享受一份早春的暖阳。
陆期不由得想起来,他们以前期末考试前夕,复习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梅英疏也喜欢拉着他去散步,让他不要老是坐着,要站起来动动身体换换脑。梅英疏作为学长是个过来人,他就拉着陆期一边走一边用聊天的形式给他复习重点,他的成绩很好,很多考点几乎是刻在了脑子里,根本不用翻书就能倒背如流。
离开学校那么多年,这些回忆遥远得恍若隔世,都说医学生是最苦的,每一场考试每一个期末都是地狱,直至今日,陆期想起当时的场景,不觉得苦,反而觉得有趣,回味无穷,令人心生向往。
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一段,无可回头的岁月。
“你找了个什么样的……男朋友?”梅英疏大概是觉得“男朋友”这个词说起来拗口,差点咬到舌头,他忍了一下午,观察了陆期很久,发现陆期一句话都没提过他,不禁猜测他们是不是感情不怎么好。
梅英疏问完就后悔了,他觉得太突兀太没礼貌,不太尊重人,于是加了一句:“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可以不回答的。”
陆期抿着嘴唇,内心有些抗拒,他一向把自己的隐私藏得很好,尤其是和盛遇在一起之后,两人都怕麻烦,所以在外根本不提这事。但今天是他头脑一热冲动地提起,也怪不得梅英疏来问。
“是盛遇。”陆期开口,他没有纠正梅英疏给盛遇冠上了“男朋友”的称谓,事实上陆期从来没把盛遇摆到过那个位置,只不过在梅英疏面前,他觉得没必要解释那么多,他们是旧情人,刻意强调盛遇充其量只是个床伴、不是恋人的话会惹来误解。他没有断了和盛遇的这段关系的想法,所以打算顺其自然地让梅英疏误会下去。
陆期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出去做交换生之前,隔壁电影学院有个来搭讪我的大一新生?”
梅英疏一脸茫然。
陆期猜测梅英疏应该对盛遇没印象了,便追加说明:“两年前他来医院看朋友,遇上了,我们两就在一起了。”
最初的茫然过后,梅英疏已经被震撼得说不出话,他怎么都没想到陆期竟然会找一个比他年纪小了四五岁、还是表演系的男孩子!据他所知,陆期一向不怎么喜欢电影学院的学生,觉得他们很浮躁,有些人光长了漂亮脸蛋,没什么脑子。
梅英疏与陆期一样,从不关注娱乐圈的消息,他脑子里浮现不出盛遇的脸,也不清除他现在在做什么。
陆期猜到这一点,说:“他现在是个演员,还挺红的。”
梅英疏的眉头慢慢拧起来,他停下脚步看着陆期,像是不认识他一样,他试探性地问道:“你是认真的还是玩玩的?”
陆期闻言勾起嘴角,如实答道:“起初是想图个新鲜玩玩的,现在觉得他挺好的。”
梅英疏很想问是怎么样的“挺好”,不要说他对娱乐圈有偏见,事实上公众的普遍认知就是娱乐圈的人关系混乱,谁和谁都能因为利益纠缠、地位资源发生关系。不过梅英疏问不出口,他毕竟不认识盛遇,良好的家教使他做不出在不了解一个人的情况就以固有成见做出定义。
梅英疏久久说不出话,他一时之间竟分辨不清自己到底什么感受。他和陆期曾经那么认真交往,就因为他在谈起他们未来的时候,说了一句结婚之后想要孩子,陆期就和他分了手。陆期似乎对家庭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不信任与不安全感,他对这一切是害怕的、惶恐的,所以他选择避免去面对。
这本就是梅英疏心中解不开的遗憾,谁知现在居然被个毛头小子捡了漏。就因为他年轻、他因为工作不考虑结婚,陆期才和他在一起的吗?陆期真的喜欢那样的人吗?他们有共同语言可聊吗?他们能够互相理解互相支持吗?
一整个下午,他都控制不住地去想,陆期的男朋友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很优秀,但无论他怎么想象,都不会想得到陆期竟然与一个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在一起了。
梅英疏涵养再好,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难看。
陆期看在眼里并不好受,但事已至此,他和梅英疏不可能回头,有些遗憾终究只能成为遗憾,而有些人,错过了就只能错过。
晚上盛遇收了工,瘫在酒店浴缸里,泡着热水澡和陆期打视频电话。他问陆期今天休息做了什么,陆期没有瞒他:“去了老师家里吃饭。顺便陪梅英疏买了点家居用品。”
盛遇原本累到迟钝的神经在听到“梅英疏”三个字的时候条件反射般的突突地跳起来。他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年他对陆期一见钟情,结果下一秒陆期身边就多了个人,预示着他情窦初开的悲惨结局,简直就是他的心理阴影。
他哗啦一声从浴缸里站起来,身上一丝不挂,手上举着的手机差点都飞出去。
陆期看着盛遇那么**裸地展现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画面过于刺激,太阳穴都跟着跳起来。
“你干嘛?耍流氓吗?”陆期问他。
盛遇炸了,他根本没心思和陆期开玩笑,冲动得只想赶回去,把陆期牢牢抱在怀里,最好是去梅英疏面前耀武扬威一番宣誓主权,免得有些人乱动心思。
一句“不准见他”都到嘴边了,硬是被盛遇咽了下去,他总算还有点理智,知道陆期最讨厌命令式的语气,硬生生地改成了:“我不喜欢你和他见面。”
陆期既然选择没有瞒着盛遇,就是因为他和梅英疏之间没有什么,不然他不会没事找事地去招惹盛遇不痛快。
他让盛遇冷静一点,不想泡澡的话就赶紧擦干,以免着凉。
盛遇抓狂地看着还在嘲笑他的陆期,抱怨了一句:“靠,我得想办法多回来几次。不然你被人拐跑了我都不知道。”
陆期挺喜欢看盛遇着急的样子,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那样的盛遇很可爱。他没怎么看过盛遇演的作品,但他知道,眼前这个小孩子气的盛遇,平时别人都看不到。
陆期想,自己的心思挺多变的。有的时候他会觉得盛遇的黏人很麻烦,但有的时候——就像是现在,盛遇那张写了“不开心”的脸,还挺讨人喜欢。
陆期:“好,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