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卓陪江岌去往润城办理学籍手续,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情了。
润城一中跟江岌印象中一样,几乎没怎么变,就连经过教室时听见老师扯着的大嗓门,都跟他退学那会儿如出一辙。
“我高二就在前面那个班。”江岌一边往前走,一边跟秦青卓低声说着话。
秦青卓抬眼看向门牌上“实验一班”四个字,以往他见过江岌的高中成绩单,也听江岌说起过他的高中生活,但从来没有过这种实感。
又往前走了几步,经过教室门口,江岌脚步停顿,朝讲台方向看了过去,秦青卓也随之停了下来。
讲台上站着一位年纪约莫四十左右岁的女教师,正在听学生齐声朗读《滕王阁序》:“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许是察觉到门外有人停留,她朝门口方向看了过来,在看清那里站着的两个人时,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走了出来。
走近了,像是才敢认:“江岌?”
“嗯,许老师,”江岌抬手摘了脸上的口罩,“您还记得我。”
“怎么可能忘啊……就是没敢认,”许老师打量着江岌,“哎哟,是有星味儿了,完全就是大明星的样子嘛。”
江岌笑了一声:“您别揶揄我了。”
“什么揶揄,我说真的呢,”许老师又看向旁边的秦青卓,“这位就是……”
“是我男……”江岌正要接上话,秦青卓先于他介绍了自己,“我是江岌在节目里的导师,秦青卓,”他伸出手,跟许老师握了握手,“许老师您好。”
“也是我男朋友。”江岌补充了一句。
秦青卓心惊了一下,刚刚他就是因为察觉到江岌有说出“男朋友”三个字的苗头,所以才中途接过了话头,但还是没能拦住,江岌坚持说出了口。
他观察对面女老师的神情,对方脸上出现了一瞬的惊讶,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笑着说:“好像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她这么说,秦青卓也笑了,附和了一声“确实”。
“真好啊,”许老师没过度八卦,有些感慨地对秦青卓说,“之前江岌退学的时候,我就觉得特别可惜,这么好的苗子,因为家里的事儿就不读书了,往后的人生要怎么走呢……学生来跟我说你们那档节目的事情,我一开始都没敢信,自己去看了之后才确定真的是江岌。对了,”许老师说着,又看向江岌,“这次回学校是有事儿?”
“嗯,回来把学籍迁到燕城。”江岌说,“打算今年在那边参加高考。”
“要继续读书了吗?”许老师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我还以为拿了冠军,你就要去做明星了呢。”
“我男朋友想让我考央音,”江岌挺坦然地说,“我努努力。”
“肯定没问题的,”许老师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又看向秦青卓,“我们一中重点班的尖子生不会有错的。”
秦青卓笑着“嗯”了一声:“我也觉得没问题。”
教室里,学生已经齐声朗读到了最后一段的“胜地不常,盛筵难再”,许老师对江岌说了声“考上了记得跟我说一声”,江岌点头应了声“好”,她又笑着说,“一会儿我回去跟他们说谁刚刚来过了,他们准得疯了”。
三个人道了别,许老师踏着学生最后几个字的朗读声回了教室,秦青卓随江岌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下楼梯前又往教室方向看了一眼:“你们老师都这么开放么?”
“没,”江岌笑了一声,“就这一个老师比较开放,当时我们班有个男生跟艺术班的一个男生谈恋爱,班里有学生指指点点的,她还专门去找那几个人谈话,说要尊重别人的取向,每个人都只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之类的话,而且她嘴也挺严的,学生跟她说的事儿她肯定不会跟别人乱说。”
“所以你就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说我是你男朋友是吧。”秦青卓说,“简直是吓了我一跳。”
“主要是因为我想说,”江岌握过他的手腕,指腹在他手腕内侧的皮肤上轻轻摩挲,“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公开说的人,还不能让我过过瘾么?”
“你回去跟栗子他们说啊,”秦青卓笑道,“工作室那些人不都能说么,你可以天天说,只要他们不烦你就行。”
“都已经知情了说了还有什么意思,要的就是说出口之后,看着对方脸上写着‘他俩原来是真的’的那种爽感。”江岌也笑了笑,“所以你放心,我肯定能考上大学,这样就可以多找几个能说的人了。”
“这就是你的动力么。”秦青卓笑了一声。
江岌“嗯”了一声:“除了你之外的动力。”
从学校走出来,两个人又去了趟当地的教育局。
将文件依次盖好了章,坐进车里,秦青卓拉开储物盒将文件夹放进去:“这就算完事儿了,你还有别的要做的么,还是带我去随便逛逛?”
江岌启动了车子,却没立刻开上路:“我其实还挺想见一个人的。”
“嗯?”秦青卓系上安全带,“想见谁?”
“隋叔。”江岌说。
“那就去见见,”秦青卓想了想说,“是该见一面,路上买点东西带过去吧。”
“嗯,”江岌应了声,然后将车子开上了路。
其实隋叔有没有搬家、这会儿会不会在家,江岌并不知道。
把那笔钱打过去之后他就没再联系过隋叔,也以为自己从此就跟过往的生活切断了联系,直到这次回了润城,他才萌生出跟隋叔再见一面的想法。
车子驶至江岌之前住过的城中村,周围的平房已经全部被写上了“拆”字,红色的,外面套着圆圈,就像是生活在这里难以从中逃脱的人。
江克远消失之后,家里的别墅被法院拍卖偿还债务,俞萝就带着江岌在这里租了个住处。隋叔也一样,成为担保人之后就变卖了家里的房产,住到了这个城中村的老宅里。
车子停至隋叔的住处前,大门微微敞开,能看到里面站着人。
“真不用我跟你一起进去?”秦青卓又跟江岌确认了一遍,想到当时江岌被堵在巷子深处,隋叔拿着铁管打他而他却丝毫不还手的一幕,秦青卓还是心有余悸。
“真的不用,”江岌俯过脸,在他嘴角处吻了一下,“没事,你别担心。”
“那我就在附近随便转转,”秦青卓说,“有事你就随时给我打电话。”
江岌应了声“嗯”,拎过在路上买的东西下了车,又说了句“你自己开车的时候慢点”,然后才转身朝隋叔家里走过去。
秦青卓坐在车里,看着江岌走进院子里,又等了好一会儿,确定里面没有传出任何异常声响,才开着车慢慢退出了巷子。
江岌推门走进去,看到院子里堆积了不少盛着东西的纸箱,隋叔正弯着腰,给其中一个纸箱打包。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走到隋叔对面,躬身帮他固定着纸箱。
隋叔这才注意到有人过来,愣了一下才问:“怎么回润城了?”
“回来迁学籍,”江岌说,“您这是要搬家么?”
“对,这片儿都要拆了,我在市里租了个新店面,以后就搬到店里去住。”隋叔说完,又问,“你是要继续上学?”
江岌“嗯”了一声。
两个人都语气平静地说着自己的近况,十年来这好像还是头一遭。
“继续上学挺好的,你爸妈当时成绩都那么拔尖,你肯定也不会差了。”将面前的纸箱打包好,隋叔直起身,朝江岌递了支烟。
江岌没接:“我戒烟了,您也少抽点吧,对身体不好。”
隋叔便也没抽,把烟盒装回了兜里,看着他说:“以前觉得你更像你爸,现在看,长得越来越像你妈了。”
“是么,”江岌说,“我一直以为我不怎么像我妈。”
“越长大越像了,”隋叔说,“尤其是眼睛。”
江岌很轻地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刚刚我收拾东西的时候,还看到了我跟你爸年轻时候拍的照片,”隋叔主动提起了江克远,“你爸那会儿啊,真是意气风发的,名校建筑系的高材生,一路读到博士,毕了业就留校做了老师,多不容易啊,怎么后来就非得辞职去做生意呢,我就一直在想啊,你说如果当时他来找我,说要辞职去开公司的时候,我要是能劝住他,会不会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他说着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拿出烟,点了一支抽了起来。
沉默片刻,江岌说:“人的命运都是说不准的事情,都过去了,您也别总去想这些了,往前看吧。”
“嗯,”隋叔呼出一口白烟,“往前看吧。”
两个人沉默下来,其实都有点不知道跟彼此说什么,毕竟差了一辈,以前也没这么心平气和地聊过。
“我也没别的事儿,就是来看您一眼,”陪隋叔抽了会烟,江岌说,“您继续收拾东西吧,我就先走了。”
隋叔也没多留,送他到了门口。
走出巷子时江岌转头看了一眼,看到他还站在门口,一口一口地抽着那支烟。
江岌长长呼出一口气,再往前走,觉得脚下的步子变轻了一点。
从巷子走出来,江岌看到车子停在不远处的路边,他走过去,秦青卓却并不在车里。
他拿出手机给秦青卓拨去电话,问他在哪儿。
“你猜。”秦青卓说。
江岌想了想:“你不会在我们之前见面的地方吧?”
“对,”电话里秦青卓的声音带着笑意,“你过来吧。对了,栗子刚刚打电话过来,说看到润城要举办一场音乐节,你要不打电话问问可诗和钟扬想不想过来玩?工作室包食宿和路费,他们有时间就行了。”
“行,”江岌说,“我现在就打电话问问他们俩。”
他说着,往秦青卓的方向走过去。
十年前见面的地方离这儿不远,也就隔了几条巷子,只是江岌有些意外秦青卓会记得那个地方,毕竟秦青卓最初连他们见过面这事儿都忘记了。
江岌一路走过去,走到了最初见面的那个地方,秦青卓却仍旧不在那里。
他心道秦青卓会不会记错了地方,拿出手机,又拨去了电话。
这回那头没接,几秒之后,江岌察觉到身后有人在靠近自己。
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过往生活的十年里,他无数次地走在这条老街,每当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时,就会下意识绷紧后背,进入警觉的防御状态,因为知道下一秒等来的,极有可能会是一记致命的重击。
而这次,在后背下意识绷紧之后,江岌又很快地放松下来。
他确信这次靠近自己的不是危险。
果不其然,几秒之后,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他回过头,对上秦青卓含着笑意的、微弯的眼睛。
“这次没有一回身给我来一肘子了,”秦青卓笑着说,“是因为防御能力下降了么?”
事实上从背后靠近江岌纯属他心血**,因为想到了在红麓斜街时,他靠近江岌时,被江岌立刻用力抓住手腕抵到了墙根的那一幕。
看着曾经一身警觉防御的少年,变得有了安全感和安定感,他的内心好像也变安定了一点。
“因为我猜到是你了。”江岌也笑了一声。
两个人站在当年见面的地方十指相扣。
夜幕降落,抬起头,能看到对面的树枝间,一轮明亮的月亮挂在那里。
恍然间,时光好似倒流,像是又回到了那轻盈而跃动的小调响起,漫长无尽的夜色忽然被点亮的一瞬。
漫长的十年倏忽而过,就这样站到了彼此的面前。
第135节
“居然会长这么高。”秦青卓微微抬头看着江岌,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居然会变成我男朋友。”江岌也看着他,低头朝他吻了过来。
小城安宁而寂静,这片待拆迁的老城区又显得更荒无人迹一点,于是两个人便显得肆无忌惮了一点,全然把栗子之前提醒的“不要当街接吻”抛在了脑后。
*
音乐节举办当天,秦青卓和江岌到机场去接彭可诗和钟扬。
路上钟扬提议开个直播,其他三个人都没意见。
这场没有任何事先预告的直播,一打开就引发了上万人关注。
“我们要去音乐节演出,”钟扬看着下面疯狂刷屏的消息说,“对,我们三个,诗姐在我旁边,”他把屏幕转朝彭可诗,又转向江岌,“江岌在开车……”
下面的弹幕从“小钟好乖”刷到“诗姐好美”最后刷成了一片“啊啊啊江岌开车好帅!!!”
“江岌旁边坐着谁啊……你们难道猜不到吗!”钟扬把屏幕转朝秦青卓,秦青卓回过头笑着打了个招呼,于是弹幕又变成了一片“秦青卓”和“江上情是真的”外加一堆感叹号。
“我们为什么忽然来润城参加音乐节啊……”钟扬继续挑着问题答,抬头问秦青卓,“青卓哥,我能说么?”
“说呗,”秦青卓笑了笑,“没事。”
“哦,是因为青卓哥陪江岌来润城办转学籍的手续,正好看到这里办音乐节,就问我们要不要来一起玩……对啊,江岌马上要变成男高了,”钟扬看着弹幕,忽然大声笑起来,“青卓哥,他们都在恭喜你。”
“什么啊……”秦青卓看了一眼弹幕上刷屏的“恭喜秦老师喜提男高男友”,笑着说了声“别闹”。
“诗姐,”钟扬又把屏幕转朝彭可诗,“他们问你毕业之后会不会全职做乐队。”
“我保研了,”彭可诗笑了一下,“意不意外?”
钟扬凑过来跟她一起看着弹幕:“哎,怎么忽然都在刷我是乐队的学历洼地……”
这话一出,车里其他三个人都笑出了声。
“不是,”钟扬辩解道,“江岌还没考上大学呢……我还不是学历洼地,顶多算个平原。”
“不然钟扬跟江岌一起高考吧,”秦青卓接过话,“正好你们可以做个伴儿。”
“别别别,”钟扬立刻说,“我可不高考,我一看字儿就头疼,能读完高中已经很知足了好不好,而且我现在已经是我们福利院最有名的人了。”
“福利院?”秦青卓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向他。
“对啊,我福利院长大的,我的鼓是我们院长亲手教出来的,”钟扬拍了拍胸口,挺骄傲,“最近他们要邀请我回去给那些小孩演出呢,厉不厉害?”
“这么厉害啊,”秦青卓笑着说,“那你给他们演出之后,回工作室来帮我做专辑吧,我这儿正好还缺一个厉害的鼓手。”
“那给钱么青卓哥?”钟扬压低了声音。
“当然给啊。”秦青卓笑道。
江岌一直开着车没怎么说话,这时出了声:“那他以后天天去工作室帮你做专辑,我天天去上学?”
秦青卓还没说话,钟扬先凑过来挑衅:“怎么着,你有意见?”
“那我也不去高考了。”江岌打着方向盘拐了个弯。
“不是帮我做专辑,”秦青卓明知道他在开玩笑,还是去哄他,“是帮工作室的歌手做专辑,不可能天天跟我在一起啊……”
“那还行。”江岌说。
钟扬这下不干了:“哎,青卓哥你别啊……”
秦青卓回头看他,无奈道:“我有什么办法呢。”
弹幕上各种颜色的“啊啊啊啊”刷成了一片,彭可诗看了一眼,朝车窗外侧过脸勾起了嘴角。
车子停至音乐节场地的停车场,不远处飘舞的横幅上,“秦青卓X糙面云乐队”几个大字看上去十分惹眼。
四人走上台时,台下乐迷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高呼。
这是秦青卓节目之后再次开口唱歌,而这次,他全然不似之前上台时那么紧张。
他低头调着吉他的音,听到江岌对着话筒问台下:“有想听的歌么?”
喊着《轻啄》和喊《深巷有光》的乐迷都嘶声力竭,分不清哪个声势更大一点。
“想唱什么?”江岌又回头看向秦青卓问,声音明显温柔了几分。
“你定。”秦青卓看着他笑。
台下乐迷又是一阵起哄的尖叫声。
“那就,一首《轻啄》,”江岌的目光停留在秦青卓眼睛上,微沉的声音经由话筒扩散开来,“送给一个叫青卓的人,还有一首……”
目光对视,秦青卓会意地接上话——
“《深巷有光》,送给还有勇气相爱的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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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啦,感恩相遇,感恩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