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酒吧一如既往的热闹满座,薇薇安坐在大厅舞台上唱抒情摇滚,旁边多出了年轻的男性吉他手与鼓手。
找人问过驻唱歌手的休息时间后,时灼和莫森叫了酒坐在卡座等她。酒吧内的气氛在摇滚乐中逐渐热烈躁动,丝毫看不出那晚枪击事件残留的痕迹。
台上一首完整的歌曲从头唱到尾,台下摆在莫森面前的烈酒半点未动。时灼的视线穿过灯光暗影滑向他,“上校,你不喝酒?”
后者没有立刻开口接话,而是扫了眼他压在桌边的那只手。时灼身体抵着桌前坐得歪斜懒散,握在手中的那杯酒已经没有剩多少。流溢的彩色灯光时不时从他眉眼间掠过,衬得他那双乌黑眼眸好似云间窥月。
“少喝一点。”视线在他眼睫间停留片刻,莫森微微皱眉低声提醒。
“上校放心,”时灼握着酒杯在光影明灭里轻笑,“我酒量很好。”
“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没醉。”莫森不予置评地抬了抬眼眸。
时灼听了,面庞上的笑意愈发浓郁起来,“上校如果不相信,可以亲自来检查。”
“怎么查?”莫森淡淡问。
“怎么查?”时灼垂下眼睑沉思片刻,主动将自己的脸凑去他手边,“上校不如摸摸我的脸?”他有理有据地替男人分析,“如果我的脸发红发烫,就是喝醉了。反之,就是没有喝醉。”
“你这句话就像喝醉说出来的。”不清楚他又在卖什么关子,莫森直接驳回他的提议。
时灼这才不再和他打哑谜,“上校,三点钟方向有人在偷偷看你。”
莫森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神色,显然是早已察觉到了那道目光,“所以?”
“所以?”时灼眼中浮起诧异与困惑,“上校,你是不是很少来这种酒吧?”
莫森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否认。
“所以,”时灼好整以暇地接话,“不出三分钟时间,他就会来找你搭讪。”
说完以后,他开始对着自己的终端数时间。不想三分钟还算是保守了,时灼数了两分钟不到,偷看莫森的人就起身走了过来。
“这位先生,”对方直接略过时灼看向莫森,“我们玩游戏还缺两个人,你和你的朋友要不要加入?”
莫森面容淡漠疏离地拒绝了他。
那人也没有就此作罢离开,反而换上直白的语气朝他问:“那方便给我个联系方式吗?”
莫森压下眼底的不耐情绪,扫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时灼。
发觉他手中握着酒杯唇边浮笑,脸上一副置身事外看热闹的模样,莫森径直抬起掌心覆上他脸颊,“脸上怎么这么烫,不是让你少喝点吗?”
时灼唇边笑意骤然僵住,被男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惊住,忍不住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另一侧温度正常的脸。
没有去管他下意识的反应,莫森拿开手掌看回那人脸上,“想要我的联系方式,”男人眉眼不动地朝时灼轻抬下巴,“先问我的心肝答不答应。”
“……”
幸好他此时没有在喝酒,否则莫森的衣服多半要遭殃。
那人视线在他们身上打了个来回,面上挂着假笑头也不回地走了。莫森重新瞥向时灼那张脸,语气不冷不热地开口问:“你那是什么表情?”
“大概是——”认真思考片刻后,时灼给出了相当生动的形容,“樱桃核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表情?”
莫森一个字都没接,面上不带情绪地盯着他看。
很快被他看得败下阵来,时灼有点无奈地抬起头来道:“上校,我什么时候成你的心肝了?”
男人闻言,眉毛轻轻动了动,“赫尔曼说这个词的时候,也没见你有这么大的反应。”
冷不丁听见这个名字,眼前浮现出总督那张胖脸,时灼心中微微发毛地甩了甩头,努力将对方的脸从自己脑中甩出去,快速将话题从总督身上岔开,换上悠然懒散的口吻问:“上校,我好用吗?”
“什么好用吗?”莫森问。
“挡箭牌啊。”时灼单手撑在脸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答。
“不愿意?”后者掀起眼皮来反问。
“当然不是,”时灼神色从容地否认,继而朝他露出微微笑容,“乐意至极。”
等时灼将那杯酒喝完,薇薇安也唱到了休息时间,起身离开舞台回了休息室。两人避开人群去休息室中找她,面生的吉他手与鼓手也在场。
“阿吉和阿泽是我的朋友,也是地下城佣兵协会的成员。”薇薇安向两人介绍吉他手和鼓手,“那晚你们来酒吧的时候,他们恰好有任务外出不在。”
“那天晚上谢谢你们救了薇薇安。”剃平头纹花臂的鼓手阿泽出声道。
“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留脏辫的吉他手阿吉爽快接话。
莫森点点头看向薇薇安,“这次来有事找你帮忙。”
“什么事?”薇薇安问。
莫森直言想要潜入芒斯特帮派,询问她能不能借佣兵协会的渠道,接到任何芒斯特对外招募的工作。
“有的,每个月都会有。”她甚至没怎么费时间回忆,就迅速接上了莫森的话,“芒斯特经常会招募佣兵,去罗那港口人肉搬运货物。”
“这虽然是毫无技术的体力活,但他们的佣金通常都给得很高,所以有不少佣兵愿意去做。”薇薇安补充道。
“人肉搬运货物?”时灼隐约察觉到不对,“港口不是有很多机器人吗?”
“具体要看货物的批次。”阿泽主动插话进来,“港口有些货是机器人负责,有些只能人工搬运上船。”
“至于这些货有什么不同,我们也不太清楚。”阿吉说。
“你们去过?”莫森问。
“去过几次。”阿泽朝他点点头,“你们如果想去,下次可以跟我们一起。薇薇安在佣兵协会工作,能帮你们伪造佣兵身份。”
几人当下商量好后续相关事宜,将传递消息的方法告知薇薇安,莫森和时灼走后门离开了酒吧。没有立刻前往地下城的出口,两人又好似闲逛般去了上次的宵夜店。
店铺生意还是像之前那样火爆,他们在上次的路旁小桌前坐下来,随意叫了几样吃的与喝的。负责点单的人离开以后,时灼漫不经心地凑近莫森小声道:“上校,上次在黑市见过的金发女人,是芒斯特的高层领导人物吧。”
“芒斯特的副帮主,黑市是她的管辖区域。”莫森开口。
“她见过我们的脸。”时灼蹙眉指出问题来。
“我有其他办法,”没有明说是什么办法,对方言简意赅地补充,“不会被认出来。”
时灼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时,注意力被店内突然传来的响动吸引去。那声音隔着玻璃门越来越近,很快就有服务生装扮的人打开门,将后方抱着酒瓶跌跌撞撞的人推出来。
那是个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的男人,面颊通红眼神浑浊看上去醉态明显,手中抱着酒瓶神情似哭似笑,嘴里还毫不停歇地念念有词,似乎是因为发酒疯被店员赶了出来。
他扶着玻璃门摇摇晃晃地站稳,先是埋着头嘟嘟囔囔自言自语,然后在看见坐在路旁的其他人时,如同拽住救命稻草般快步冲上前来。
男人从最后那桌开始同人搭话,问到他们身后那桌的客人时,时灼才听清他在找失踪的弟弟。因而当对方歪歪斜斜走过来,不等男人开口重复同样的问句,时灼就先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混沌中看懂了他摇头的含义,男人眼中最后那点光亮也消失殆尽,逐渐被浓烈的绝望与悔意覆盖。猝然撞上他那双血丝满布的疲惫瞳孔,时灼心头微不可见地怔了怔。
空酒瓶从男人怀里滑落下来滚向路旁,他转头在台阶边抱头坐下失声痛哭。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感受,时灼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人看了许久。
直到耳侧传来莫森叫他的声音:“你很同情他?”
没由来地同情陌生人不是他的行事风格,时灼缓缓收回视线摇头否认:“不是,我只是在想——”
眼前浮现出男人那双干涸的瞳孔,时灼罕见地止住了话音没有往下说。
“想什么?”莫森轻抬眼皮追问。
目光望进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时灼心头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话,他抬起手来轻挠了挠鼻尖,语气有些困扰与不解地问:“上校,你有后悔的事情吗?”
“没有。”莫森回答得毫不犹豫。
在男人决然笃定的语气中愣了愣,时灼眼皮微耷半晌没有接话。
隐约从他的沉默中窥见一斑,莫森嗓音低沉平常地出声问:“你有?”
时灼面上又是明显一愣。
两秒以后,他神色懒洋洋地侧头望向莫森,漂亮的眼尾微微朝上挑起来,“假如真的有,上校,你不安慰一下我吗?”
“我不会安慰人。”莫森的回答算得上是不近人情,“不过,”短暂的停顿过后,他抬起一只手掌压向时灼发顶,“你如果真的很需要,我也可以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