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昼打开终端,通讯提示有三个来自于冯远年的未连接成功通讯。
“冯司长?”沈昼疑惑道,“他找我做什么。”
距离他的星舰起飞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广播已经在催促乘客尽快登上廊桥,他看了一眼时间,一边快步走上廊桥的台阶,一边将给冯司长通讯,但阴差阳错的,这一次通讯不成功的却变成了冯司长。
星舰马上就要起飞了,沈昼不得不再次将终端调整成了飞行模式。
两个小时后,他所乘坐的星舰在哈勃星系的主星降落,从人行廊桥出来一打开终端,通讯记录就再次弹出来冯司长的通讯申请,他连忙点了接听。
“您忽然找我有急事么?”沈昼低声道。
“现在没有了。”冯司长语气缓慢地道,“刚才在开会。”
“那您——”
“你这是在什么地方?”冯司长慢吞吞地问。
“我在哈勃主星,”沈昼道,“有点事情要办。”
“哦……没什么大事。行了,你忙吧。
冯司长说完就断掉了通讯。沈昼直觉他可能有话要说,最后却什么都没说……难道是因为他担心通讯会被监控?
“埃德温,”沈昼叫道,“你闲杂帮我查一下,冯司长今天下午都去了什么地方?”
“好的。”
不一会,冯司长的车辆行驶轨迹就传输到了沈昼的终端上。
“中心城米花路2932号……这不是科洛的家么?他去这做什么,调查局……敏斯特大区检察院?”
“我调取了米花路2932号附近的城市监控,十四时二十分左右调查局的一支调查组来过这里,十分钟后他们就扩大了搜索范围,推测是在搜捕在逃的嫌疑人。”
沈昼走出站务厅的脚步倏然一停,道:“能不能从监控资料上分辨出这些调查员的编号?”
“可以。”
“张云鹤。”沈昼念了一下这个名字,自言自语似的道,“这是调查勃朗宁案的特别调查小组的调查员。”
沈昼作为楚辞的未成年时期的监护人,也接到了调查组的问询令,当时联系他的正是特调组的组长张云鹤。
“可能和小林有关。”沈昼低声说了一句,正要通讯Neo让她帮忙联系冯司长确认的时候,加密通讯频道却忽然有所感应似的,传来Neo的声音:“看来你已经到了。”
“刚到。”沈昼还没有来得及按下通讯键,通讯屏幕就自己弹了出来,他无奈道,“你不要远程控制我的终端,这样搞得我很担心,一点隐私都没有。”
Neo却不理他,直接将通讯屏幕扩大,然后沈昼就在屏幕里看到了一个出乎他预料的人。
宋询礼。
“小宋?”沈昼讶然道,“你怎么在我家?”
“我来找你。”宋询礼简单地道,“我担心通讯会被监听,所以专程上门拜访……现在通讯,没问题吗?”
“不要怀疑我们Neo的技术,”沈昼耸了耸肩,“说吧,什么事?”
“下午冯司长来找我,他是送林过来的,我刚才将林送到了盛夏港口了,按照现在的时间,顺利的话他应该已经——”
沈昼呆了一下,连忙抬起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等等,你等等,你刚说什么?小林?”
“——离开首都星了。”宋询礼接上了刚才的话,
“离开首都星?”Neo皱眉,“怎么离开?溜到星舰上去?”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宋询礼停顿了一下,“但是他只让我送他到盛夏港口旁边的公路上,所以他到底有没有混上星舰,我也不确定。”
“冯司长刚才找我,是因为这件事?”
“我想是的。本来这件事应该越保密越好,但我认为还是应该告知你和西泽尔。”
“你是对的。”沈昼冲他摆了下手,“我刚才让埃德温调取了今天中午米花路2932号附近的城市监控和调查组的行动轨迹,在花都大道附近发现了这个。”
他将其中一段监控影像截取出来隔空传送给Neo:“这个卡车的形状,是不是很眼熟?”
Neo眯起碧绿的眼眸:“是他们。”
“小宋,冯司长有没有告诉你他是怎么找到小林的?”
宋询礼摇了摇头。
“我猜是因为小林去了科洛的家里暂时落脚,然后被冯司长发现了,他于是借机将小林带走……但也是在这个时间段,调查局和外勤调查员和两千米外的箱型卡车相遇,这应该不是巧合,有可能是冯司长故意的。但同时也说明,在冯司长找到楚辞的同时,这些人也锁定了小林的藏身之处。”
沈昼用指腹摩挲着下巴,语气有些费解:“我一直以为小林已经离开首都星了,但是直到今天晚上都还没有的话……说明他们追得很紧。可是在小林没有使用任何电子设备、能量武器,城市监控也会被精神力场干扰的的前提下,他们是怎么找到小林的?”
他说着看向Neo:“你能找到小林吗?”
“能是能,”Neo抱起手臂,“但可能会有点费时间。”
宋询礼满头雾水:“‘他们’是谁?”
“敌人。”
宋询礼还要再问,沈昼立刻道:“冯司长可能会有危险。”
“可能得想个办法让冯司长离开首都星——Neo,Neo?”
“嗯?”Neo似乎在想什么问题,她的眼底沉淀着意味不明的思绪,隔了几秒才道,“我让西泽尔去找他了。”
“好。”沈昼点了点头看向宋询礼,“小宋,你也要注意安全。”
宋询礼缓慢地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后,Neo收到西泽尔发来的短讯,说已经将冯司长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并附带了一串意义不明的编号。
“这是什么东西?”沈昼好奇道。
他在哈勃主星随便找了个旅店入住,正看起来非常神经质地在房间里翻翻找找,检查窃听和监测设备。
“星舰注册号。”
沈昼一忖,道:“小林要搭乘的那架星舰?”
Neo点了点头,将这段注册号输入到了终端里,然后就不理会沈昼了,终端屏幕上如瀑布般的数据流淌过去,她的目光却始终恒定,一动不动。
于是通讯频道里只剩下沈昼和宋询礼。沈昼忽然道:“小宋,你去书房,侧壁的柜子里有一个暗格,里面有把枪。”
尽管宋询礼觉得自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听见沈昼让自己去拿枪的时候,他还是不免有些心惊胆战:“你私藏枪械?”
“动能枪而已,”沈昼摆了摆手,“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管制品。”
“……你不是和我开玩笑吧?”
“这种事我为什么要开玩笑,赶紧的。”
宋询礼只好按照他的要求去书房里的柜子暗格里,果真找到了一把动能枪和几十枚子弹。
“你应该会用吧?我记得你是中央军校毕业的。”
宋询礼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他沉默看着手里的枪几秒钟,问道。
“不就是个,”沈昼似乎检查完了旅店房间,掀开被子躺在了**,“破办案子的 。”
“有你这样的律师?”宋询礼苦笑,“你查的案子比我还多,我看你才应该去做调查员。”
“对了,林说你还有什么隐藏身份,什么隐藏身份?”
沈昼懒洋洋道:“你猜。”
“这句话到底是林跟你学的,还是你跟他学的?”
“当然他跟我学的。”沈昼得意道,“不过,我应该以前有回答过你刚才的问题,你仔细想想。”
宋询礼的眉毛往下压了压,半晌,试探道:“总统?”
沈昼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一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Neo抬头冷冷地刀了他一眼,沈昼才有所收敛,他抹了抹眼角,道:“宋检察官,没想到你的想象力还挺丰富的。”
宋询礼干巴巴道:“开个玩笑。”
“那你想到我还有什么隐藏身份了吗?”
“侦探?”
“这才对嘛。”
“这个身份倒是和你做的事情很符合。”
宋询礼点了点头:“对了,你去哈勃主星做什么?”
沈昼狡黠一笑:“当然是完成身为一个侦探该做的工作。”
宋询礼最终带着那把枪离开了,通讯断连,沈昼躺在旅店狭窄的小**,被子泛着一股陈旧的清洁剂味道,为了方便他没有带什么行李,于是只能合衣而卧,盯着积攒满一层灰尘的照明灯带几秒钟,他闭上了眼睛。
次日一早,天还没有亮他就从**爬起来,拎着昨天晚上买的巧克力,登上了一大早的航班。
经过两次换乘,他才终于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一颗编号357的小卫星,其偏僻程度比起沈昼的老家卡斯特拉主卫三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沈昼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来到地址指引上的精神卫生诊疗站时,他还是被这里的破败所震惊。
说是医院,但其实就是一栋低矮的小楼,连着两排相接的裙楼,连下楼上方的“精神卫生诊疗站”几个词都斑驳不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来到了什么荒凉的鬼屋。
他走到了一楼的接待处,道:“您好,我想知道齐雅葵在哪个病房,我叫沈昼,昨天预约过。”
“1204,三号床位。”
“好的,谢谢。”
……
“你是齐雅葵?”
“我……我是,你是谁?”
“我叫沈昼,”沈昼说道,“是玛利亚·杜宾德夫人的律师。”
“啊……啊?”面前的女人怯懦地窝着脖子,她脸颊消瘦,面色枯槁,透着一种病态的灰黄,自从那场指控基因控制局谋杀杜宾德总统的记者发布会后,杜宾德夫人的名字可谓家喻户晓,但是她却皱着眉头反应了好一会,才懵懂地问,“玛利亚·杜宾德是谁?”
“是前总统夫人,”沈昼耐心地解释,“在穆什先生上任之前,杜宾德先生是联邦总统,他在首都星的君赫酒店刺杀,当时你也在场——”
他话没有说完,女人就往椅子里一缩,手脚并用抱住自己,像一只鸵鸟似的,要躲进宽大的病号服里。
她双手抱着头,肩膀细微地颤抖着。
陪护的护士看见了,过来不耐烦地拍了几下她的肩膀:“小葵,你又犯病了?”
这话像是什么魔咒,小葵的身体如同通了电般竖直地立起来,眼珠子瞪着,连声道:“没有,没有,我已经好了!”
声音里仍旧止不住颤抖。
护士没空理会她,转身去给另一个病人打针去了,小葵不停地回头去看她,显得有些神经质。
“你的病怎么样?”
“没什么……”小葵支支吾吾,“就是抑郁症,我马上就可以出院了。”
“我刚才的问题——”
小葵飞快打断他的话:“我什么都不知道,过去这么多年,我已经忘了。”
沈昼并没有因为她的抗拒而冷下脸,反而很温和地道:“我看过你的病历,近五年里你来过七次医院,其中有三次都进行过长期住院观察治疗,病情一直在反复,你的精神状态不佳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原因在于,小星球的精神医疗条件不好,你的病根本无法得到根治。”
小葵戒备地道:“你怎么能看到我的病历?这是个人隐私。”
“你躲得这么远我都能找到你,”沈昼闲闲道,“看个病历算什么?”
小葵又往后缩了缩,显出畏惧的姿态。
“我们聊点别的。”沈昼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放在小葵的床头柜上,那是一盒巧克力,专门提前在店里定制邮寄过来的,小葵的目光从巧克力盒子上流连而过,藏着一分隐隐的羡慕。
“这是送给你的。”
小葵惊道:“送给我?”
“对啊,”沈昼道,“我找人帮忙才买到的,不论你能不能帮到我,出于礼貌,我也不该空手来。”
小葵犹豫半晌,低声道:“谢谢。”
沈昼却话锋一转:“看起来你并没有很讨厌首都星,对不对?”
小葵垂着头,没有回答。
“你连杜宾德总统的姓氏都不记得,说明你对君赫酒店的刺杀案印象也并不深刻。”
“哪怕是首都星,你当时的工作也属于高薪收入,你既不讨厌首都星,也并没有因为刺杀案而受到很大惊吓,为什么会在刺杀案后不久匆忙离开首都星?”
“离开后还躲到这么远的地方,甚至心神忧思,罹患抑郁症。”
沈昼淡淡地抬了抬眼睛:“你在躲什么?或者,你在躲谁?”
小葵的手指抠在病床边缘,指甲一下一下地划在床单上,陈旧的床单边缘冒出几条探头探脑的线头,被她无意识地缠绕在手指上,然后揪断。
“是桐垣,”沈昼道,“你在躲你当时的老板桐垣小姐,对吗?”
小葵不受控制地战栗了一下,她咬着嘴唇,下唇深深地陷进牙齿的凹痕中。
“发生了什么?”沈昼问。
小葵抱起手臂环住自己的身体,几乎要将自己团成一个瘦弱的球。
“你这样下去,”沈昼慢慢地道,“病是好不了的,恐怕得接受精神分析治疗才可以。”
小葵脸色惨白:“我不去首都星,我不能再见到她……”
“又不是只有首都星才有精神分析师,而且,去了首都星也不一定就会见到她。”
小葵一个劲儿摇头。
“算了,你先吃一块巧克力吧。”
小葵迟疑了一下,将沈昼递过来的巧克力接过去,拆开包装放在了口中。良久,她终于平静了下来,声音低微而惶恐:“我不是不想去别的地方治病,但她在监视我!”
“她在监视你?”
沈昼有些惊讶,小葵将巧克力的包装纸揉成一团塞进了病服的口袋里,声音很低地念叨:“她在监视我,她想杀了我…… 我一定要躲得远远的,不然我就会死!”
他尝试着问:“你怎么知道,她在监视你?”
“我就是知道!”小葵一下子抬高了声音,但在护士不耐烦的目光之下,她又缩着脑袋蜷了回去,手指无意识地抠弄着刚才被她放进口袋里的巧克力纸,执拗地一遍一遍重复,“我就是知道,我就是知道……”
沈昼缓缓地皱起了眉。
看样子这个姑娘的病比他想的还要严重许多。按照他对桐垣的调查和推测,十几岁就能以残忍非常手段杀掉智光久让的桐垣如果想杀掉小葵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就像她杀死那个叫约翰·普利的私家侦探一样,但是她没有。小葵是主动向桐垣请辞的,然后离开了首都星,对于桐垣监视她、杀死她之类的,大概率是她自己的臆想。
可问题在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小葵留下如此之深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她产生了幻觉,认为桐垣要杀了自己灭口?
而且,在小葵的幻想中,她是不是把桐垣想的太万能了?在她的认知里,桐垣应该只是一个出身名门的女明星而已,但是小葵却觉得不论自己躲得多远,都无法逃脱桐垣的控制……
“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要辞去桐垣小姐助理的工作吗?”沈昼问道。
小葵咬着自己的嘴唇,一直咬得下唇发白,半晌,她忽然惊慌地道:“你是不是她派来监视我的?”
“我不是,”沈昼耐心解释,“我只是受到了杜宾德夫人的委托,来找你调查一些当年案发现场的细节。”
“我真的已经忘记了。”小葵脸色苍白地道,“你去找别人吧,我生病后记忆也出了问题,记不住事情。”
“好。”沈昼答应下来。
小葵似乎有些惊讶他竟然就此善罢甘休,有些狐疑地盯着他。
沈昼指了指刚才地给她的名片:“如果你有什么要说的,轻随时找我。”
他起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问道:“对了,需不需要我帮你介绍精神分析师?我认识几个很厉害的医生。”
小葵犹豫了一下,摇头:“不用了,谢谢。”
沈昼离开后不久,护士来给小葵打针,她卷起衣袖,细瘦苍白的胳膊上满是针孔,护士惊讶道:“小葵,你的注射剂也没有这么频繁,怎么针孔还没有消下去?”
小葵支支吾吾道:“我,我是疤痕体质,伤疤很难消下去的……”
护士摇了摇头,转身又将一张病历单调出来看了看,道:“下午记得去缴费,你上次交的住院费已经没多少了。”
“啊,”小葵迟钝地道,“又没有了啊……”
护士离开病房,在门口遇见那个刚才去探望小葵的男人,惊讶道:“您没走啊?”
沈昼点了下头。
护士又道:“您是小葵的朋友?”
“不是,”沈昼道,“这是头次见面,我是个律师 ,受我的当时委托,来找她来了解一些情况。”
“她能有什么事……”护士嘀咕。
“嗯?”
“哦,没什么。”护士露出职业的微笑,“我们不能泄露患者的隐私,抱歉。”
沈昼若有所思地离开。
回到旅店后,他打开一张空白的文档,在上面写下小葵的名字,然后依次写上“臆想症患者”、“药物成瘾患者”和“受到某特殊事件的影响”三条标签。
小葵的病历是埃德温从当地的卫生系统中调取出来的,上面对小葵的诊断是普通抑郁症,病史一栏也空空如也,并没有记录她曾经有过药物注射史。而沈昼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他发现小葵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一个固定的账户付款,而那个账户的源头是一个诊所。
“看护士刚才的反应,她似乎并不知道小葵的药物史,”沈昼自言自语,“可是按照付款记录,她这几年很有可能一直都没有停止过私自用药?”
“为什么病历上会没有记录呢……”
沈昼忽然一拍手,对埃德温道:“通讯宋询礼,快。”
通讯连接成功,宋询礼一脸愠色:“沈昼,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周末?”
而沈昼根本不管他说了什么,机关枪似的道:“你们公检法档案系统不都是共享的吗?你快点帮我查一下,有没有一个叫齐雅葵的人留有案底?”
宋询礼认命地听他差遣,登录账户去检索,但却什么都没找到,板着脸摇头:“没有。”
沈昼陷入了沉思,几秒钟后又道:“那药物戒断档案呢?”
“这个共享系统里是查不到的,等我周一上班了去药管所帮你问问。”
“不行,”沈昼断然拒绝了他的提议,“你现在就帮我去问。”
宋询礼深吸一口气,忍耐道:“沈昼,我欠你的?”
沈昼立刻双手合十,低声下气地开始乞求:“宋检察官,求你帮帮我,帮帮我吧,这是这个案子的关键——”
“行了行了闭嘴。”宋询礼沉着脸打断了他,“我现在去,你赶紧闭嘴。”
他起身抓起外套出门,犹豫了一秒钟又折回去,把沈昼让他带的那把枪放在了车里。
联邦药物管理局档案处。
“您好,我是敏斯特大区检察院的检察官宋询礼,我想调取一份名叫齐雅葵的人的档案。”
“调令有吗?”
“周一补给您,文书处今天都休息了。”
“那你还工作啊……”档案管理员打了个呵欠,从机器人手中接过一块芯片递给宋询礼,“只有查阅权,要想复制的话得有调取令。”
宋询礼将芯片插入一旁的读取终端,档案的内容逐渐显现出来:
【齐雅葵……宪历四十二年在瓦蓝得星中心城药物管理局和第三派出所下属戒断诊疗室接受戒断治疗…… 使用药物……709号镇定剂。】
宋询礼目光一凝,立刻在通讯频道对沈昼道:“她是709镇定剂的瘾性患者,宪历四十二年在首都星的戒断室接受过治疗。”
“果然又是这个东西……”沈昼嘴唇抿了一下,随即神情恢复平静。
“宪历四十二年,709镇定剂。”宋询礼敏锐地道,“她和杜宾德总统遇刺案有关系?”
“本来不确定,”沈昼说,“现在看来,确实有关系。”
他抬手挥散了面前的文档,大步离开旅店的房间,再次返回医院。
小葵见到他震惊道:“你怎么又回来——”
沈昼逼近她面前,低声道:“你会对709镇定剂成瘾,是不是和她有关?”
小葵的脸色“刷”地惨白下去,她张开了嘴,却仿佛无法发声一般,眼底流淌着恐惧的河流,马上就要将她淹没。
“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
“我刚才说得对不对?”
半晌,小葵在痛苦和他压迫的逼问中,点了点头。
“在戴丽·杜宾德的生日宴会上?”
小葵点了点头,接着又使劲摇头,就像是要把脖子折断似的。沈昼按住她的肩膀,往她手里塞了一颗巧克力,道:“不要害怕,她不在这里,她也乜有办法杀你……只要你告诉我当时发生了什么,我可以想办法帮你报仇。”
“报……仇?”小葵张开嘴,声音模糊。
“对。你忘了,我是一个律师,我的工作就是将罪犯送上法庭,但前提是你得告诉我,她是罪犯吗?”
小葵低下头去剥手里的巧克力,但是她的不停地颤抖,声音也颤栗无比:“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所有人都晕过去了,她一开始也晕过去了,然后又醒来了,她给我注射了药,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她就出去了,我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了……”
沈昼眯了眯眼睛,三言两语还原了当时的场景:“当天晚上,戴丽·杜宾德的生日宴会上,发生袭击事件后,宴会厅所有宾客全都因为吸入了709镇定剂而昏迷,但桐垣在装晕,她发现你没有完全昏迷后就给你注射了大剂量的709镇定剂,然后离开了宴会厅,是这样吗?”
小葵惶恐地点了点头。
“但按照你说的,当时你虽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却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你是如何分辨出来,给你注射药物的就是她?”
“她的香水……”小葵声音沙哑地道,“我后来还想起,她换掉的那件礼服上,有,有血。”
“什么样的血迹?”
“圆点的,好几滴……就像,像是溅上去的,但不太容易发现,上面还洒了咖啡。”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以前,是个护士。”
“那件礼服后来去了什么地方?”
小葵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沈昼默然地叹了一口气,又道:“那你还记得什么细节吗?”
小葵再次摇头。
“你对镇定剂成瘾,就是在那次之后?”
“嗯……”
……
沈昼离开哈勃主星的时候这一天已经过去了一半,中午十二时的光景,正是日光最明亮辉煌的时候。安全起见,他找人将小葵送去了别的星球,桐垣并未意识到当时的小葵认出了她,大概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自己曾经的助理当下会是什么境遇。
几乎可以确定桐垣参与了杜宾德总统的刺杀,但她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又出于什么用意,却依旧是一团迷雾。
现有证据表明其他两个直接参与者,约翰·勃朗宁和王成翰都已经死亡,如果想要获知杜宾德总统被刺杀的真相,目前看来,只能从桐垣身上入手。
半个小时后,他登上了返回哈勃主星的星舰。
座位旁边的舷窗里,云层和蓝天不断下降,最后变成了漂浮的白色细丝,沈昼蓦然地想,不知道小林成功从首都星逃走没有?
==
“一小时后星舰将跳出虫洞,请各单位注意,一小时后星舰将跳出虫洞。”
广播里柔和的女声提醒着星舰的进程,躲在货仓一个集装箱内的楚辞蓦然睁开了眼睛。
星舰已经航行了十二个小时,这十二个小时里他躲在集装箱内一动不动,直到刚才听见广播说即将跳出虫洞。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发现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肩膀上的伤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
按照冯司长的安排,他应该登上调查局的采购星舰,然后降落于谢菲留斯星,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追击者再一次获知了他的行踪,他不得不一边和他们缠斗,最后随机躲进了一个集装箱里,幸好集装箱装进星舰货仓后不久星舰就起飞了,否则指不定他会不会再次被发现。
但让他担心的是,如果他的位置暴露了,那么送他过来的冯司长和宋询礼会不会处境堪忧?他最后离开的时候让宋询礼去找沈昼,也不知道他去了没有…… 但是他现在无法使用终端,更没有办法联系他们,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赶紧回到雾海去。
只是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家乘坐的这架星舰会在哪里降落,他也不能确定这架星舰上有没有追击者,等到星舰跳出虫洞之后,他从集装箱里钻了出来,黑洞洞的货仓中只有安全指引标志闪着微微荧光,楚辞找到了舱门,但却并没有出去,他在等,等到星舰降落之后。
可他还没等到星舰降落指引,警报反倒先响了起来,中控系统的提示音柔和而冰冷地提示:
“警报,前方遇到陨石雨。警报,前方遇到陨石雨。”
楚辞苦笑一声,心想自己不至于这么倒霉吧,好不容易从西赫女士手里逃脱出首都星,结果路上又遇到陨石雨?
好吧,自己的运气好像一直都不怎么好。
他不得不从货舱里出去,路上经过某个清洁间,他从里面找出一套清洁人员的制服换上,将帽檐压低,跟着零星出现的船员往逃生舱跑去。星舰在航行过程中如果遭遇恶劣宇宙天气,一般程度的都会改变航线进行躲避,但如果到了雷达系统预警,那就说明已经绕不过去了,赶紧去逃生舱逃命去吧。
楚辞低着头跑过后勤的一条走廊,刚要拐弯时,却见一队安保人员迎面走来,他立刻侧身一闪,躲进了旁边的舱室里,也幸好这间舱室似乎是个会议室,里面并没有人。
他蹲在舱门口,等着那一小队安保离开走廊,正要出去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不要用精神力感知!”
楚辞立刻回过头,会议室的终端不知道什么时候启动了,中央的光屏上显现出Neo面容。
楚辞愕然道:“你怎么在这——”
Neo道:“是我干扰了这架星舰的雷达系统,你们并没有遇到陨石雨。”
楚辞松了一口气,嘀咕:“我就说我不可能这么倒霉…… ”
“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他皱眉道,“为什么不能使用精神力。”
“我怀疑他们是靠精神力感知找到你的。”Neo将一张图切在了通讯屏幕里,“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小孩?”
正是庭审当天,在法庭门口的箱型卡车里那个穿着裙子的小女孩。
楚辞脱口而出:“拉莱叶?”
“看来你认识。”Neo神情冰冷,“小橘子能感知到你的精神力场,而我在这个小女孩手上也发现了和小橘子差不多的编号——”
她将图像解析、放大,定格在不知第几代拉莱叶的手背上。
“她就是西泽尔所跟随的舰队从丛林之心带出来的实验物品……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
“实验产物。”Neo重复了这句话,“所以不管是这个小女孩,还是小橘子,或者是你,你们的精神力场可能和普通人并不一样,她们……大概率能靠精神力场找到你。”
楚辞沉默地看着通讯屏幕里的Neo,几秒种后她的脸颊开始出现波纹,声音也断断续续:
“远程控制不稳定,记住,尽量不——要再用……精神……”
通讯中断。
而中控系统的警报也消失了,舱室再次陷入安静与昏暗,楚辞靠着舱室壁坐在地上,良久,星舰中控系统解释说刚才的警报是雷达监测系统失灵才引起的,有可能是遭遇了宇宙未知射线……他才终于回过神来,然后对着空****的会议室中央屏幕,笑了一下。
精神力……
曾经有无数次,精神力都是他的武器、他最大的依仗,可这一次,它却成为了累赘。
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成了苦笑,楚辞第一次为自己的逃亡旅途感觉到了一丝迷茫。
精神力场消失,他就是被剥夺了一项感官,陷入近距离的牢笼之中。他的思维可以跨域时间,他不可避免的想起数年前他在卡斯特拉主卫三第二次遇见拉莱叶。
如果说第一次遇见是巧合,那么第二次绝不是。当时的拉莱叶很有可能就是感知到他的精神力场去了主卫三。
而多年之后的今天,她也靠着感知精神力场,追得他无处可去。
真的无处可去了吗。
宇宙这么大,怎么连一个小小的容身处都没有?
而就在这时,星舰广播再次响起:
“请注意,星舰即将降落,降落地点,索昂星际港口。”
楚辞并不知道索昂港口是哪个星球的空港,他打了个呵欠,等到星舰下降的失重感消失,便打开了舱室门,往出口摸过去。
“请注意,星舰即将降落,降落地点,索昂星际港口。索昂星际港口航空检测通过,请于H区b8909泊位降落停泊,柯曼特星欢迎您的到来。”
巨大的星舰如同一只苍鹰,穿过了泊位的对接门,缓缓停泊下来,等到星舰停放稳当后,地勤人员慢悠悠地将廊桥开过来,对接门的降温气体形成了一阵霜白的雾,接引员叼着一支烟,却并未点燃,声音含混不清地道:“这批要装什么货?”
“应该是水产。”
双层廊桥分别卡在了星舰货舱和第一层甲板的舱门上,船员们纷纷去货舱卸货,在船上憋了将近一整天的船员打开了话匣子,一边装运货的机械臂,一边谈论着无聊的旅途。
有人高声骂道:“娘的,路上雷达系统出故障,害得老子差点以为遇见陨石雨,真倒霉。”
而就在他仰着脖子骂人的时候,一个身材消瘦、穿着清洁员制服的人沉默地从他背后走了过去。
在他转身时,那人矮身一闪,消失在了廊桥与无数运输叉车的缝隙之间。
廊桥上人来人往,各种声音嘈杂不绝,红色、蓝色、绿色的集装箱如同积木,一个一个在运输带上缓慢滑行,接引员走下泊位,点燃了嘴里的那根烟。
袅袅的烟气沉浮、消散,而时间还在继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