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仔细想想,”楚辞觉得既然他都自己上辈子是个医学生,那显然他的记忆肯定是没有出什么问题,出问题的只能是这个人工智能,“是不是你的记忆载体出了偏差,实际上只过去了十年。”
“不会存在这种可能性。”人工智能平静的否认,“只有人类大脑这样的生物构造才会出现记忆偏差,我的载体由上有亿个终极材料的晶体管组成,不论是电组还是——”
楚辞打断它的话:“解释这么多,你急了。”
AI模拟出一声极其逼真的叹息:“伟大的汝嫣教授曾经说过,人类总是喜欢自说自话。”
“……”
“你能不能引用点别人的名言?”楚辞无语道,“这些话真的是汝嫣教授说的吗,那我还说是鲁迅说的呢。”
“当然,”AI似乎很惊讶,“她的《研究日记》在宪历元年出版,至今还是联邦畅销书之一。”
“……行吧。”
年龄的问题暂且不论,楚辞害怕自己离开太久老莫森会找过来,他道:“我只是暂时来一趟卡斯特拉的主星,不会在这里逗留很久,我该怎么联系你?”
AI的语气里充满了真切的不可置信:“你竟然不打算带我走?”
楚辞将自己人生里的诸多问号抛给这位人工智能一个:“那请问,我是开个星舰来把这间屋子搬走,还是把这些晶体管啊主板什么的都拆了,我现在动手的话明年开春能拆完吗?”
AI道:“这间控制室只是承载着我的数据库,普通终端肯定不足以装载我的主程序,但是当年林离开丛林之心的时候带出来一个M12型机甲核心,勉强能作为主程序的载体。”
它说着,墙壁上一处屏幕旋转开,露出内里透明罩子保护着的机甲核心:“带着它,我想你应该会方便很多。”
机甲核心是一个小小的模块,记忆材料的发明大大缩小了很多事物的体积,尤其是被使用于军事科学领域。楚辞伸手将机甲核心拿下来,随口问:“M12是什么型号的机甲,干什么用的?”
“机动作战类,”AI的声音有点惋惜,“因为体积过大,不够机动而没有投产,永久的被封存在了丛林之心的样品库里,现在很少有人提及它了。”
“……机动作战类机甲因为不够机动而没有投产,”楚辞吐槽,“这是我今年听过最无聊的笑话。”
“这不可能,”AI斩钉截铁的道,“今年最无聊的笑话评选里肯定会有‘孩子睡觉老踢被子幸亏被母亲打断了腿,不然就感冒了’和——”
楚辞满脸问号的打断它:“所以你每天就在星网上看无聊笑话?”
AI道:“只是采集样本,分析学习。”
楚辞“嘁”了一声以表不屑:“那我这样直接带着你出去,你忽然出声说话很诡异吧?”
AI建议道:“你可以戴一枚粘合微粒耳机。”
楚辞思忖道:“可那样的话就是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好像精神病?”
AI继续建议:“你可以假装自己在通讯。”
“可我不想。”
楚辞说着推开了古拙店控制室的门,门外阳光和凛风、蓝天和树影,与门内散发着蓝光的晶体管、白色的数据流仿佛两个世界。
他握住口袋里冰凉的机甲核心,低声道:“现在起别说话。”
然后关上了店门,红光一闪,基因锁闭合,这间控制室就这样暂时封闭了。他快步走过马路,回到了快餐店里。
“怎么去了这么久,那家店很好玩吗?”老莫森指了指桌子,因为不见楚辞回来,他便先行点好了餐。
“那家店好像很少开门,店主人真是任性吶。”无聊的店员插话道。
“没什么好玩的。”楚辞嘀咕了一句,拿着叉子戳起一块鱼饼,“我能买一个耳机吗?”
斯托利亚的敌袭事件过后,上级管理局拨下来一批慰问款,受害者人均有份,楚辞也领到了一些,之前在空间站的时候他几乎没有花钱的地方,现在正好可以买一枚耳机。
“我早说你需要一个终端,”老莫森费力的咀嚼的牛筋肉,“但你就是不听。”
楚辞皱起眉头:“可是我的钱买终端不太够。”
“我买给你,”老莫森笑道,“一个普通终端又不贵,你得生活,现在的社会啊,没有终端可不太行。”
“好吧,谢谢你。”
“呵呵……”
吃过饭后老莫森带着楚辞乘坐九号空轨线,去到了主星的航天城——据快餐店店员所介绍,这是整个主星最大的电子产品市场。他们很快就买到了楚辞想要的耳机和老莫森想要给楚辞买的终端,首都星物价水平高于空间站,因此花掉的钱不算少。
楚辞认真的说:“等到西泽尔来找我的时候,就让他还给你。”
老莫森笑着点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楚辞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花掉的钱,比起从前在锡林时老林去一次落水集支出几百万因特,那肯定不算多;但是按照楚辞现在的经济状况来看就是不少,不知道西泽尔这个家伙能不能还得起。
要是他还不起怎么办?还不起就算了,楚辞内心毫无波动的想,这么点钱都没有还想养他林楚辞,做梦去吧,哼!
可是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等到西泽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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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没有什么消息吗?都已经这么久了……”
失神的低喃过后,是一阵恍惚压抑的抽噎声,像是积攒日久的情绪最终还是溢了出来。桐垣轻轻地合上了卧室门,神色忧心忡忡。
老管家卢克斯从厨房回来,手上的托盘里端着清淡的蔬菜汤。桐垣摆了摆手:“舅母她,恐怕吃不下。”
她扶着额头叹了一声。
“您今天不是要去参加一场首映礼?”卢克斯问。
桐垣苦笑:“我没什么心思工作,怕去了现场状态不对,推了。”
“恕我多言,艾黎卡小姐,”卢克斯低声道,“您最近推掉的档期有些多。”
“是啊,”桐垣扶着栏杆,“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哥哥失联那么久都没有消息,斯语家里也出了那样的事,真是……让我应接不暇。”
卢克斯道:“元帅明天会抵达旧月5 基地,会赶在您十九岁生日之前到家。”
桐垣像是长舒了一口气,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是我这几天听到最好的消息了,如果舅舅回来,舅妈的状态应该会好很多。”
卢克斯玩笑道:“您年纪还小,可要操劳的事情竟然不比我这个老头子少。”
“谁让我姓穆赫兰呢?”桐垣轻快的道。
她看着老管家将蔬菜汤重新又端回了厨房,一个清洁机器人无声的从她脚边滑了过去,桐垣本来想下楼,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转身回到了她刚才和上门的那间卧室门口。
门并没有关严实。
从狭窄的缝隙里可以看到枯坐在窗边的美丽女人,她侧脸白皙,轮廓精致,下颌的线条和西泽尔有几分相似。那是穆赫兰夫人,四个多月前,她唯一的儿子西泽尔·穆赫兰在执行任务的途中遇袭,从此失去消息,至今生死下落不明。
宇宙太大,存在着太多的未知,一开始只是忧心,可是慢慢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却依旧没有任何消息,甚至于整个舰队都没有什么回音,就好像凭白的消失在了任务途中。
调查员去了一队又一队,带回来的只有零星的消息和猜测,于是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遭遇了什么不测。
“不会的,”桐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面前,她半蹲下身,捂着穆赫兰夫人的手道,“哥哥不会有事,他会回来的。”
穆赫兰夫人勉强的笑了一下,擦掉眼角的泪水:“我知道,我只是担心……万一——”
“没有万一,”桐垣坚定的打断了她的话,“哥哥一定会回来,我相信他。”
穆赫兰夫人愣了愣,眼底再起浸出眼泪,但是神情已经柔软下来,她抚了抚桐垣的头发:“你这孩子……”
“对了,”她问道,“王次长夫人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桐垣摇了摇头:“最早春秋星系派去的调查组遇上星盗空袭,听说有几个调查员现在还在给航空法庭作证。第二次是联邦调查总局派过去的调查组,也还调查中,不见有什么消息。”
“王小姐呢?”
“斯语回学校了。”
穆赫兰夫人叹道:“各家有各家的不幸……”
桐垣道:“谁说不是呢。”
安慰完穆赫兰夫人,桐垣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打开终端时上次未关的浏览页面自动弹了出来,正是钟楼案最新调查结果。
那个叫拉莱叶的小女孩没有找到,比起前几次,唯一的进展恐怕就是,怀疑空袭斯托利亚空间站的星盗就是钟楼案的凶手,但是他们的作案动机不明,目前尚在调查中。
桐垣一挥手扫除了所有对话框,想起关于311舰队失踪的真相,调查局也依旧是迟迟没有结果,她的哥哥西泽尔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桐垣冷冷的嗤笑了一声:
“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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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坐下午5点的飞船,那么我们明天下午同一时间就可以回到斯托利亚;但是如果坐3点40的这趟,它中途会在主卫三(主星的第三颗卫星)停留一个白天,我们可以在那里转转。”
老莫森调出一张航程表,给楚辞分析道:“你想选哪一个?”
“都行,”楚辞看上去兴趣不大,“你决定。”
“那就第二种,怎么样?”
“没问题。”
载客星舰在宇宙中无声漫游,舷窗外是深远宁静的星空,老莫森欣赏了一阵子就歪着头睡着了,楚辞溜去盥洗室,将新买的粘合微粒耳机塞进耳孔里,打开终端连接。
“这么长时间不说话,”人工智能在他耳朵里道,“我都快要睡着了。”
“得了吧,”楚辞小声道,“你之前一个AI待在主星的控制室里时,有谁会和你说话,自言自语吗?”
AI道:“我会朗诵汝嫣教授写的诗歌。”
楚辞:“……”
看不出来,你这个人工智能还挺会陶冶情操。
他问:“难道你没有名字吗,老林那时候都是怎么叫你?”
“那时候飞船上会说话的只有我和他,”AI回忆道,“你还在培养皿里,他叫我‘喂那个谁’,叫你‘小林’。”
楚辞:“……我就知道不该对老林的起名水平抱有什么期望值。”
“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吧,”他想了想道,“你叫埃德温。”
瞬间拥有了新名字的人工智能在终端屏幕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为什么叫埃德温?”
楚辞随口道:“因为钢铁侠有两个人工智能,一个叫贾维斯,一个叫星期五。”
“……那我为什么要叫埃德温,不叫贾维斯或者星期五?还有,钢铁侠是谁?”
“你认真的吗,贾维斯和埃德温是一个人,而星期五是女的。”
“从理论上来说,人工智能没有性别。而且我看到你叫楚辞,我也想要一个东方色彩的名字。”
楚辞:“好,爱国,够东方吗。”
“……”
“……我叫埃德温了。”
楚辞冷冷道:“不,你叫爱国。”
埃德温:“……”
在盥洗室蹲的腿有点麻,楚辞回到了座位上,他一边用文字和埃德温聊天一边教育他话不要那么多,有一个西泽尔已经够他烦的了。
埃德温问西泽尔是谁,楚辞失神的怔了半响,忽然自言自语道:“我带你去首都星,我们想办法连接基因控制总局的基因样本库,应该就能找到他了吧……”
两个小时后,星舰进港,暂停在了主卫三。
从港口大厅往出走,明亮的阳光从透明玻璃墙外照进来,铺了一地,如雪。
楚辞埋着头走进人流里,他步子迈的很大,红帽子一跳一跳的。
老莫森吆喝了他一声,然后停下脚步在站务台前和站务员说着什么,楚辞只好跟着停下来,退到安全栏边,靠着栏杆等他。不经意的偏头,他看到了一抹蓝白的蕾丝花边裙摆。
他缓缓的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
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又见到你了!”小女孩雀跃的一蹦一跳朝他跑过来,“我们来一起玩吧!”
拉莱叶。
楚辞身后,和老莫森说话的那个站务员忽然倒地开始抽搐,他掐着自己的喉咙剧烈咳嗽着,嘴里漫出泛红的涎水。
似乎是犯了什么急病。
楚辞回头匆匆瞥了那人一眼,便又转回来,惊诧的问:“你怎么在这?”
拉莱叶高兴的大声道:“我自己跑出来啦!”
站务员身形扭曲的、像是被扯坏的木偶般,手脚支棱在地上,却又从诡异的角度偏折出去,可是他竟然还能慢慢站起来。
楚辞听到有人嚷着“赶紧叫紧急医疗”,与此同时,拉莱叶跑到了他面前,伸手要牵他的手腕。
他连忙叫莫森调查员:“她就是钟楼——”
他回过头去,正好看到,站务员张开满是獠牙的、几乎裂开到后脑勺的巨嘴,一口咬掉了老莫森半颗头颅!
飞溅的血,和迸裂的脑浆“噗”一声落地的时候,周围的人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啊——”
“基因异变!!”
拉莱叶也看过去,灰蒙蒙的眼睛迎着阳光,阳光却照不进,也穿不透。
楚辞反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快跑!”
拉莱叶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就那样被他扯着,生硬的奔跑。
而她袖子上的荷叶边翘起来,露出手腕上一只银色手环,手环侧面,是被阳光一照尤其清晰的一行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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