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哦”了一声。
和他同桌的男生微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欲言又止,但很快又埋下头去。
克里斯托弗·诺亚轻笑道:“感谢你的到来,满足了我的愿望。”
楚辞道:“不用谢。”
诺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反问道:“不用谢?”
楚辞微微抬起眼眸:“你们聚会,就只为讲这种浪费时间的废话?”
男生终于忍不住,不着痕迹的将手缩到桌下,拽了拽楚辞的衣角。
楚辞不为所动,诺亚轻蔑的勾起唇角。在场诸人的精神力场感知都是翘楚,怎么可能对他的小动作没有察觉。意识到这点之后,男生的脸颊瞬间涨红,头埋的更低。
“我认为这不是废话,”诺亚的声音冷下去些许,“这是基本的礼貌。”
“浪费别人的时间不叫礼貌。”
门缝里钻进来针刺般的冷风,扯得窗幔许许作响,坐在门边的学生不由抬手摸了摸后劲竖起的汗毛。
艾薇拉站起来打圆场:“今天有新成员加入,大家先互相熟悉。”
诺亚讥诮的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艾薇拉面带矜持优雅的笑容:“林,如果你的同伴接受邀请,我们的社团就会有十三位成员,这将是有史以来,社团人数最多的时候。”
“希望他们会给予我们这个荣耀。”
“艾薇拉,”诺亚叫道,“我们的荣耀可不是别人给予的,”
艾薇拉看了他一眼,唇角下撇,露出无奈乞求的神情来,诺亚冷笑,仰起下巴,头偏向一旁。
“请将我刚才的话带到给你的朋友们。”艾薇兰对楚辞道。
楚辞微微颔首。
艾薇拉微笑着在咖啡馆内环视了一圈,道:“既然有新成员加入,那就由我来为大家再做介绍。”
“两位新成员都是一年级新生,这是于泽,”艾薇拉指着和楚辞同桌的男生道,“什么专业?”
于泽慌忙道:“工,工程,军事工程。”
艾薇拉看向楚辞:“这位是林,我们今年179的第一名,据说她去过‘深渊’。”
楚辞去过“深渊”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北斗学院,每年179基地开启,学生特训结束后都不会缺第一名,但去过“深渊”的第一名却有且只有一个。
有人好奇,有人将信将疑,有人目光热切,艾薇拉抬手做了个“停下”的手势,继续道:“新成员对于我们的社团需要逐步了解,因此我建议二位,或许不久的将来是四位,尽可能不要缺席聚会。我们聚会的地点不会改变,从来都是德里叶路十二号,这项传统自社团成立,已经持续了二十余年。”
于泽的眼睛微微瞪大,显然没想到社团的历史竟然这么久,艾薇拉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抿起一点愉悦的弧度。她看向楚辞,楚辞却没什么表情,艾薇拉唇角抹平,眼底却泛起一丝兴味。
“德里叶街十二号建于宪历纪元初年,社团成立的时候由我们的初代领导者埃布尔森·琼买下了这间屋子,并改造成老式咖啡馆,他的用意是希望我们不要忘却过往,历史虽然陈旧,但依旧蕴含着我们所不能企及的智慧。
“我们的聚会定在每月的第二个周一晚上,有时候会根据实际做调整,在聚会开始之前,诸位都会收到信笺。
“聚会上,大家互相交换信息,有困难也可以求助,集思广益,以求解决。”
艾薇拉交叠起双手,目光期盼而带着几分优越的看向咖啡馆内所有人:“这就是我们存在的价值。”
“各位不先和我们的新成员认识一下吗?”艾薇拉顾盼左右。
逐渐有其他人走过来自我介绍、打招呼,楚辞点头示意,从始至终态度都非常冷淡。一个短发女生打量了楚辞几眼,忽然笑道:“我们在179见过,你还记得吗?”
不等楚辞回答,她就自顾自道:“肯定忘了,不过没关系,我叫伊比娜,和诺亚学长一样,是机械工程专业的,主修智能机械。”
她转过头,对于泽也说了声“你好”,于泽受宠若惊,连忙道:“你,你好。”
面孔熟悉之后,艾薇拉坐回了皮质沙发上,柔声道:“上个月学院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故,牵扯到秦教授的独立研究所。”
一个坐在角落里的茶色头发男生道:“数据失窃那件事?”
“嫌疑人不是已经被逮捕了吗?我昨天去过研究所,安保措施恢复正常了。”
诺亚忽然道:“盗窃者是研究所原五号实验室的负责人赵潜兰。”
室内静了一静,有人忍不住道:“竟然是内部人员?”
诺亚冷哼:“败类!”
刚才疑问那人顿时噤声。
“这确实有些出乎预料……”艾薇拉说着,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惊讶神情,显然早就已经知道了。
“调查局怎么说?”她看向诺亚。
“还在保密期。”
刚才那个叫伊比娜的女生道:“我倒是有些消息,不过不知道真实性。”
咖啡馆内的目光都转向了她。
伊比娜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听说这件案子并不是调查局侦破的,而是秦教授自己找了帮手。”
“这么一来……”诺亚手指骨节扣了扣沙发扶手,发出几声轻微的擦擦声,他笑着对窗边的一个女生道,“琴子,找机会劝劝你姑姑,赵潜兰的案子打不赢的,不要再执着于做他的辩护律师了。”
女生撇了撇嘴,道:“我可劝不动。”
楚辞抬手轻轻敲了敲耳廓。
众人又聊了一些楚辞不感兴趣的话题,艾薇拉道:“大家有谁需要获得帮助吗?”
她不经意的看了楚辞和于泽一眼,补充道:“你们可以在这里获得帮助,但是必须坦诚。”
刚才那个叫琴子的女生挺直了脊背,道:“我需要借用一份新能源矿石的样本数据。”
“什么编号?”一个气质阴沉的男生问。
女生报出一串编号,男生道:“还没有解禁,再等一段时间。”
接着又有几个学生提出求助,有人需要某种消息,有人询问某件事情的进度,神奇的是大部分问题和求助竟然都能得到回应。
但他们似乎默许遵守着一个原则,问题答案或者求助成果需要等价交换,如果暂时拿不出对方满意的报酬,就先“欠着”。
直到聚会结束,楚辞几乎再没有说话,艾薇拉说出最后一句“诸位,下次再见”之后,他就起身离开了咖啡馆。
外面风很大,刮得他几乎不能前行。
楚辞裹紧外套,佝偻着脊背快步向学校走去。
“找到这他们的信息了吗?”楚辞低声问,声音被呼啸的夜风搅的粉碎。
埃德温的声音永远平和:“都采集了面部信息,需要一些时间做分析。”
楚辞的精神力场像铺天盖地的巨网,向着四周张扬而去,无数的声音、光影、汇聚成信息河流,再被狂风席卷抓挠出滔天的浪,诺亚和艾薇拉的声音显得那么渺小。
“……没来那两位,一个是李元帅的侄子,一个是陈颐老将军的孙女。”
“那个林……比我想象中还难打交道呢。”
“他是什么来头?”
“不知道,”诺亚懒洋洋的道,“学籍信息看不出什么来,不过他经常去秦教授的独立研究所。”
楚辞收起精神力场。
漆黑夜空中开始飘雨,细密的雨丝被烈烈大风吹得漫天乱舞,打在人脸上针扎般的痛。
从校门口到野柚园的距离不算远,他很快回到家,外套已经半湿。
“这天气怎么回事……”
埃德温道:“今天出门的时候,我提醒过你带伞。”
“这么大的风,带伞有什么用?”
楚辞脱掉湿衣服钻进盥洗室,半响之后水流声夹杂着他的声音传出来:“先说那个叫琴子的女生。”
“米琴,机甲工程系三年级学生,她的姑姑是联邦有名的大律师米贞,曾经代理过宪历34年的‘戴德拉杀夫案’,为此,联邦修改了相关法律。”
楚辞听完了S俱乐部十一个人的身份背景,这些学生不仅仅基因天赋优秀,更甚者家世背景也非常惊人,比如那位高傲的克里斯托弗·诺亚,他是太阳花机动制造公司股东之一,特雷弗·诺亚的儿子,诺亚家族哪怕在中央星星圈也很有势力;而艾薇拉的姓氏是加特比恩,和边防军第一集团军副总司令同一姓氏。
“这个社团,比我想象中分量更重……”楚辞自言自语着,走出了盥洗室,发尾滴滴答答的落下冰冷的水珠。
他将米贞律师的事情告诉了沈昼,并将在S俱乐部第一次聚会的其他见闻也讲述了一遍。
沈昼沉吟道:“不仅仅是基因、天赋,还有背景。以后这些学生会遍布于北斗星系或者中央想星圈乃至整个联邦的官僚机构、精英阶层,如果这些人聚集起来,将会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建立这个社团的人呢?”楚辞问。
“埃布尔森·琼,”埃德温的声音罕见的停顿了一下,道,“现任联邦基因总局副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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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竟然去了那个聚会?!”奥兰多震惊,三层的下巴掉下去两层。
陈柚比奥兰多还震惊,眼睛瞪的老大,隐形镜片都快要掉出来了。
她复读机似的机械重复:“你竟然去了?一个人去的?!”
楚辞不能理解这有什么好惊讶的,道:“我不是之前都告诉过你们我要去吗?”
“以为你不会对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感兴趣……”陈柚嘀咕道。
楚辞道:“社团里一个叫艾薇拉·加特比恩的学姐让我带话给你们,希望你们下次可以去聚会。”
“啊?”陈柚摸了摸后脑勺,“为什么。”
“加特比恩?”对于此类信息,奥兰多显然比陈柚要敏感的多,他皱起眉,额头上挤出三道褶子,“是我想的那个加特比恩?”
楚辞点头。
“他们的头儿叫克里斯托弗·诺亚。”他低声道,“这个社团的建立者,是基因控制局副局长。”
奥兰多垂下头,盯着盘子里的土豆,道:“和中央星圈的山茶社差不多。”
“山茶社是什么?”陈柚比楚辞先一步开口问。
“也是一个社会组织之类的,中央军校和星舰学院都有同名的学生社团,联邦很多官员啊,大学老师什么的都曾经是山茶社的成员。”
“那……”陈柚有些犹豫。
奥兰多用安慰的口吻道:“没关系,下次一起去看看。”
此时他们正坐在图书馆的公共休息室里写作业,准确来说陈柚在抄楚辞的机械理论作业,昨天的论文已经让她焦头烂额,结果下课的时候布林顿教授又布置了一道论述题,陈柚走出教室的时候如丧考妣。
她磨磨蹭蹭的不想写,东张西望了一会,忽然指着窗外惊喜道:“呀,下雪了!
空中纷纷扬扬的落下白色的晶莹粉末,像撒盐。
奥兰多嘀咕道:“这不能叫雪吧,最多就是霜。”
“我不管,”陈柚双手叉腰,“冬天都来好久了!”
“你的作业也拖好久了,”奥兰多敲了敲她的书写板,“这周四就有机械理论课。”
“可今天不是才周二吗……”
到了中午,这场细小的霜雪就停了,天空淡蓝,风却依旧凌厉。
陈柚有些失望,而一直到临近年末,她才终于等来北斗星的第一场大雪。
这天依旧是早课,结果大部分学生都迟到了,所幸曼斯克语老师性情和蔼,和学生玩笑了两句就原谅了他们迟到。奥兰多缩在最后一排打盹,结果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他懵然了半响才出声,和他同桌的德里克一直在偷笑,奥兰多坐下来时朝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楚辞和陈柚就坐在他们前面,德里克一会用电子笔尖拨弄拨弄陈柚的头发,一会趴在桌子上打呵欠,没过一会,他也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德里克求助的看向奥兰多,奥兰多冷笑一声扭过头,理也不理。
德里克尴尬的低下头,忽然看见楚辞将书写板立起来,上面写了一句曼斯克语,德里克想都没想就眯着眼睛念了出来,可他念完之后,许久老师都没有让他坐下,德里克犹豫的抬起手,摸了摸后脑勺,听见讲台上的老师和颜悦色的用联邦通用语问:“这位同学,你在说什么,老师听不懂。”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德里克脸颊爆红,骂骂咧咧的踢着椅子坐回去。下课之后,他指着楚辞义愤填膺:“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坑我!”
楚辞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感,冷酷好像今天早上刚落下的雪:“我又没说我写的就是答案。”
奥兰多和陈柚笑得直不起腰,德里克吐血三升,发誓期末考曼斯克语一定要考第一名,气死你们这群狗日的。
他们班一共也就不到二十个人,稀稀落落的走在雪地上,有人撑着伞,随便抖抖就会落下大片的雪花冰晶,捏一捏偷偷塞进旁边同学的领口里,接着就上演一场千里追杀的好戏。
胜意湖半面都结了冰,冰面上落着白雪,因此一半碧绿一半雪白,像块巨大的玉璧,树枝上结了冰凌,沉沉的坠下来挨着湖面,再被风吹着,一摇一晃,一晃折断。
楚辞走在最前,他不撑伞,穿的也很单薄,迎着风大步往前,他几乎要埋没在风雪里,只有戴在头上的红帽子,远望去像一滴稀薄的血。
但他每走一段就要停下来等一会,等到陈柚他们追上来,他再继续走,但是两者之间的距离总是不断拉开。
陈柚今天第五次问:“林,你真的不冷吗?”
楚辞:“不。”
过了一会她又问:“林,你真的真的不冷吗?”
楚辞:“。”
第二节课是模拟训练,他们又迟到了,本来可以坐摆渡车,但不知道谁提议说走过去,结果他们走路太慢。模拟训练的老师可不比语言老师,于是全班学生的都被骂了一顿。
“年终考核的排期表公布了。”蒙萝划着终端的投屏,“我靠下个星期二就开始考第一科!”
“先考什么先考什么?”和她同一小组的男生问。
“肯定是先考公共课啊,”蒙萝定睛一看,“竟然是哲学与历史,我服了,这科竟然是书面考。”
她一个不小心,精神力网就从练习机的精神通感系统中掉了出去,警示提醒音接踵而来,她又被老师骂了一顿。
楚辞和奥兰多同组,上课训练对于他们来说基本属于游刃有余,楚辞正在看校历,奥兰多也划拉着年终考核的排期表,他主要是比较担心机械理论。
“太损了,”他摇着头,“机械理论最后一门考也就算了,竟然安排在辞旧舞会的前一天。”
“最后一门考不好吗?”楚辞随口道,“不会影响你考其他科目的心态。”
奥兰多叹气:“一天不考,我就一天睡不着。”
“别担心,”楚辞安慰他,“反正都要补考。”
“……”
奥兰多想反驳,但是又说不出口,因为上次因为论文被布林顿教授留过一次堂之后他就找楚辞帮他补习过这门课,但是去了三次图书馆之后楚辞对他说:“要不还是补考吧,据说补考题比较简单。”
当时奥兰多挣扎道:“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结果他当天写的论文交上去,第二次上课再次被布林顿教授留堂了。
模拟训练室里时不时有掉出系统的警示音响起,只有楚辞和奥兰多的机甲顺利的完成了一整套动作指令。
“辞旧舞会是什么?”楚辞一边操纵着机甲越过障碍一边问道。
“你上中学的时候学校没有就行过吗?”奥兰多的练习机一巴掌将光屏里障碍物拍开,“就是年终考完试,放寒假前一天的的校内活动啊。”
楚辞心想我也没上过中学,于是道:“我们小地方没有这种东西。”
“不会啊,这不是传统吗……”
“谁知道。”
他本来已经将S俱乐部的聚会忘在了脑后,结果下午去图书馆抄哲学与历史这门课的笔记时遇到了艾薇拉和米琴。
“真巧。”艾薇拉微笑着打招呼。
楚辞礼貌性的问了声好,艾薇拉道:“快要考试了,准备的怎么样?”
“还好。”
艾薇拉点了点头:“考核期内大家时间都比较紧张,所以本月的聚会就取消吧,请帮我告知到你的朋友们。”
“好的。”
楚辞拎着书包走远了,米琴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道:“不知道今年考核结果出来会这么样,有没有刷记录的新生。”
“应该会有吧,”艾薇拉回道,“今年新生很优秀。”
“优秀不优秀可不是你说了算,”米琴缩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的道,“我要睡一会,今天起得太早了。”
艾薇拉随口问:“起那么早干什么?”
“昨天回家了,我姑姑今天在岛外开庭。”
米琴似乎清醒了一些,压低声音道:“就是赵潜兰那个案子,看我姑姑的状态,似乎不太能赢的样子,我本来还想下次聚会的时候问问有没有别的消息。”
“已经要开庭了吗?”艾薇拉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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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北斗星?”楚辞惊讶道,“你在北斗星怎么不告诉我。”
沈昼将围巾系的更紧了一些,道:“我刚过来,赵潜兰今天下午开庭。”
楚辞原本大步往楼下走的脚步慢了一些:“已经到公诉阶段了?”
“检察院起诉的是盗窃组织机密罪,量刑在三到五年。”沈昼顿了一下,道,“他只供述了自己盗窃实验数据,其他什么都没说。”
“本来没有这么着急开庭,但法院似乎不想拖到年后,当然,也有可能是上面施压。”
楚辞没有说话。
沈昼接着道:“和赵潜兰有关的推断和结论我会在开庭结束后发给秦教授,也算是给他一个交代。”
“那模拟仓的事呢?”
沈昼缓慢的摇了摇头:“查不到,接收样本的项目负责人三个月前就调走了,但我辗转的查到档案记录里他入职的那个研究所,说根本就没有这号人,其他项目组成员也根本就不知道模拟仓的事情。”
“港口的航行记录我拿不到,”沈昼叹气,“这里是联邦。”
线索又断了。
“对了,”沈昼忽然问,“你们是不是要考试了?”
“下周就开始。”楚辞道。
“按我就暂时不回去了,等到你考完,我们一起回三星,南枝姐都催死了……”
楚辞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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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园岛的归属于北斗星水岸大区管辖,因此赵潜兰的案子由水岸区检察院提起公司,在水岸区法院一零九刑事庭审理。
沈昼跟着秦教授过去的旁听,法庭门口的台阶上落了厚厚的雪,机器人正在一一板一眼的清扫,但是很快又积出一层。
“您慢一点。”
一道柔和的女声传来,沈昼和秦教授同事抬头,见台阶最顶,站着一个穿素色风衣的女人。
“米贞。”秦教授道,“你真的接了这件案子?”
米贞微笑:“法律赋予任何人为自己辩护的权利,哪怕他身犯重罪。”
她的笑意不达眼底,就好像因为低温而冷冻住了。
“这位是……”她看向沈昼。
“沈昼。”沈昼抬手和她握了一下,“请多关照。”
米贞轻轻点头:“乐意至极。”
她率先走进了法庭,秦教授望着她的背影皱起了眉:“她近几年为了名声,什么案子都接。”
“这件案子没有赢的可能性。”沈昼道。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米贞这样级别的大律师为什么要接赵潜兰这样一个必输的案子?哪怕争取到了减刑又能怎么样,不仅不会对她的职业生涯添半点彩,很有可能还会成为累赘。
那她接这件案子的目地是什么?
两个小时后庭审结束,一审判处被告四年零三个月有期徒刑,走出法庭时沈昼刚好从米贞身边经过,她正在和助手说话,沈昼捕捉到“上诉”之类的单词。
他停下脚步,米贞看见他,礼貌而生疏的打了声招呼,沈昼语气轻松的道:“米律师,你明明知道这件案子不可能赢,还要上诉吗?”
米贞露出职业化的笑容:“只要有一线可能,我就会为我的当事人去争取。”
沈昼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一个星期后他在水岸区法院公告区看到一则公告:
“……宪历四十二年十二月三日一审结束的……字段编号案件将定于宪历四十二年一月七日二审……”
他本来将这个消息告诉楚辞,转念一想这家伙肯定正在焦头烂额的考试,于是便打消了念头,拎着包往图书馆走去。
楚辞确实在考试,但是并没有如沈昼所想的焦头烂额,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他都称得上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因此考试并不会耗费去他多少精力。
进入考核期后所有课程都停了,楚辞照旧早上实验室下午图书馆,有的课程甚至没有复习,直接就去了考场。
宪历四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这天,他们考完了机械理论,为时将近一个月的考核期终于结束,从机械理论的考场走出来的时候,陈柚兴高采烈的将自己的书写板抛在空中,差点没接住。
“终于考完了,”她抬头望着天空感叹,“天气都变好了不少。”
“你这完全是心理作用,明明还是阴天。”奥兰多依旧无精打采的,因为他觉得自己机械理论考得很差,不仅要补考,可能下学期还要被布林顿教授点名批评。
不过那都是下学期的事情了。
“往好处想,”刚考完试,陈柚心情好不想跟他计较,“放寒假了呀!而且明天晚上就是我们系的辞旧舞会,可以好好玩啦!”
“我对舞会没有兴趣。”奥兰多耸了耸肩,“是不是,林?”
楚辞点头:“我也是。”
陈柚寂寞的道:“你们真没意思……不过,你们不会真的不去参加吧?”
楚辞刚要继续点头,奥兰多却露出向往又纠结的神情:“虽然我对舞会没兴趣,但是学校会订岛外的甜点送进来,但是我又不想去舞会,人好多,还要跳舞,好麻烦……”
陈柚对着他和奥兰多勾了勾手指,两个男生同时低下头,陈柚一只胳膊搂住一个人的脖子,高高兴兴的宣布:“那就都去参加舞会!”
二十六日晚。
楚辞对于陈柚穿裙子的提议嗤之以鼻,依旧穿了简单的衬衫长裤,外面套着防风服,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因此他走进礼堂门厅时迎面遇上在那里等他的陈柚,她满脸毫不掩饰的失望。
“你好歹换件衣服嘛,”陈柚撅起嘴,“你怎么和我爷爷一样,就那几件衣服,轮着穿?”
楚辞点头:“差不多。”
陈柚气急,转过身去不想理他,结果不留神被裙摆绊住,差点摔倒,幸好楚辞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你不会真的穿了高跟鞋吧?”奥兰多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楚辞回过头,奥兰多震惊道:“我以为我已经够随意了,没想到你比我还离谱?”
他换了一套黑色西服,只是既没有打领带也没有穿皮鞋,加上体型的缘故,楚辞觉得像只胖乎乎的企鹅。
因为学校的学生太多,因此辞旧舞会是按照专业院系举行,有的学生人数比较少的系还会联合举行,如果受到邀请,也可以自由参加别的系的舞会。
楚辞所在的专业是整个学院人数最多的系,因此舞会在学校大礼堂举行。原本的桌椅全部都被挪走,周围沿窗摆了数条长桌,桌上堆满了鲜花和甜点,而中央就是舞池,灯光如昼,悠扬的乐声流水般起伏,盛装打扮的少年男女相携而行,欢声笑语,意气飞扬。
楚辞他们去的有些迟,进去的时候副院长谢可萤的致辞已经接近结束,整个礼堂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
一直持续了半分钟掌声才逐渐低微,谢可萤大声道:“让我们为这美好的夜晚干杯!”
话音落下,她已经举起了手中的高脚杯,又忙不迭的补充:“极个别未成年学生,不许饮酒,酒精饮料也不行!”
礼堂里一阵大笑,优美的音乐声逐渐扩大,一位男老师邀请了谢可萤,两位老师先进入舞池,于是相继也有学生跟着进入,舞裙扬起灵动的弧线,团团飞舞,衣香鬓影,灯火曈曈。
同班一个男生邀请陈柚跳舞,小姑娘又是高兴又是惊讶,脸颊红扑扑的看了楚辞和奥兰多一眼,害羞的点头答应。
旁边的男生鼓起勇气走到楚辞面前:“请问我可以——”
“不可以,抱歉。”
男生失望而走。
奥兰多哈哈大笑:“这是第几个了,你今晚出现在这里,就应该做好一定会被不停邀请的心理准备。”
楚辞皱眉道:“我不会跳。”
奥兰多表示理解:“我们去看看今天的甜点和酒品吧?哦我忘了你未成年,真可惜。”
他本来想哥俩好的搂住楚辞的肩膀,手都伸出去了又顾忌的收了回去,感慨懂啊:“你要是男生就好了。”
楚辞道:“我就是男生。”
可惜音乐声太吵,奥兰多的注意力又在吃的上,完全没注意他到底说了什么。
他递给楚辞一块红丝绒草莓蛋糕,楚辞接过来,退到窗户边慢吞吞的吃,一会功夫又有三个男生来邀请他去跳舞,他因为不耐烦而神情渐冷,奥兰多无奈道:“我们不是来杀人的——你要彩虹糖吗?”
楚辞摇了摇头。
“你这么无聊,”奥兰多喝了两杯酒,脸颊有些泛红,眼神却越发清澈明亮,“怎么比我年纪还小?”
楚辞笑了笑,道:“我其实比你大,档案上的年龄是错的。”
“真的吗?”奥兰多惊讶道,“我不信。”
“真的。”
“你为什么不去跳舞?”
“不感兴趣。”
“是因为没人和你跳吗?”
楚辞心想着这家伙的酒量真是离谱,两杯果酒就上头了,于是强行将他拖到休息室灌了醒酒药,奥兰多有些昏昏欲睡,但意识却清醒了。
“你去玩吧,”他摆摆手道,“我一会就过去。”
楚辞回到礼堂,沿路上又有学生邀请他跳舞,但恰逢此时他的终端上有通讯进来,于是他顺势拒绝。
“西泽尔?”楚辞有些惊讶,“怎么这时候通讯?”
“你在辞旧舞会?”西泽尔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
“对啊,你怎么知道,我又没说——”
楚辞说着,忽然若有所感的看向窗户。
窗外一片漆黑,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他立刻转身往门口走去,穿过花香飘渺的长桌,穿过光明澄净的灯火,穿过言笑晏晏的人群。
走出热切而兴奋的礼堂,走进了冬日里,寒冷凛冽,却又深邃沉默的夜。
他在礼堂门口的路尽头,看到了路灯下的西泽尔·穆赫兰。
他和他一样穿着衬衫长裤防风服,额前的头发被冷风吹得细碎微动,路灯折下来的暗影成了背景,他的身形被灯光勾勒成修长剪影。
楚辞按掉了通讯。
西泽尔向他走来,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我又没说。”
和他刚才如出一辙的话语。
“我猜的。”楚辞道。
他觉得自己仿佛还在礼堂里,热闹的人声和华丽的音乐相互交叠,然后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用精神力场去感知,可能是想验证胰腺癌西泽尔到底在不在外面?
可都出来了为什么还要感知?楚辞撇了撇嘴。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问。
“刚到。”西泽尔道,“回去后发现你不在家,才想起之前看到你们校历上的活动安排,猜测你应该在这。”
楚辞“哦”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来参加舞会会换件衣服。”西泽尔低头看着他,意有所指的道。
楚辞无所谓道:“我又不跳舞。”
“为什么不跳?”
楚辞本来想回答不会,但话到嘴边就想起刚才奥兰多喝醉之后的傻逼问题,脱口而出:“因为没人和我跳——不是,因为我不会。”
说完他板着脸在心里骂了奥兰多一万遍,真是误导人。
西泽尔问:“你穿这么薄不冷吗?”
楚辞道:“还好。”
两个人并排往回走,走到路口,西泽尔忽然道:“我教你。”
楚辞一头雾水:“什么?”
“我教你跳舞。”
楚辞迷惑的看着他,西泽尔轻声道:“我可以和你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