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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慈不掌兵

  

  秋君药是在第九场秋雨落下的时候离京的。

  说来也怪, 他明明那么疼引鸳,但离京的时候, 却没有通知引鸳, 甚至也没有大张旗鼓,而是带着几个心腹将领,偷偷离开了皇城, 没有告知任何人。

  除了秋景秀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秋君药离京了。

  秋景明也是在秋君药到了时候, 才知道自己的父皇御驾亲征了。

  彼时的他正焦头烂额,面对来自联军的书信叫嚣,一封封的劝降书如雪片般飞入他的营帐, 惹得他大发雷霆,但却又不敢领兵对战,只能蜷缩在青州城, 忍受着联军的羞辱。

  非是他胆小如鼠, 若是早几年让他领军出征,他肯定二话不说就冲出城门了,但他身后却是几十万的青州百姓,如果他就这样不管不顾地领兵出征,留下一座空城, 难保不会遭到来自左右侧的偷袭。

  到那时,他打输了不要紧,但是让几十万的青州百姓为他陪葬,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秋君药就是在这个时候,盯着边疆萧瑟的风和漫天席卷的灰云, 走入了将帅的营帐里。

  他来的时候恰好是黑夜,因此没有多少人看见秋君药, 所有人都不知道秋君药来了,只有秋景明和他几个心腹的将帅很激动,一看见秋君药就跪下了:

  “父皇!”

  “陛下!”

  “主君!”

  秋君药此番前来就是秘密前来,暂时不想先惊动任何人,于是扶秋景明起来,对众人道:

  “朕来到前线的事情,先不要走漏风声,若是在军中听到泄露‘陛下’‘天子’等字眼的,格杀勿论。”

  “是!”

  给部下下完命令之后,秋君药又被扶坐在主帅的位置上,慢慢问清现下的军情:

  “现在形势如何了?”

  “如今金国联军共二十四万大军占据伏遗关,离青州不过几十里,虎视眈眈,不知何时就进攻青州了。”

  秋景明眉目忧心忡忡:“父皇,我们这一战,到底是应该守,还是迎战?”

  秋君药看了看桌面上的地图,沉吟许久,才道:

  “当然是应该战了。”

  “大端十万大军,守,又能守几时。”

  “可是我大端只有十万军,联军有二十四万。”

  秋景明迟疑着道:“父皇,若强硬出战,可会........”

  “不会。”

  秋君药指了指伏遗关,道:“你知道他们为何迟迟不进攻青州,反而通过劝降书这种下策,来搞心理战术吗?”

  秋景明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儿臣不知。”

  “因为不论是金国、夜秦和燕楚,都曾经被大端打败,那几战,几乎让三国精锐丧尽。三国花了快二十年才恢复元气,勉强拉起二十四万大军,但他们空有气势,却无一决胜负的决心。”

  “........父皇,儿臣愚钝。”秋景明还是没能听懂秋君药的暗示:“此话何解?”

  秋君药:“.........”

  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还是一旁的老将军接话道:

  “陛下的意思是,准备联军看似来势汹汹,但实际上,他们现在,谁也不敢率先出战,与大端的铁骑火并。”

  他迎着秋景明似懂非懂的视线,低声,尽量解释的能让秋景明听得懂:“因为先出战的那个国家,必然折损最严重,而这三国谁也不肯率先消耗自己的兵力,而是想坐收渔翁之利,让他国先和大端打,自己再捡个漏。”

  “没错。”秋君药道:“三国以利相聚,但也必定因为利而分。”

  “所以,现在金国、夜秦和燕楚看似是联为一体,实际上,他们仍旧在伏遗关等地各自扎营,不敢率先和我军作战。不如我们采用迂回战术,率先进攻,奔袭一百里绕过风阴渡口,从侧翼直接强攻最弱的燕楚,先行击溃他们的联盟,再徐徐图之。”

  “陛下圣明。”

  秋君药这边计策方定,几个将领立刻领命而去,悄无声息地准备齐全,在金国联军还以为秋景明这个小将军不通战术,只懂得蜷缩龟息的时候,秋景明却忽然领了十万大军冲出城门,绕过风阴渡口,直接暗袭燕楚,侧翼强攻,直接将燕楚八万大军屠杀殆尽。

  金国和夜秦这时候才感觉事情有点不妙,仓促联合,勉强拉起人马,开始反击,秋景明不敌剩下的十六万大军,仓促败退,甚至一路退出了风阴渡口。

  金国和夜秦以为秋景明一战过后,已经元气大伤,忙乘胜追击,却没想到刚刚进入风阴渡口不远处的犁谷,后方就起火,竟然有三万大端军队趁此机会,从后方绕过,径直焚烧了联军的粮仓,直接将联军的粮草供应一应切断。

  之后,埋伏在犁谷的大端王军又突然出现,在联军团团围在犁谷中。

  犁谷地形易守难攻,大端的王军只剩八万,没有办法和联军硬碰硬,只能采用围困的战术,断了联军的水米粮,在联军想要突破的时候,死死围住。

  这时候,大端的劲弩兵又发挥了作用,若是哪个联军想要逃出包围圈,当即射杀,联军又饿又困,被围了半个月,所有的口粮断绝,很快就开始杀马取食。

  而一旦开始杀马,就意味着自断双腿,再也没有逃出包围圈的可能。

  但此时的联军顾不上太多,杀完马,再也没有东西能吃的时候,甚至开始啃食同伴的尸体。

  就这样围困了联军近两个月,联军饥饿难耐之下,终于向大端王军投降。

  这一战,联军折损大半,从原来的十六万人减少至八万人。

  而秋景明轻点人数的时候也发现,大端军队死伤同样惨重,共计阵亡五万余人,受伤重残者不计其数。

  联军的将领投降的时候,一开始还不相信秋景明这个毛头小子能想出这么一环扣一环的计策,但当秋君药一身龙袍,出现在犁谷上方的时候,联军将领不知为何,面上露出一抹恍然大悟,随即狂笑起来,一边说着“好好好,你真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一边试图偷袭,然后被长矛刺穿心脏,眼珠凸出,血肉崩裂而死。

  看着犁谷底仅剩的八万降军,当秋景明问秋君药,要怎么处理的时候,秋君药默了片刻,随即道:

  “你觉得该怎么处理呢?”

  秋景明没想太多,只道:“大端没有虐待战俘的习惯,给予他们饭食,放他们走便是。”

  “那等再一个二十年后,等这八万联军回国休养生息足够,又像今日那样,重新拉起兵马,进犯我大端吗?”

  秋君药拢起披风,似乎是觉得冷一般,洁白的狐狸皮毛轻轻吹过他白皙俊雅的面庞,眉目冷冷的,看不清情绪:

  “明儿,慈不掌兵。”

  “..........”

  这一回,轮到秋景明愣住了。

  他呆滞地看着秋君药,似乎是没能明白秋君药的意思,眼皮长时间的没有眨动,因为惊愕而保持不动的眼珠轻颤,最后被风吹过,留下生理性的眼泪来:

  “父皇,您是想..........”

  此时的他,看着秋君药的侧脸,竟然迟来的感觉到一丝后怕,不敢相信自己的父皇能在战场上交给他的,竟然不是“兵者,诡道也”这样的阴谋阳谋,而是一句狠心绝情的“慈不掌兵。”

  秋君药没有看秋景明,也没有继续解释自己这句话中的含义,而是伸出手,接住了来自灰幕天空上方,缓缓飘落的雪:

  “斩草要除根。只不过,你不要怕,这是朕犯下的杀孽,与你无关。日后金国、燕楚、夜秦的将士,黄泉路上,只来寻我秋君药一人便是。”

  言罢,秋君药没有再看犁谷底缴械投降的联军军队,转身离去。

  白色的披风在地面摇曳出淡淡的痕迹,遮盖住了联军气势汹汹想要攻入大端的车辙,而不久后,车辙又缓缓被秋君药身后的大端军队踩在脚下,再也难觅一丝踪迹。

  或许若不是联军率先进犯,秋君药是定不可能毫不留情地斩杀联军。

  只不过他们所犯的是大端,只要秋君药后退一步,心软一步,明日所遭屠杀的,就是大端的子民。

  因为这一场战役,大端十万大军损失了近一半,这一半的大端军队有兄弟、姐妹、妻子或者孩子,若不是联军来犯,为求自保,他们又怎么会死。

  秋君药不是圣父,站在大端的立场上,为了一劳永逸,也为了彻底断绝金国、夜秦、燕楚再度进犯大端的可能性,秋君药只能狠下心。

  “来福,离我离京,已经多少天了。”

  秋君药仰头,看着漫天的白雪,将一切罪恶和血迹都掩盖,只剩他缥缈的声音在谷内回**,漫天都是洁白飞絮,入目都是空茫:

  “竟已经到冬天了。”

  “回陛下,距离您离京,已经四月有余。”

  来福说:“您离开的时候是深秋,如今,已经入冬了。”

  “是了,入冬了。”秋君药怔怔地看着熟悉的雪景,低声叹道:

  “朕第一次遇到皇后的时候,也是在冬日。”

  “那时他一袭红衣嫁我,如今,竟然已经三年过去了。”

  秋君药伸出手,那飞雪掉落在掌心,冰冷的好似凝结的血液:

  “只不过,等朕回去的时候,他怕也是不认得我了吧。”

  “怎么会呢。”

  来福忙道:“陛下凯旋而归,英姿灼灼,娘娘心里,不知该如何仰慕您,又不知如何思念您,怎么会不认得您呢。”

  “今年的雪如此浅淡,约莫是三年前的雪下到现在,已经全然下尽了。”

  秋君药一头青丝尽数成白,风“呼”的一声吹起,将那浓密的白发吹起,入目是缥缈而淡的银光,在雪中,仍旧刺眼:

  “心力交瘁,双鬓皆白。手上也沾了太多的血,时至今日,倒不知该如何轻抚他发。”

  耳边似乎还有哭喊声,和刀兵刺入血肉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破裂声,一切似在耳边,秋君药忽然觉得有些想吐,只觉阵阵眩晕,心脏像是要爆炸开一般,眼前一黑,踉跄几步,勉强跪倒在地上,稳住身躯。

  在来福惊呼着想要扶住他的时候,秋君药却忽然好似感觉到了什么一般,下意识捂住唇,温热的血液顿时从他指缝里冒了出来,染得雪地上星星点点,确实如朱砂般刺目的红。

  他终于脱力倒在地上,半阖的眼睛里是面前惨白苍茫、不断旋转扭曲的天空,看着看着,他忽然觉得一切都似曾相识。

  意识终于沉溺进深海,自穿进这本书里开始的那一切若有若无的熟悉感的源头,终于如潮水般涌上秋君药的心头。

  秋君药先知觉得迷茫,后来又愈发确定,总觉得自己好像——

  在还未穿进这篇文里的时候,就已经拥有了来自这个世界的,所有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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