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会不甘心吗,景和
秋君药的话音刚落, 这个大殿内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秋景明等人大抵都没能想到秋君药能这么坦然地将自己死后的身后事宣之于口,都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一时间面面相觑, 竟然没能想好要怎么回答。
秋君药不仅想好了身后事,还想好了他们的生前事,竟然还给了他们出了这样一个难题, 让他们自己选择自己的未来。
想不想做太子,想不想登上这个九五之尊的位置, 其实无论从男人还是女人的角度来说,都无法拒绝。
但想不想坐上这个位置,和能不能坐上这个位置, 归根究底,是两码事。
想要当皇帝,不仅需要智计、谋略, 更需要有一颗心怀万民的心。
秋君药其实一开始就看的很明白, 秋景明和秋景月都不是当皇帝的料,而秋景秀和秋景和更靠谱些,只不过一个年龄尚小,一个精致利己,虽然谋略有余, 但是都缺少一颗为国为民的王心。
他想让这两个人长出一颗王心来,所以费劲心力,甚至为两人不断铺平道路。
如今秋君药最大的孩子秋景明即将远行,倘若他提出想要当太子,秋君药不免又要花点时间去调\\教他, 但如果秋景明拒绝了,那以他的能力, 做一个守城之主,应当是绰绰有余的。
正如秋君药所想的那样,秋景明并未提出想要当太子,而是坚持要领兵前往青州。
“父皇,以儿之才,尚不足以堪当大任。”
此时此刻,面对自己的尚无法与皇位匹配的才能,秋景明短暂地流露出了一丝遗憾之情,但紧接着,他又坦然道:
“只是这世间,官位有高低,人的才能也有大小,但无论身处何处,无非就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而位高有位高的活法,位低自然也有位低的活法。”
秋景明看着秋君药,眼底全是坦诚:
“儿臣自知才能不及几位弟弟,若强行做了君王,只会误国误民。但儿食百姓之禄,尚还有一丝莽力在身,故只求能在边疆,为我大端稳固边防,开疆拓土,好让百姓安居乐业罢了。”
秋景明这一番话听起来漂亮,倒不像是他原本稀里糊涂、没有脑子时候能说出来的话,引得秋君药颇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但也许是秋君药本身费心调\\教的好,也有可能是他真的成熟懂事了,不过无论是那种,都足够秋君药欣慰。
秋君药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再多说,随即又缓缓将视线落在了秋景和和秋景月两人身上。
秋景月失了忆,已经不记得自己之前发生的事情了。他其实本身就对皇位没那么热衷,失忆后就更是如此,只说但凭父皇差遣,接下来就没说什么了,专心致志地和秋景秀玩。
秋君药又把视线落在了秋景和身上。
其实该说不说,其他人看不出来,但是和秋君药同床共枕两年的引鸳知道,秋君药其实是对秋景和寄予过厚望的。
毕竟他有心计,也有智谋,身后还背靠着灵族,祖父也是中正官,虽然没有实权,但在朝中也颇有声望,日后登上皇位,也能有所助力,不会太受制于引氏。
但错就错在他没能懂秋君药的苦心,屡次犯错,虽然最后幡然悔悟,但身体毕竟大不如前,让他当皇帝,秋君药总觉得,他也逃不过和自己一样,英年早逝的命运。
但话又说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有所指引和暗示,这秋景和,倒不仅长相和秋君药相似,甚至连体弱,也是随了秋君药,就是不知道他历经这许多事,还有无想要称帝的野心。
思及此,秋君药又再度抬起头,看向秋景和。
秋景和坐在下首,似乎是在思考怎么回答。
他垂下头,先是反射性地看了楚瑜一眼,似乎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秋君药,所以习惯地求助楚瑜,但在收到楚瑜爱莫能助的眼神之后,又收回目光,兀自沉思着。
秋君药也不急,慢慢地等他想完,期间又饮了一杯茶。
直到一杯茶见了底,秋君药再度放下茶杯时,才听见秋景和清朗的嗓音在大殿内回响开来:
“回父皇,儿臣不想做太子。”
他的话没有一丝犹豫和磕巴,似乎是深思熟虑过后的结果。
秋君药似乎也不惊讶,而是轻描淡写地反问了回去:“为何?”
“因为做王,需要有一颗王心,而这王心,里头需要装着无数的百姓。”
秋景和说:“但儿臣的心里,却装不了那么多人。”
“从前,儿臣会为了景月弟弟犯错;如今孩儿有了妻室,说不定哪一天关心则乱,又会因为楚瑜而犯错。”
“可是儿臣尚还在皇子时,犯错尚且会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以后若是当了皇帝,依旧不小心犯了错,就会给黎民百姓带来深重的灾难。”
“儿臣不想这样。”
秋景和摇摇头说:
“儿臣心里小,只装得下在乎的人,这样的人,倘若做了太子,对于百姓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呢?”
承认自己个人的局限性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秋君药知道,秋景和也知道。
秋君药有此一问,其实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几个儿子们对自己能力的分析,试探他们内心真正的想法。
毕竟倘若他们有反心,就算强行将谁扶上了位,日后还是有被拉下来的可能性。
只有让他们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做太子,才能保证登上皇位的人,能稳坐钓鱼台。
秋君药掌心里握着茶杯,感觉到杯子的热气正随着茶水的离去而逐渐凉下来,杯底倒映出他略有些叹息的眉眼:
“可是和儿,你有没有想过,爱一个人,和爱天下,并没有冲突。”
秋君药看向惊讶的秋景和,慢声道:
“就如同朕爱你母后,和爱万民之间,并不是两相取舍的。”
“当日你弟弟入狱,倘若你能换一种方式,尽心尽力地救济受灾民众,是否结局就会不一样呢。”
还未等秋景和开口,秋君药又说:“所以本质上,并不是你不配当这个皇帝,而是你还太年轻,方法还太稚嫩。”
“爱一个人的前提是懂得如何去爱,爱万民也是。”
秋君药招了招手,示意秋景和过来,随即摸了摸跪在他脚边的秋景和的发丝,低声道:
“若不爱一人,何以爱天下。”
看着秋景和好似顿悟又好似懵懵懂懂的神情,秋君药笑了笑,话锋一转,又道:
“但你能想明白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也不必强求太多了。”
秋景和闻言,忙回过神来,道:
“是。”
他说:“儿臣多谢父皇教诲。”
“只是儿臣愚钝,不如景秀弟弟聪慧,只盼在景秀弟弟成为皇太子之后,能携爱妻一同前往渝州,从此以庶人身份耕田织布,求父皇成全。”
言罢,秋景和双手交叠举至头顶,重重叩首。
秋景和不是傻子,知道一山不能容二虎,秋景明都被秋君药调走了,他这个没有兵权傍身、还曾经监过国的贤王,对于秋景秀来说,是最大的威胁。如果他此时不赶紧顺着台阶下,在秋君药面前表明态度功成身退,远离京城这些政治旋涡,保不齐在秋景秀成为太子的当天,就是他和楚瑜喝下毒酒嗝屁的那一天。
他死了倒是不要紧,只是楚瑜尚还年轻,平白因为他的缘故见了阎王,秋景和总归是良心不安的。
他有了妻室,就有了牵挂和依靠,何况自打入狱之后,看见楚瑜为他辛苦奔走,秋景和便是愈发地心疼妻子,心疼楚瑜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自此也更加深刻反省了自己,知道自己当日冲动,究竟是犯了何等大错。
所以,对于现在的秋景和来说,皇权不是最要紧的,能和楚瑜保住性命,两个人尚还能在一起过段安稳幸福的时光,才是最要紧的。
看着秋景和紧张的神情,秋君药却没有马上应允他的要求,而是笑而不语,又拉着他饮了几杯茶,话了家常,紧接着,便让他们出宫,各自回府去了。
回去的路上,楚瑜还有些坐立难安,坐在马车里,时不时抬眼看一眼秋景和,欲言又止。
秋景和见他有话想说,于是便贴心地问:
“阿瑜,你是有话和我说么?”
“........嗯。”楚瑜犹豫了片刻,随即还是忍不住好奇心,道:
“你今日,为何对父皇说,你要去渝州?”
他有些焦急:“你不是一直想当皇帝吗?但是去了渝州,可就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不去渝州,我也没有机会啊。”秋景和捉住楚瑜的指尖,握在手里,源源不断的热源从他掌心一直传到楚瑜的皮肤上,好似温存:
“只是现在大局已定,我若还对皇位抱有非分之想,那我和你,才是真的活不了了。”
楚瑜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便问:
“你是真的对皇位一点想法也没有了么?如果你想,我还能想想办法........”
“没有了。”秋景和笑盈盈地打断楚瑜的话,拿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我只想好好和你再过一段时间。”
他说:“要当皇帝,定要传宗接代,三宫六院是少不了的,可我既然娶了你,又怎么能娶别人。”
秋景和揽着楚瑜,让楚瑜顺从地靠在他肩膀上,低头在他额心亲了一下,声音低低:
“等七弟当上太子,我就和父皇奏请离京,我听说渝州水秀山青,是个好去处,到时候我们便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买一处宅子,弄一点菜园,每日养养花种种草,无须再为政事勾心斗角,岂不快哉。”
“..........”秋景和说的,楚瑜其实也有些心动,但他始终怕埋没了秋景和的才能,于是犹豫了片刻,还是道:
“可是你会不甘心吗,景和。”
他直起身,和秋景和对视:
“你是为了我,身子才变的这样弱,倘若又是顾忌我,而放弃争夺皇位,会不会总有一天,等我年老色衰了,你便开始后悔了?”
“.........”秋景和有些哭笑不得,伸出手理了理楚瑜的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
“我还不一定能活到你年老色衰的时候呢。”
看着楚瑜顿时难过起来的面庞,秋景和又话锋一转:“何况,我也不会不甘心。”
他垂下眼,指尖勾着楚瑜的指尖,思绪似乎慢慢飘远:
“父皇和母后鹣鲽情深,但也逃不过死亡将其分离。世间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事情,不能与心爱之人相守便是一件。父皇身为帝王,尚且不能脱离六道轮回之苦,我又能如何呢?左不过是在有限的生命里,与所爱之人共度此生罢了。那既然不要皇位便能和你厮守,我又何必费心去争。”
秋景和将楚瑜抱到自己的大腿上坐下,手臂从楚瑜的腰侧穿过,静静地抱着他,声音低低的:
“我说过,我的心很小,从前装的是弟弟,现在装的是你。之前想要争皇位,是为了保住弟弟,如今放弃皇位,是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孰轻孰重,我自有斟酌,你无须自责,因为我选择的,便是我当下最想要的,今日不后悔,日后也不会后悔。”
言罢,秋景和抬起头,轻轻吻住了楚瑜的唇,笑着问他:
“只是我从此以后,就会变成庶人,你也不能再做二皇子妃了,倒是委屈了你。”
“........”楚瑜闻言,笑了笑,久久地看着秋景和。他眼底似乎也有水光在闪烁,但更多的却是满足和开心:
“好吧,那我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从今日起,去他的二皇子妃。”
楚瑜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贤王妃当得,二皇子妃当得,普通百姓之妻,也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