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房间聊了十几分钟,出来后,姜烯被叫进去单独谈话,董酥白则站在走廊等他,担惊受怕了这么几天总算敢稍微松一口气了。
姜烯倒是没骗他,老师刚刚也说他近段时间自我求生意识很强,又因为积极配合医生治疗,病情恢复得还算稳定。
只是这个近段时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董酥白站的位置正好对着空调的出风口,冷冽的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像是一连串被磨钝了的冰锥,凉意过后竟还多了些刺痛。
他算了一下姜烯对治疗态度急剧转变的时候,刚好就是他们重逢的那几天。
幸好,幸好赶上了。
完成后续课程下楼的路上,姜烯心如死灰地抱着怀里的几本老师给的牛皮书双眼无神,走两步就要哀叹一声,整张脸都飘着大写的“不想看”三个字。
他一句都话没说,可董酥白听得清清楚楚,掩唇笑了笑。
姜烯从小就不喜欢看书,上学的时候老师会布置课后阅读时间,他每周都能溜则溜。
与其让他静下心来看几本不感兴趣的课外书,不如直接让姜妈妈生气打他一顿来得轻松。
不过这些却并不耽误他头脑聪明,每次在董酥白以为他要完蛋了的时候,他成绩出来总是名列前茅。
所以可以很不客气地说,董酥白以前那点挫败感,十有八九都是因为姜烯。
淡淡扫了眼身边浑然无知的人,刚准备叫辆车回去,姜烯就先出声拦住他的手。
“怎么了?”董酥白不解问道。
“先别回去,这附近有个菜市场,买点菜再走,家里冰箱都是空的。”
董酥白想起他那惊世骇俗的厨艺,疑神疑鬼地从他嘴里又确认了一遍,见人正儿八经地点头后愣了片刻。
“家里的菜这两天够吃了,我到时候走了没人给你做饭,买回去别都放坏了。”
放坏了也就放坏了,别到时候还把家里厨房给糟蹋了。
姜烯抱着书行动不便,找了家便利店买了袋子,把书装进去拉着他就往小路走:“下午约了客人来家里,冰箱里的菜招待人拿不出手。”
董酥白微一停顿:“你约了谁?”
姜烯伸出食指抵在嘴唇上,故弄玄虚地摇摇头:“等人来了哥哥就知道了。”
董酥白拗不过他,只好作罢,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又放开他的手:“我刚刚在外面等你的时候打电话给养老院想往账户里再存点钱,结果那边跟我说是你交代的,非你本人以外的人不能给你爷爷缴费。”
姜烯身位比董酥白前了半步,闻言也没回头,低低“嗯”了声,似乎不想提这件事。
“为什么。”董酥白加快脚步上前跟他并肩。
“我不要你的钱。”姜烯见他大有一定要问出答案的意思,字音咬的很轻很缓,搪塞地低声说道,“养老院那边我够钱,不用你帮我给。”
董酥白手上用力拽停他,他不懂他为什么那么固执:“我知道你有,那我先帮你垫着也行,至少不用你每个月都那么累,我们之间分这么清楚干什么。”
姜烯听到他后半句话明显有些发怔,轻轻皱了皱眉,仍旧没给出董酥白想听的答案:“不是分不分清楚的问题……哥哥别管这些了。”
“为什么不能管?他是你爷爷,也是我爷爷。”
姜烯抿了抿唇,眼神没往他那看,还是摇头道:“我自己来就行了。”
敷衍了事的语气让董酥白听得很不舒服,仿佛一下就回到他之前去警局捞人的时候,弄的他莫名烦闷。
他嘴唇动了动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他发现在这件事上跟姜烯完全说不通,俩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一路沉默地走到菜市场门口,姜烯这才转过头要看不看地盯着他,愣是给董酥白盯出一种自己刚刚欺负人了的感觉。
他眉心突突直跳,最终还是选择跟他妥协:“行,这事放下不谈了。我可以不管,但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董酥白凝声道:“赚钱可以,去找别的工作,不要再去你以前那些干体力活的地方了。”
他不是瞧不上这些,只是因为姜烯本来工作就忙,仅有的那点休息时间还都分给这些重活,根本抽不出空闲好好调养身体。
姜烯知道他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见好就收地连连点头:“好,听哥哥的。”
董酥白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他讨好性的笑容又没什么办法,只好被他拉着往摊铺里面挤。
菜市场的标配就是哄闹嘈杂,董酥白四处转了转,他有时候是真的对这座待了很久的城市频繁感到意外。
这里是一条二十几年前就存在的老地段,即便是留到现在也没经历过翻新整修,看着很有年代感。
铁皮柱子生了锈,墙壁上也坑坑洼洼的,杂草青苔顺着裂缝的痕迹蔓延成奇形怪状的图案,远远一看还真有点古老艺术品的味道。
董酥白这辈子进菜市场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什么东西在哪、怎么挑、怎么还价他是一概不知。一下就丧失了自主互动权,只好跟在姜烯屁股后面,他去那自己就去哪。
姜烯在杂乱淌水的铺子间转来转去,跟猪八戒掉进泔水桶一样,自在得不行。
他带董酥白停在一家水产摊前,老旧的悬挂风扇颤巍巍地晃动。摊位旁边还立着块招牌,普通的木板上用炭笔写了名字,周边挂上一圈灯串装饰,简洁又引人注目。
“老板,帮我装两斤虾,一篮蛏子。”
“好嘞,二位稍等。”老板一身老头背心湿了大半,凭感觉在水箱里捞了一把,称完正好合适,“两个一起121,收你120就行。”
“谢谢老板。”
姜烯付完钱,让他帮忙处理好后,才带董酥白去了下一家。
“这里物价这么便宜吗?”董酥白掂了掂他手上袋子,分量不轻,估计只多不少。
“是啊,地方比较旧,东西卖的也不贵,所以人才多。”姜烯笑道,“这个点还算来晚了,我带你过去看看。”
菜市场里面摊位密集又不按种类划分,两人几乎整个绕了一遍才把该买的东西买齐。
提着六七个袋子上车,其中三个都是海鲜,车门一关,腥味混搭着车内的香水味刺鼻而来。
出租车司机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被两人看在眼里,董酥白不好意思,付款时多给了几百块权当洗车钱。
姜烯说好了要亲自下厨招待客人,董酥白喜闻乐见,双手抱胸地站在旁边围观。
见他盯着手机上的视频动一步暂停一次,嘴角抽了抽,实在没忍住还是把人赶出了厨房。
“我来吧,你出去削点水果,你约的人什么时候过来?”
“就在楼下了。”姜烯从冰箱拎了两个榴莲跟一袋猕猴桃。
“到楼下了?”董酥白看了眼连准备工作都没做好的饭菜,轻啧一声,“约在这个点你也不早点跟我说,饭都没弄好,人家来了我们多怠慢。”
姜烯掐着表毫不在意地笑笑:“没事的哥哥,都是熟人。”
董酥白闻言愣了愣,什么熟人?
姜烯没给他答案,只是没几分钟后,门铃就响了。
曲清北两手提满了东西朝屋内探了个头,玄关就在厨房正对面,他一眼就看到穿着围裙切菜的董酥白。
居家短裤配白T,他跟在董酥白身边这么久,什么精致盛装的模样都见过,今天猛地看见这身打扮,顿时有种自己捧在天上的神仙卸下一身仙力下凡团聚的感觉。
董酥白平常就够温煦了,但现在更甚。
“哇塞,竟然是董哥亲自做饭啊。”曲清北瞪圆眼睛,换好脱鞋啪嗒啪嗒就跑进厨房,“有口福了有口福了,还有这么多硬菜。”
鱼刚上锅蒸着,董酥白洗干净手,闻言好笑道:“来我家还带这么多东西?”
“那是,礼数到位嘛。”曲清北把东西码在鞋柜上,姜烯也刚好走过来。
董酥白看两人一副商量好的表情,挑起眼尾懒洋洋地朝姜烯质问道:“你什么时候跟我助理私混到一起去了?来家里还只跟你说?”
姜烯无辜地勾着嘴角:“我都说了我看起来比较平易近人。”
董酥白拉长音调“哦”了一声,视线转向曲清北:“你的意思是我看起来很凶?”
“我可没说啊,董哥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我结交过最好的艺人。”曲清北立马撇清关系,誓死不背这个锅。
姜烯削好一个猕猴桃喂给董酥白,笑的勾人,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哥哥不是凶,哥哥只是平易近我。”
董酥白被他这些时不时冒出来的情话弄的哭笑不得,曲清北相当自觉地捂住双眼,只留了两个指缝看姜烯在他董哥嘴上啄了一口。
董酥白推开黏在自己身上的人,脱下围裙:“行了你们俩,无事不登三宝殿,突然过来肯定有问题。”
煤气灶上两个坑全被占用了,一个蒸鱼,一个煲汤,他暂时得了空闲。
把两人推到客厅,往沙发上一座,开口问道:“说吧,什么事还不能提前让我知道?”
姜烯抱着酥饼揉它的肚子玩,意味深长地看了曲清北一眼:“是清北让我帮他一个忙的,帮他喊上居南一起过来。”
“居南也要来?”董酥白有些吃惊,他可一点没跟自己说过这事。
“是我让姜烯先别告诉你的,学长这会儿应该也快到了。”
曲清北期期艾艾地扣着掌心,突然抬起头走到客厅中心,刚好跟董酥白面对面。
他像个准备跟家长坦白秘密的孩子一样,先是搓了搓衣角,还没开始说话就胀红了一张脸。
“董哥,我不想瞒你了。”他咬咬牙,眼一闭心一横地小声说道,“……我其实一直都喜欢学长,但我跟他职业差别太大了,我如果不主动的话我们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
“所以我来公司入职,其实就是想离学长近一点。”
他边说边低头,等最后一个字从嘴里跳出来,就只剩一个头顶对着董酥白。
姜烯看他这样属实想笑,但考虑到现在场合比较严肃,还是憋了回去。
董酥白端详了他几秒,在人彻底红成熟虾前淡淡应道:“我早知道了,你表现挺明显的。”
是去当卧底都要第一个被击毙的程度。
他问道:“你让姜烯喊居南过来就是想见他一面?”
曲清北怔怔“啊”了一声,摇摇头:“我是想跟学长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董酥白多少有点好奇,姜烯也凑了只耳朵过来。
“我之前跟学长表明过我的心意,但他觉得我是一时兴起拿他开玩笑。”曲清北提到这事语气带了委屈,“我就是想跟他说清楚,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董酥白觉得也是,因为双方都闭口不谈造成的遗憾自己也经历过,便继续问道:“那你打算怎么跟居南说?”
曲清北早有准备,从包里拿出一张对折的清单展开,一一念给他听:“我订了一大束玫瑰花,跟快递员定好了五点二十再送到家门口。”
“还准备了一张银行卡跟一会儿讲话时要用的背景音乐,我昨天又去定制了一款对戒,但是师父那边说今天赶不及,最快也要明天。”
“然后我还做了一份关于同性恋的测试题,我是满分,我都打印下来了。”
董酥白从他说到背景音乐那块脸上表情就绷不住了,看着他递来的测试题,跟哑巴打官司似的半天才磨出一句话:“……你拿这个是要干什么?”
曲清北攥着纸张眼神坚定:“我要告诉学长我真的不是直男。”
“……清北,这些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曲清北转头看了眼姜烯。
董酥白也跟着斜眼看过去,顿时心知肚明,沉默了许久才喊了他的名字:“姜烯。”
“哎。”姜烯扯着嘴角笑了笑
董酥白语塞地按了按眉心:“你不要再在网上看那些奇怪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