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
宋拂之手指一缩,却无法动弹。
五指被另一只滚热的手掌攥在手心。
“我回来了。”时章低垂着眼睛,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呼吸近在咫尺,两人视线交汇,宋拂之终于确定自己并不在梦里,他也没有喝醉。
脑中一片剧烈的空白,宋拂之第一个反应就是“完了”。
怎么可以正好被时章撞上了。
宋拂之无声地喘一口气,他身上只有半只肩头搭着睡袍。时教授却整整齐齐地穿着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坐在床沿,身上有淡淡的花香。
“拂之怎么这么急。”时章此刻的眼神深不见底,让宋拂之感知到一丝难以预料的危险。
“连再多一天都不能等。”
“你不是明天才回吗?”
宋拂之嗓音嘶哑,语气里有窘迫,也有委屈。
“我事情办完了,就回来了。”
时章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宋拂之的发丝,像是一种聊胜于无的安抚。
“宋老师好像很想要我回来。”
宋拂之眼里蒙上一层水雾,瞪着他:“时章,你他妈出去了两个星期……你说我想不想要你回来?”
这句话说得很直接,宋拂之全无隐瞒,大方地摊开给时章看。
轰的一声,时章一颗老心瞬间被狙击成了碎片。
时章把宋拂之摁在床头很凶地吻他,半晌才松开。
“我们本来是计划明天早上回来的,但我赶了今晚最后一班飞机。”
齿间细细地磨:“…因为我一刻都等不了,很想看到你。但我没想到……你还喊着我的名字。”
宋拂之羞恼地叫他别说了。
植物学家遵循着规律,宋拂之觉得自己像一株被揉皱了的枝叶,被时章压在手心,一点点地展平,做成标本。
宋拂之微微皱眉,伸手去扯时章腹部的衬衣:“……要公平一点。”
一是因为脸面过不去,二是因为他潜意识里还惦记着事儿,他想要再观察观察时章的身体。
时章任由宋拂之解他扣子,一边顺手从旁边的花束里抽出一朵长柄百合花,花瓣洁白,完全绽开了,雄蕊上的红色花粉轻轻颤动。
教授引着宋拂之的双手,让他握住深绿色的花杆。
“拂之,上次答应的事情你没做到,那这次换一个…… ”
时章的声音尽数洒在宋拂之耳后,燃起一片细密的小疙瘩。
“今晚一直握着这朵花,可以吗?”
其实不论口头上说什么,都没法作数,这又不是什么白纸黑字的契约。
要一个成年人的双手一直放在一朵花上,没有任何外力的束缚或施压,最后到底能不能做到,这全凭本人的意愿。
如果他真的不愿意,放开双手就可以了。
但宋拂之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探出指尖,将百合花握进了手中。
视线里只有自己的双手,和一朵洁白的百合。
接着,肩头两侧的床褥忽然下陷,属于成熟男人的手撑到宋拂之身侧,手背青筋突显,金色的戒指熠熠闪光。
*
床头一共五朵百合,此时只剩下唯一一朵还算完整,细碎花瓣铺了半床。
殷红的花粉沾染两人的指尖,宋拂之侧躺在时章怀里,疲倦深沉地呼吸,连指头都懒得抬。
时章从后面讨好地吻吻宋拂之耳后的皮肤,宽厚的手掌按揉他的后腰,却突然被宋拂之反手抓住了手腕。
宋拂之连头都没回,嗓音柔软地求饶:“别碰。”
时章放回手,用鼻尖蹭蹭宋拂之的颈侧:“怎么了。”
宋拂之拧着腰转回身,和时章面对面地躺着,两人呼吸还是很急促。
他笑笑:“教授饶了我,碰过头了。”
他感到从对方胸腔里传来的笑声,带着空气都在微微颤动。
时章分明很受用:“这么夸张啊?”
宋拂之真没怎么夸张。
其实宋拂之不知道时章这次还是收着力了,而且几度在失控的边缘。
每次看到宋拂之光滑的脊背线条,时章还是不忍心放纵横行,攥着拳把那些近乎是破坏欲的想法收了回来。
他希望宋拂之能感到快乐。
况且,在时章觉得自己已经太幸福了。
时章抱了宋拂之一会儿就放开了,赤足下床,收拾了一通,然后走进浴室,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放水声。
宋拂之闭目养神,听到时章在他耳边轻声问:“我抱你去洗澡?”
“不用吧。”宋拂之睁开眼看他,柔和地笑。
他还不至于脆到这地步,才一次就走不动道,还要人抱。
宋拂之起身,突然感受到始料未及的肌肉酸痛,没忍住轻声“嘶”了一下。
好像大话说早了。
时章张开双臂,俯身勾唇道:“来吧。”
宋拂之仰起脸,手臂还没伸出去,视线就定住了。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
顾不上肌肉深处的撕扯,宋拂之直接站起来,捉住时章的手臂,拧眉急问:“你手臂怎么流血了,在浴室划伤了?”
看到时章手上伤的这一刻,宋拂之什么都忘了。
前几个小时的欢愉,还有什么章鱼老师,全都为这道伤痕让开道路。
宋拂之这话一出来,时章才记起来这件事。
时章侧头一看,果然,伤口不知什么时候渗出了淡淡的血痕。
“小事,就在野外不小心......”
宋拂之倒抽一口凉气,有点不敢相信,轻声问:“野外?你什么时候弄的?”
时章抿了抿唇,叹了口气,简略道:“野外考察的最后一天,一个学生不小心从山坡滚下去了,我下意识护了他一下。”
看着宋拂之越来越沉的脸色,时章急忙补充道:“第二天就去医院了,医生说没什么大碍,放那儿让它自己好就得了。”
宋拂之的面色更冷,沉默半晌,指了指身边的床沿:“坐。”
这语气,十足十的班主任。
时章顺从地坐下了,头微微垂着,好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宋拂之问:“所以,你最后一天不跟我打视频,是为了不让我知道你受伤了?”
“我不想让你担心,因为真的是小事,野外磕着碰着都太正常了。”时章解释道。
宋拂之没理他,继续问:“你再外面多待了一天,是因为去医院看伤口?”
时章犹豫了会儿,还是点点头:“怕会感染,但医生说了完全没事。”
宋拂之拧起眉:“你,你刚刚从背后进——”
是不是就是不想要我看到你受伤的手臂?
“不是。”时章睁大眼打断他,话赶话地说得很直白,“这样比较合适。”
“……”
宋拂之突然感到残留的触感,他一语不发地站起来,往卧室外走。
时章也跟着想站起来,被宋拂之一个回眸,冷冷地钉在了原地。
“别跟来。”宋拂之说。
时章只好又坐了回去。
过了几分钟,宋拂之拿着一个药箱进来,居高临下地站到时章面前,道:“手伸出来。”
时章心里又暖又怕,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瞒你,我只觉得这是小事,告诉你徒增担心。”
宋拂之夹着棉球往时章胳膊上抹药,皱着眉停下:“你还不是故意的?”
简直一切都是有组织、有预谋、有计划的。
“依我看,要不是我看见了,你压根不打算告诉我。”宋拂之说。
时章这次没讲话,因为他确实有这个想法。
——时章是真觉得没必要,小时候受的伤比这重得多,那段岁月里,时章没有任何人可以告诉,所以早就养成了受伤自己处理的习惯。
“以后要告诉我。”宋拂之垂眸道,“什么叫徒增担心?我有资格为你担心。”
时章心中一热,点头说“好”。
宋拂之话音一转,慢悠悠地说:“既然时教授这么不在乎自己的手——”
“那之后你也别用手了吧,就用眼睛看着。”
这话说的有点意思,宋拂之语气是淡淡的,但带着股劲儿。
时章不由地抿唇笑了一下,道:“悉听尊便。”
宋拂之看时章还在那儿乐,哼了声:“嬉皮笑脸。我看你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意识到了。”时章忙道。
宋拂之无奈地笑笑。
其实时教授的想法也很好理解,不愿意让自己操心。
但仔细想想,从最开始认识到现在,时章在自己面前一直保持着无可挑剔的形象,温和博学,情绪稳定,好像一个不会受伤的超人。
药染进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时章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却一声不吭。
宋拂之看到他收紧的肌肉,本能般的隐忍尽收眼底。
他想,或许不仅是自己,时章也需要时间慢慢敞开他自己。
涂完药,宋拂之拎着药箱出了卧室。
因为心里在想事情,所以一直没怎么讲话。
时章在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了,宋老师好像真生气了。
时章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有点手足无措地坐在床边。
等宋拂之放完药箱回来,看到的就是时章一个人面目严肃、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好像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问题,像一只呆滞的猫头鹰。
宋拂之没忍住笑了:“想什么呢?”
时章脑子都没过就回答道:“在想怎么哄你。”
这句话一出来,两个成年男人的表情都没绷住。
时章是羞的,宋拂之是乐的。
“时教授下了床就有点不聪明。”宋拂之评价道。
“意思是我在**表现不错?”时教授智商慢慢恢复。
宋拂之瞥他一眼,空了半天才视线飘忽地应了句“嗯”。
昂贵的大床现在简直没眼看了,床头那一团细碎的百合花瓣,像是被迫堕落的圣洁天使。
宋拂之只想让一切快点恢复如常,掀起床单的边角,动作类似于吃完饭后清理桌面,打算把床单当桌布,整个儿一掀,包起来扔进洗衣机。
掀到第三个角的时候,时章按住了他的手腕。
“我来收拾吧。”时章温和道,“你先去洗澡。”
宋拂之说:“我已经开始收拾了。”
时章还是说:“没事,我一个人能搞定。宋老师辛苦了那么久了。”
教授总是道貌岸然地说这种话。
宋拂之不自然地揉了揉耳朵,撅着嘴哼了声,不情不愿地拿着毛巾进了浴室。
其实说实话,如果此刻他能躺着,绝对不坐着,如果能趴着,绝对不站着。
浴缸还没放满水,宋拂之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躺了进去。
时章在外头,没有直接收拾床铺,而是先把床头那些被扯撒的花瓣,一片片拾了起来,和花茎一起,装进一个袋子里收好。
时章喉结动了动,才默默把床单给换好了。
“我能进来洗吗?”时章站在浴室外,礼貌地敲了敲门。
宋拂之带着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还有必要问吗?”
时章下一秒便推门而入:“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
他踏入浴缸的前一刻,宋拂之在下面叫停了他,轻轻皱着眉道:“手臂,抬起来。”
时章无奈又听话地抬起受伤的那只胳膊,慢慢坐入水中。
两人距离很近,今天没有泡沫的遮挡,一切都清晰无遗。
但现在宋拂之眼里什么也没有,就盯着时章的伤口看。
“伤口挺深的。”宋拂之又皱了皱眉。
他每次皱眉,时章就会跟着心里一酸,淡淡的那种抽痛。
但现在宋拂之是在为自己担心,时章心里又会涌起一股带着酸的甜。
时章按着宋拂之亲了一下他的唇角,安抚道:“不痛,很快就会好。”
宋拂之冷冷地看着他:“怎么可能不痛。”
时章抿抿唇,朝宋拂之眨眨眼,诚恳地说:“应该没有你痛。”
“……”
宋拂之给了时章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