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衣篓交付在浣衣房后,何似飞一身轻松。他活动活动肩胛骨,等陈竹收好木牌,两人并肩向外走去。
站在悦来客栈门口,看着接上如织的行人,陈竹总感觉自己有什么事情忘了做,却又一直想不起来是什么事。
何似飞见陈竹脚步一顿,然后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叫住他,跟他打着商量:“阿竹哥,现在日头偏西,暮色正好,咱们要不在街上逛逛?”
何似飞已经打定主意要在这世间留下自己的一抹存在过的记录,定不会像之前四年一样只知道在家种田拔草。他想趁现自己在年纪小,时间还算充裕,多多开阔视野,指不定会对未来考科举有所帮助。更何况,他今儿个除了早上跟高成安出门外,其他时候都在房里雕刻,正想趁黄昏时在外逛逛,放松片刻。
听到何似飞说‘逛逛’,陈竹正欲答应,突然顿了顿,目露犹豫之色:“在街上逛一逛也不是不行,我也是想在外走走的。只是……恐少爷们这会儿回家,见到我俩都不在,指不定会发火。”
何似飞将陈竹的面色全部看在眼里,甚至连眼睛里那些谨小慎微和战战兢兢都没落下。是了,这时代尊卑分级严重,即便大家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但有些人就是会高人一等。
身处社会底层的何似飞叹了口气。
但他既然敢开口,自然是有‘由头’的,他说:“昨日咱们不是在西市问过火炉的价钱么,我在早上跟高少爷说了此事,他说家里应该缺两个火炉,一个烧水一个热饭。至于该买什么种类,咱们看着办。不如趁现在去把炉子买了,若少爷们回家的早,见咱们买炉子去,应当会觉得情有可原?”
他一开口,陈竹眼睛立刻一亮:“啊,我刚就觉得忘了什么事儿,原来是火炉!我早上只顾着为少爷能顺利进入学堂而开心,忘了问此事。”
就在何似飞觉得他们俩去逛黄昏下的街道是铁板钉钉之事的时候,就听到陈竹话锋一转:“不过,就算此事是正当理由,但少爷回家时咱们都不在家,还是不大好。”
陈竹低垂着眼睫,语气中夹杂了些许央求:“似飞,不然咱们还是趁早回去吧,出来送衣服时间不长,少爷们就算看到我们不在,定也不会发怒。但去西市……那真的会耽搁很久。”
在何似飞的世界观与价值观里,‘人权’比重还是很大的。‘人’的一些主观行为,只要未曾违背律法道义,那便是可以做的。
然而,何似飞还是低估了这世界的尊卑制度。
——身为书童,就算有合理的理由,居然也不能出门太久。
何似飞说:“那就回去吧,等日后少爷们去了私塾,咱们再抽空去买。”
陈竹频频点头。
陈竹估算的果然没错,他们俩才刚走到巷子拐弯处,就看到自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陈云尚正在给车夫付钱。
陈竹赶紧跑起来,何似飞跟在他身后,两人总算在陈云尚和高成安推门前,跑到了大门口。
陈云尚见他们跑来,有些惊讶:“噫,你们不在家吗?”
陈竹赶紧回话:“少爷,我们刚将衣服送去浆洗,一刻也不敢耽搁,就往回赶。”
陈云尚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等陈竹开门后,跨门而入,走到院子里,才想起什么,问:“可是在悦来客栈浆洗?”
“是,”陈竹不敢怠慢,留着何似飞关门,他小跑两步到陈云尚身后,说,“您说过那家洗衣服干净。”
“瞧见没有?”陈云尚哈哈大笑,对旁边的高成安说,“就是因为他记性还行,对主人家事情分外上心,我才一直留着他。”
何似飞掩好门后跟上,就听到陈云尚这么一句,他微微皱眉,眼尾余光瞥见陈云尚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却也什么都没说,回屋继续雕刻去了。
他今天并没有起手雕刻十二生肖,仅仅是一刀一刀的将木材表面削平整。
这算是雕刻木材的基本功,上手简单,但那仅仅针对个头大、材质佳的木材。像何似飞手上这么小的木件来说,打磨甚至比雕刻更难。需执刀人身负高超技艺才可。
何似飞也知道这么做就是自己在给自己增加难度。
但说实在的,他上辈子毕竟是末世,能上手雕刻的木材更加紧缺。于是他老师就让他用边角料,如此雕刻,锻炼技艺。
当年的何似飞以为这只是基本功——他还看见书本上写一般人可在半月内掌握基本功。而他当时已经过了半月,还是雕刻不好,于是卯足了劲儿,潜心雕刻,居然在开始学习雕刻第两个月的时候,掌握了削小木块的手艺。把他老师惊得不轻。
上辈子的条件何其艰苦,何似飞都坚持下来。这辈子只不过从头再来,他对未来有的是信心。
何似飞正是通过这种方法来熟悉锉刀,并且锻炼自己的手感。只有将手感锻炼上来,雕刻出来的线条才能流畅,看得人赏心悦目。
不过,何似飞也没雕刻太久,他们回来那会儿日头已经偏西了,他拿刀不过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屋内便暗下来。这样的环境不适合再用眼。何似飞觉得这时代应该还没造出来后世的眼镜,他可千万不能小小年纪就把眼睛给弄近视了。况且,如果日后他真的有机会考科举、走仕途的话,用眼的地方多了去了,一定得保护好视力。
何似飞放下锉刀,将打磨好的木块用布巾包起来放在床头,其他的粗粝废料则堆在窗台。随后起身清扫地上的木屑。
将屋子重新收拾好,何似飞出门去打了两桶水,一桶供高成安与陈云尚洗漱用,另一桶则是他和陈竹的。
陈竹方才在陈云尚屋里伺候,出来时见何似飞打好了水,忙说:“打水这种重活儿,交给我就好,你年纪还小,小心累得不长个儿。”
何似飞:“……”
他虽然不在乎相貌,但对身高是非常上心的。此前在上河村,他每隔几个月都要在墙上划出痕迹,来记录自己的身高。他这辈子有健全的双腿,自然也希望长高点,更能凸显出气度来。
何似飞感觉陈竹一句话戳到了自己的软肋,洗漱完后赶紧上床睡觉——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睡眠充足也是发育的关键所在。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何似飞的房门就被陈竹敲响。
这里毕竟是县城,不是自己睡了四年的土屋,何似飞睡得挺浅,陈竹刚敲第二声,他就起来了。
房门打开,屋外露水与泥土混杂的气息扑进鼻腔,何似飞听到陈竹说:“似飞快起来,还有半个时辰少爷们就该去学堂了,咱们得叫少爷起来。”
何似飞赶紧应声,回到窗边将草鞋系好,理了理衣领,去叫高成安起来。
高成安见他端着脸盆进来,笑着接过,并不用他伺候,说:“陈夫子定的这个时间太早了,难为你现在就得起,我是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怎么都睡不够,早上得三番五次的叫才能醒来。”
何似飞在桌案边点了蜡烛,帮高成安收拾他的书箱。
高成安这里有一整套的四书五经,何似飞并没有翻开,只是整理时上手一捏,就感觉纸页松散,估计高成安已经翻看了不下千遍。
何似飞转念一想,这时代的科举就是考四书五经。家底还算不错的人家,会在五至六岁给孩子启蒙。从这时起,孩子就得读四书五经,直到十五、六岁参加科考。整整十年时间,基本上都在看这九本书,不翻看个上千遍也说不过去。
这么想着,何似飞只感觉时间紧迫。他今年已经十二岁了,上辈子虽然读过四书五经,但并非像这时代的科举考生那么认真,背诵和默写方面定然不如同龄人强,更别提其一字一词一句的含义了。
何似飞是听先生说过古代科举制度的严苛与死板的——令地球古代考生们头疼的‘截搭题’就是其中之一。选取四书五经中毫不相干的上文与下文,各截取几字拼凑在一起,便要求考生们解答其中含义。
何似飞觉得,除非将这九本书倒背如流,不然在考试时间内,真的很难反应上来卷子到底考什么。
高成安洗漱完,见何似飞收拾好了书箱,他粗略检查一遍,发现该带的都带了,而且摆放的很是整齐,便对这个表弟多了几分喜欢。
——到底是奶奶让他带在身边的人,虽是乡村出身,却并不木讷,反而手脚麻利、很有眼色,是个聪明的孩子。
比起谨小慎微、跟他们说话永远细声细语的陈竹,高成安还是喜欢何似飞这种大方爽利的。
高成安想,如果表弟何似飞能一直这么伶俐的话,他倒是可以将表弟留下,长期当他的书童。至于母亲那边,他也有足够的理由能说服她。
毕竟何似飞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做事周到又不过分热络,也并不会借着奶奶的面子让他多加照拂——能在亲戚中找到这样的书童,着实不错。
何似飞并不知道高成安的想法,他做事向来认真,见高成安收拾好外表,便主动背起他的书箱,送他去学堂。
与他们同行的自然是陈云尚和背着书箱的陈竹。见到陈竹,何似飞就想到他昨天的话——会、不、长、个、儿、的!
何似飞思忖着后世那些长个儿的条件——睡眠充足、营养全面、身体锻炼。
他现在除了第一点,后面两个都没达到。何似飞觉得自己得赶紧雕刻好,赚些钱买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