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城近日气温反常,都九月初的天儿了,往柏油马路上刷层油,立马就能做顿铁板烧。
气象局反复提醒市民高温预警,依旧挡不住刚开学的学生们出门庆祝久别重逢。
大学附近的酒吧很会抓住商机,趁新老学生陆陆续续归校、学期刚开始有闲玩乐之际,将营业时间提早到了下午四点。
骆恺南看着他那群不请自来的狐朋狗友从四点喝到九点,一个个都脸红脖子粗,仍觉不尽兴,叫嚷着要去下一趴。
“骆哥,你好不容易从国外回来,怎么着也该喝个三轮吧?”
说话是他的发小吴迪,自从他出国读研,两人快三年没见面了,平时就在网上联络,今天好不容易重聚,说什么也要喝趴他。
骆恺南的手指贴着酒杯冰冷的外壁,轻轻摩挲:“不了,再喝一轮就回去了。”
吴迪看出他眉宇间的些许烦躁,趁着其他人收拾东西去下一家,凑近了问:“怎么了,骆哥?你爸还没松口啊?”
骆恺南喊来了服务生,准备掏卡买单,闻言一顿:“没,这回是铁了心要我低头,半毛钱都不给了。”
吴迪犹豫了下,虽然手头也不算特别宽裕,但还是仗义地按住了他的卡:“这场我请吧,咱们的游戏需要资金,你省着点儿花。”
“钱不是省出来的,这点钱也派不上用处。”骆恺南推开他的手,把卡塞给了服务生,“大不了就低个头,没事。”
话虽如此,可吴迪知道,天塌下来骆恺南也不可能低头的。
他这兄弟从小就叛逆,在明令禁止沉迷游戏的中学时期翘课去网吧,在本该找实习工作的大学时期去做游戏。
后来背着家人申请了国外的大学深造,父母以为他终于改邪归正了,兴高采烈地出了学费,结果骆恺南读了两年的软件工程,回国之后没打算找份安稳工作,依然一心扑在做游戏上。
骆家是书香门第,骆恺南的父亲是一校之长,虽然观念比许多父母开明,但游戏这种行当,在老一辈眼里,总是不太正经,比不上一份体面的工作。
骆校长规劝再三,毫无成效,实在忍无可忍,切断了儿子的生活供给,试图逼迫他回到正轨上。
吴迪拗不过他,叹气:“行,你付吧。”
骆恺南买了单,立马赢得一片男男女女的叫好吹嘘:“骆哥阔气!”
故意往他身上靠的陌生女孩瞥见了他拉完卡后的账单余额,娇笑着说:“骆哥该换卡了,这张快没钱了。”
骆恺南收起卡,插进工装裤的裤兜里,瞧了她一眼:“你谁?”
女孩笑容一僵,被他眼中的冷意吓得酒醒了大半,不敢接话。
骆恺南没功夫理会这个撞枪口上的倒霉姑娘,大手一挥,揽过吴迪:“走,去酩酊。”
酩酊酒吧离晋城大学稍远,消费偏高,去的学生很少,多是社会人士,故而布置得也更成人化,通红的灯光往人脸上一打,所有身处其中的客人都仿佛酩酊大醉,特别有氛围。
一行人进店的时候,店里刚好还剩一个空桌,七八人围桌而坐,立马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暗戳戳的打量。
骆恺南身高腿长,一件黑背心藏不住偾张的手臂肌肉,年轻野性的荷尔蒙扑面而来,狠狠滋润了某些被工作折磨得身心干涸的社畜,想上前要联系方式的人不在少数。
可惜他们今夜运气不好,骆恺南坐在c位一声不吭,摆出一张不想被打扰的冰山冷脸,浇灭了许多人的蠢蠢欲动。
“骆哥,你都没怎么喝,来,跟我干一杯。别担心,你爸过两天肯定消气了。”一朋友举着酒杯来敬他。
其他人也附和:“就是,依我看呐,你爸就是太不知足了,你那款游戏卖了……卖了多少来着?”
“百万份!”吴迪插嘴,“而且只是EA阶段,不是正式版,没有营销就能卖这么多,老牛逼了。”
“对对对,我爸要是有这么牛逼的儿子,做梦都笑醒了!”
“你能跟骆哥比?人家这计算机竞赛全省第一的脑子,就算不做游戏,去当程序员肯定也是年薪百万!”
骆恺南听见“程序员”这三个字就想起骆老头的唠叨。
总说他做游戏赚的钱全投进开发里去了,等于分文不赚,甚至可能会血本无归,风险太高,不如去大厂应聘程序员,体面又高薪。
烦得很,这些道理他并非不懂。
骆恺南举起酒杯应付了一口:“别提了,喝吧。”
这群人里除了吴迪,都不知道,骆老头这回是真气得差点掀翻了家里的房顶,不仅将他赶出家门,还扬言要他饿死在外边。
前几天交完房租,生活费只剩三四千,游戏开发资金又不能动,今天这一趴喝完,下个月恐怕要流落街头了
其他人只当他们爷俩闹了点小矛盾,骆校长因为自家这个造次的逆子大动肝火也不是一天两天,想过的整治办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大约是山穷水尽了,骆校长此次使出了一招谁也没料想到的奇招——将叛逆儿子赶出家门不说,还抓到了自己学校,丢给哲学系最刻板严肃的教授打杂,顺便旁听一学期的哲学课,接受思想的熏陶改造。
所有朋友听了都笑得喷酒。
骆恺南从小到大都是纯理科生,让他多背几首古诗都能把语文书撕了。
有人问:“骆哥,你干嘛真听你爸的啊,不去他又能拿你怎样?”
骆恺南放下酒杯:“谁听他的,给他面子,走个过场而已,明天就不去了,那教授一张嘴就像念经,我差点站着睡着。”
一群人哄堂大笑,听他语气没那么冷了,连忙借着这个话题炒热气氛:“哲学系嘛,一听就是老古板待的地方,那教授长什么样?是不是中年秃头、拿个保温杯?”
那倒不是,骆恺南心想,还挺年轻的。
教授姓詹名子延,准确来说是副教授,今年三十一,长得清俊斯文,典型读书人的气质,身型高高瘦瘦,比一米八八的他矮一截,与他说话的时候要稍稍仰头,推一推鼻梁上的近视眼镜。
骆恺南记得他爸介绍时说,这位教授二十七岁就博士毕业,留校任教三年就评上了副教授。
相当优秀的履历。
骆恺南也因此多看了对方两眼。
当时詹子延应该是刚下课,写过板书的手指上仍沾着粉笔灰,在这个年轻老师上课几乎都用ppt的年代,显得十分老气横秋。
他靠着自己整洁的办公桌,抽出张湿纸巾,一边仔仔细细地擦着自己的每根手指,一边耐心聆听着骆校长痛心疾首地数落自家儿子的种种劣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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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始终没有露出任何表情,没有对大领导的谄媚之态,也没有对这个从天而降的麻烦感到嫌恶,听完之后,只是平淡地回了句:“嗯,我知道了。”
然后伸出了干净而修长的手,微微抬眼,平静到近乎漠然的眼神里很空旷,仿佛没有任何喜怒哀乐。
“你好,骆恺南。”
声音也清冷得没有一丁点温度。
詹子延只对他说了这五个字,手也没握成,因为下一秒就有学生敲响了门,来探讨课上没弄懂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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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校长不好意思让学生看到自己教子无方的一面,连忙领着他退出了办公室。
仔细回忆起来,骆恺南当时不仅没站着睡着,甚至有点被这位冷若冰霜的教授镇住。
不过副教授的教学与科研任务都相当繁重,他猜想詹子延应该没时间管教别人家的孩子,估计也就是应付校长分配的任务,随便糊弄他。
他当然也不会乖乖听话,准备今晚放纵过后,就省吃俭用,先撑过这一个月再说。
一群年轻人很快就干完了两瓶红的,有人喝得舌头麻了,晃晃悠悠地走去吧台,向调酒师点酒,说了半天才说明白,回来就被同伴嘲笑:“喝成这样还去点单啊?一会儿我们可不抬你回去。”
那人往卡座上一瘫,伸着大舌头,颠三倒四地说:“我还行……吧台那儿……都喝趴了……有个人……”
吴迪闻言抬头看去,笑道:“还真是,怎么喝成那样儿啊,都快摔下去了。”
骆恺南正无聊,也循声望了眼。
这一眼,手中的酒杯就定格在了嘴边。
——酩酊酒吧的风格定位是时尚潮流,来这儿放松享乐的客人往往会将自己打扮得融入氛围,穿得不潮不酷的,都不好意思踏进店里。
正因如此,此刻趴在吧台边上的那个黑西裤白衬衫的男人,就正经得过于显眼了。
像误入盘丝洞的唐僧。
多亏了通红的灯光掩盖了衣服本身的颜色特征,再加上大家几乎都在卡座这儿喝酒聊天,才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吧台那儿格格不入的男人。
骆恺南今晚没兴致,只喝了两杯,比其他人清醒得多,一眼就觉得不对劲。
那人的身形和露出的半张侧脸……怎么看怎么像他白天见过的那位教授。
可詹子延看起来明明一副滴酒不沾的模样。
骆恺南摸了摸酒杯,心里有点在意,放下杯子站了起来。
“骆哥去哪儿?”
“点酒。”
骆恺南穿过一张张桌子,中途还被人拦下要电话,不耐烦地打发走了,眼里就盯着吧台的男人,生怕对方跑了。
其实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男人醉得不省人事,眼镜歪在一边,别说跑了,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虚软的身子不受控地一点点滑下吧台,眼看着就要从高脚凳上摔下去。
调酒师光顾着服务其他客人,没注意到一场事故即将发生。
被忽视的男人终于彻底失去平衡,头重脚轻地栽倒下去——
骆恺南关键时刻一个箭步冲上去,稳稳托住了男人的后背,顺势将人抱起来,也得以看清了男人的样貌。
还真是詹子延。
原来他爸费尽心思给他找的正经教书人,私底下竟是个贪图享乐的糊涂酒鬼?
无聊了一晚上,终于碰上了件有意思的事儿。
骆恺南揽紧了詹子延的腰,拍了拍对方潮红的脸,故意问:“这不是詹老师吗?您怎么在这儿?”
他怀里清瘦的男人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对着他打了个酒嗝,喷出一股浓烈的酒精味。
骆恺南被熏得鼻子一皱,正想松开手,詹子延细长的手指却扣住了他的肩膀,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竟借力扑到了他身上。
骆恺南一时间无法思考这是怎么回事儿,手仍环抱在詹子延的后背上,忘了放下。
不是没遇到过主动投怀送抱的,但对象是白天不近人情的教授,反差的冲击力过于强烈,换谁都要懵两秒。
抱在怀里才知道,詹子延比看起来更瘦,几乎没几两肉,他完全能摸到对方突出的肩胛骨。
但没骨头的腰部却很软,贴着他的身体,热乎乎的。
在情况失控前,骆恺南扯着詹子延的衬衫,想把人从身上撕开。
可詹子延突然抽风似地用力搂紧了他的脖子,滚烫的脸颊贴着他的脸,在他耳边急切地恳求:“别走……求你,别走……”
骆恺南怔了半秒,就被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缠住了。
詹子延的嗓子哑得不像话,完全不似白天那般清冽,身体也像个火炉似的,持续不断地往他身上输送热量。
骆恺南本以为这已经是詹子延发酒疯的上限,谁知接下来的事情更是犹如五雷轰顶——
詹子延捧着他的脸,竟然亲了他一下。
嘴唇湿软,唇上的酒液蹭在了他脸上,然后又磨磨蹭蹭地亲到他的耳垂,灼热的呼气直往他耳朵里钻,瞬间麻醉了他的所有神经。
骆恺南的大脑仿佛断片一般,宕机了一瞬。
酒吧里的所有喧闹嘈杂统统如潮水般退去,只能听见詹子延对他的沙哑呓语:“你想不想……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