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子延这一晚睡得不安宁,第二天一早满身虚汗地惊醒,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本以为被骆恺南撞见,会引起一场巨大的风波,没想到,居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平歇了。
骆恺南未免太好,好到令他生出些许愧疚。
一开始,骆校长把这个儿子托付给他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打算付出过多时间或精力。
24岁的男生,已经可以称之为男人了,思想与习惯早已定型,绝非听几堂课就能纠正的,骆校长想必也清楚这点,不过是找个信得过的老师监督自家儿子,等着骆恺南低头认输、乖乖回家罢了。
他非圣贤,没能耐靠嘴皮子感化一个问题学生。
更何况,骆恺南根本没把他当老师。
第一次见面时,这男生像堵高墙似地立在他眼前,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他,神色冷漠而不屑,显得他非常弱势。
詹子延潜意识中的自保机制立刻启动,小心隐藏起表情与心绪,同样冷冷淡淡地回视,免得骆恺南小觑了他。
其实心里特别紧张。
他不求别的,只求与骆恺南相安无事地度过这一学期。
尽管后来渐渐对骆恺南改观,他依然保持着距离,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师生界限,提醒自己不要丢了老师的架子。再怎么交好,也要管住骆恺南,完成校长分派的任务。
但经历了昨晚之后,一切都变了。
别说师生界限了,骆恺南直接一脚踏进了他的禁区。
这个禁区里有很多秘密,每一个秘密都是一颗炸弹,闯入者可以随意捡起来丢向他,炸得他鲜血淋漓、支离破碎。
骆恺南发现了炸弹,却没有伤害他,而是将它放了回去。
从那一刻起,骆恺南在他心里的地位就不一般了。
说是恩人太过,但绝对比朋友更亲。
既然如此,他不会再懈怠,一定竭尽所能、投入十二万分精力,完成改造骆恺南的任务。
大清早六点半,熬了一宿调试程序、才睡了三个小时的骆恺南被手机的震动吵醒。
闭着眼摸索着接通之后,他听见那头问:“恺南,今天八点前能到学校吗?”
一听便知是谁。
“……嗯?”他困得睁不开眼皮,没搞清楚状况,“你今早不是没课吗?”
“有事找你。”詹子延的声音像透过窗帘的清晨日光,朦胧清淡,“想感谢你昨晚的帮助。”
骆恺南醒得越早,火气越大,尤其是睡眠不足的情况下,谁撞枪口上谁倒霉。
但不知者无罪,可以饶过这家伙一回。
“改天吧。”困意漫上,他把手机搁在枕头上,嘴对着麦克风,声音低暗,越来越轻,“我昨晚熬夜了,起不来……”
詹子延理所当然地以为他通宵打游戏了。
改造第一步,纠正骆恺南日夜颠倒的作息。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无法再用严苛的语气指责,便轻声商量:“恺南,我给你准备了惊喜,你来一下,好不好?”
“……”
手机离耳朵太近了,声音近在咫尺,像詹子延搂着他脖子、贴在他耳畔说话。
梦回酩酊酒吧那夜。
骆恺南喉结动了动,忽然觉得今天自己火气特别旺,浑身都燥。
可能是睡得太少。
他坐起身,靠在床头,平复了会儿,抓了抓头发,哑声回:“知道了,别撒娇。”
詹子延:“啊?我没……”
骆恺南直接挂断了电话。
然后吁出一口浊热的气,去浴室洗了个冷水澡,擦着头发,到衣柜前挑衣服。
詹子延早上没课,特意请他去学校,肯定精心策划了什么,不知道是怎样的惊喜,总之他也不能太随便。
刚换上衬衣,手机又来了消息,乔怀清在群里艾特了他,上传了一个ui文件的压缩包:「兄弟,熬了两宿给你画出来的,够不够意思?以后咱游戏发售了是不是该多给我分红?」
骆恺南随手回:「晚点看。」
乔怀清:「?」
紧接着,一条长达一分钟的语音弹了出来,除去五十秒的脏话,剩下十秒的大意为:「之前催着要,通宵达旦地画完传给你了,居然不立刻看?你干什么去?有什么事比咱的游戏还重要?」
骆恺南言简意赅:「去学校。」
乔怀清犹如五雷轰顶,在群里发了一连串惊恐表情包。
厌学大王骆恺南绝不可能如此积极主动地去学校,除非……
乔怀清斟酌片刻后,小心翼翼地说:「嗯,炸学校确实比做游戏重要,但是,恺啊,再厌学也不至于如此吧,就这么恨吗?」
骆恺南没回,赏了他十分钟的禁言。
刚设置好,詹子延又发来了消息,像往常一样说:「我买了早饭,先来办公室吃吧。」
骆恺南看着这句话,拉上工装裤的拉链,扣紧腰带。
詹子延当然没有他的游戏重要。
可詹子延给他准备了惊喜,还对他撒娇。
那暂停一会儿工作,也没什么大不了。
半小时后,办公室门外传来了拧动把手的声音。
詹子延放下吃到一半的肉包子,走过去迎接……然后愣了愣。
门外的男生很熟悉,却也有点陌生。
骆恺南平时爱穿黑色系休闲服,今天罕见地穿了件白衬衫,蓝色竖条纹,宽松短袖,清爽得像要去海边兜风。
连一向凌乱的头发都好好打理过了,喷了定型水,微微湿润,有种干净利落的冷冽感,帅气指数再上一个新高度。
“惊喜呢?”骆恺南推门进来,扫了圈办公室。
和平时没两样。
詹子延回过神,心跳莫名地有点快,说:“一会儿带你去,先吃早饭。”
骆恺南淡淡“嗯”了声,坐下一块儿吃,抬眼瞧了瞧他的神色,状似不经意地问:“昨晚后来怎么样?”
詹子延看着他过分俊朗的脸,微微晃神:“啊?哦……没怎么,我跟朋友道歉了,他很通情达理,没说什么。”
他敢说什么。
任绍辉对昨晚的事其实颇有微词,觉得詹子延仍与前男友藕断丝连,那就不该发帖征友。
骆恺南看了火大,直接打电话过去骂:“人在你面前被拽走,你不知道拦一拦?还有脸说他?”
任绍辉辩驳:“不是,哥们儿,我和他才认识多久啊,我又不傻,干嘛为个陌生人挨揍?”
骆恺南不知道这种计较利益得失的心态是三十岁以上相亲男的常态,只觉得自己看走了眼,最后撂下狠话:“你敢对他说这些,我上门揍你。”
所以任绍辉当然不敢对詹子延说什么。
接着他就把任绍辉连同剩下的那七八个候选人、以及交友论坛里的帖子全删了。
宁缺毋滥,就当没有过这回事。
詹子延昨晚没心情吃东西,今早肚子饿,吃了特别多,一个肉包子、一个鸡蛋煎饼、还有一瓶豆奶。
骆恺南去扔垃圾的时候路过他的工位,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有进步。”
詹子延尴尬地挥开他的手:“恺南,要尊重老师。”
“我已经够尊重你了。”骆恺南目光一掠,瞥见了被自己揉乱的额发后,隐约露出的疤痕,随口问,“你这伤,怎么回事?”
詹子延拨弄额发,盖住了疤痕:“小时候磕到了桌角。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骆恺南见他表情无异,不像撒谎,猜想这伤应该与那位前任没关系,就没往心里去,跟着他出了办公室。
前往“惊喜”的路线很熟悉,就是通往平时上课的教学楼。
还让学生帮忙准备了惊喜?这么隆重。
骆恺南略感疑惑。
但詹子延做事一向稳当,人也老实,应该不会像乔怀清那样离谱,不用担心是什么糟糕的东西……
这个想法在五分钟后彻底幻灭。
事实证明,詹教授对于“惊喜”的理解,与他天差地别。
“这位是我的实习助教,从今天起,他会跟着大家一起听课,大家欢迎。”
詹子延站在讲台上,带头鼓掌。
台下包括朱宵、叶颖慧在内的十几名研究生虽有不解,但也配合地跟着鼓掌,只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位新助教的脸色好像很阴沉,眼神冷得瘆人。
若是以前,骆恺南会骂一句“有病”,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教室。
但詹子延在掌声中轻轻对他说:“恺南,你之前听的大一课程,基本都是我在讲,参与度不高。研一的课程更注重课堂互动,而且这些同学和你差不多年纪,你们会更有话聊。希望你随时向我提问,我想跟你多互动。”
其他的骆恺南都没听进去,就听见了最后句。
詹子延说想跟他多互动。
他们私下几乎形影不离,每天都会聊天,这人现在还想在课上跟他聊?
受不了。
怎么就这么离不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