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晚饭耗时不长,到七点左右,便接近了尾声。
骆恺南不愿叙旧,孙绮也无话可聊,随口问了他的近况,听说他的专业是软件工程,目前没上班,以为他有困难,立刻伸出援手:“我帮你打听打听,我们公司或许招这个专业相关的岗位。”
“不用,我不是找不到工作。”骆恺南明白她的意思,“你不用想着补偿我或者报答我,那事儿什么时候能说了,告诉我就行。”
孙绮握着饮料杯的手指明显一紧,犹犹豫豫地问:“你……要对谁说?”
骆恺南如实回答:“我对象,他知道那事,但不知道原因。我只想对他解释清楚,别人无所谓。”
孙绮的神色松懈下来,同时眼里涌出许多内疚:“抱歉,我……哎,那你就说吧,我这些年也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告诉大家,不想让你一直被误会,但总是下不了决心……”
“已经被误会很多年了,不差这么一会儿。”骆恺南拿起外套,站了起来,“你不情愿就算了,以后吧,等你彻底走出来了。”
“可你对象怎么办?”
“没事,他信任我。”骆恺南冲她一笑,“我也信任他。”
“啊啊啊这狗东西还对妹子笑!笑屁笑!”
超市门口,增加一员后的捉奸三人小队并排而站,时刻关注着对面餐厅内的情况。
吴迪的腿快站麻了,佩服地看向另外两位:“你们不坐下歇会儿吗?”
乔怀清:“歇什么歇,他俩出来了!靠那么近干什么?姓骆的不会要跟那女生回家吧?哟哟哟,还给人家递伞,真贴心啊特么的狗东西。”
叶颖慧呜了声:“那把伞……我记得是詹老师的……他怎么能把詹老师的伞给别人……”
乔怀清用手机拍了两张照:“证据确凿了,我这就发给詹老师。”
叶颖慧连忙拦住:“詹老师会伤心的!”
乔怀清:“妹妹你清醒一点,这样总比詹老师被骗强吧?”
吴迪在一旁无力地辩护:“我说了多少遍,骆哥不是那种人……人家小妹妹不了解也就算了,怀清,你都认识骆哥好几年了,怎么还不信任他啊?”
乔怀清咬了咬被雨淋湿的唇,声线蓦地沉了下去:“认识几年又怎么了?有的男人特别会演,表面深情人设,内里其实已经烂到根了,只不过藏得太好,家人也未必能发现。你只是他的朋友,怎么能保证他不是那种人?”
吴迪听完愣了愣。
这番话里的敌意太重了,急着告状的行为也很奇怪,一点儿不像平时的乔怀清。
这两个人今夜都吃错药了?怎么这么反常?
这时,叶颖慧扯了扯他的袖子:“快看,他们分开走了,太好了……”
吴迪终于心中大石头落地:“我就说吧,他们只是单纯吃个饭!”
叶颖慧突然又说:“咦,他怎么往河边走?”
吴迪与乔怀清同时顿住,定睛望去——
这条街傍着城中河,政府在两岸铺了步行道供市民散步,摆放了长椅供行人歇脚,餐厅背面有往下的阶梯,骆恺南正是朝那个方向去了。
大晚上的,又在下雨,谁没事儿去河边散步淋雨?
“我明白了!”乔怀清喊。
吴迪:“你又明白什么了?”
乔怀清:“他也许是想用雨水冲掉妹子的香水味,你们觉得呢?”
吴迪:“……离谱中带着一丝合理。”
叶颖慧专注地盯着骆恺南的背影:“还是再观察一会儿吧,目前证据不够充分。”
乔怀清:“嗯,抓奸就要抓个正着。”
吴迪:“……你俩不去做侦探真是可惜了。”
他与骆恺南认识最久,完全不认为骆恺南会傻到通过淋雨来消除气味。
因为骆恺南一直都是全班最聪明的那个。
别的班也有学霸、学神,但无一例外都是好学且守则的学生,唯有骆恺南特立独行。
三天两头不交作业、时常翘课到天台打游戏,学校也无法用常规约束他,毕竟他走的不是传统高考的路子,拿下信奥赛大奖就直接保送了,确实没必要天天待在教室背古诗。
可大家都在同个学校同个班,有人不上课老师也不管,不学习也能考上名牌大学,难免遭人嫉妒。
高一的时候,吴迪就曾亲眼看见,骆恺南被班上四五个男生堵在教学楼后边。
可那些男生低估了骆恺南的实力,最终反被揍得嗷嗷逃窜。
骆恺南没追,身上也挂了点彩,捡起书包拍了拍灰,从包里掏出游戏机检查,然后愣住了。
吴迪当时作为值日生去丢垃圾,恰好目睹了这一幕,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呆头呆脑地凑上去瞧热闹:“啊!屏幕都碎了,没法修了吧,这主机好贵的……”
骆恺南不咸不淡地瞥来一眼:“你也玩?”
吴迪这才意识到自己多么唐突,慌里慌张地后退:“偶、偶尔玩。”
“要加个好友吗?”
十四岁的高个少年勾起唇,比当时头顶的艳阳更耀眼。
后来,吴迪才慢慢发觉,班上除了那几个嫉妒的男生之外,多数同学其实对骆恺南抱有好感,毕竟他的长相、智商、家庭条件都无可挑剔,品行方面也没有重大缺点。
至于翘课和不交作业,在许多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眼中,反倒是件特别酷的事儿。
到了高一下学期,骆恺南就已经全校闻名了,课间甚至会有高年级的学生假装路过,来看看这位传闻中叛逆又天才的新任校草长什么样。
一时可谓风头无俩。
然而好景不长。
上了高二,他们班换来了一位姓潘的语文老师,四五十岁,矮矮胖胖,性格特别较真,时常让不交作业的骆恺南出去罚站。
站就站了,骆恺南一开始没表现出不爽,后来次数多了,就不乐意出去了,冷着脸坐在原位,无声反抗。
潘老师也不惯着他,某次调侃了他一句:“舍不得你的同桌孙绮啊?”
全班哄堂大笑,起哄声尚未结束,骆恺南突然暴起,狠狠一脚踹倒了对方。
所有同学都吓傻了。
吴迪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上去抱住他的腰阻拦,可骆恺南的劲儿太大,又攥起潘老师的领子揍了一拳,声音压抑着极端的怒意:“我忍你很久了,畜生。”
这一拳一脚,也将骆恺南打落了神坛。
后来的事儿,吴迪只记得一个大概。
潘老师被送去了医院,骆恺南被班主任带到了年级组长办公室、再是德育处、校长室,甚至惊动了派出所。
据说最后是骆恺南的校长父亲出面,才摆平了这件事。
骆恺南那时尚未成年,警察只是口头教育,学校也只让他写了份检讨。
而身为受害者的潘老师,却主动辞职了。
年轻气盛的学生们最看不惯特权打压,一夜之间,骆恺南在校内的名声一落千丈,从校草变成“那个仗着爸是校长逼走老师的暴力男”。
与此同时,骆恺南过往的一切都被翻出来重新审视:
经常逃课不交作业怎么成绩还这么好?肯定是作弊。
也没看他怎么用功,怎么轻轻松松就得奖了?肯定是他爸贿赂了评委。
听说他会做游戏?听他吹,家里有钱有势,什么事儿干不成?肯定都是找人做的,他就冠个名儿。
……
这些流言蜚语自那件事起就没停过,甚至蔓延到了大学,直至骆恺南出国后,昔日的同学们也都开始忙于各自的学业事业,才渐渐放过他。
骆恺南始终没为自己辩解过,明知道许多人在背后编排他,照样该上课上课,该翘课翘课,没有因为非议而变得厌世,也没有因为不甘而变得发奋,仿佛丝毫不受影响。
但时至今日,此时此刻,吴迪望着走入雨中的骆恺南,忽然觉得,他应该是在乎的。
因为自那之后没多久,骆恺南就开始构思Mirage这款游戏。
吴迪一直记得,大学时,骆恺南拉他入伙的那天,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如同十四岁的那个耀眼少年:“在新世界开始新生活,不满意还可以推翻重来,创造新的世界线。”
“听起来很有意思,你怎么想到的?”他问。
骆恺南沉默了许久,最终回答:
“因为现实无法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