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未婚妻。”樊霄语速不急不缓,看不出心虚,只是吐字咬得很紧,像是思量了很久才将话说出口。
游书朗又漱一遍口,拧好瓶盖才问:“需要我回避吗?”
他的声音暗哑低缓,听得出刚刚经历了一场十分激烈的情事。
“不需要。”樊霄拉住他的手,“我们一起出去。”
“等一下。”游书朗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表,戴在了樊霄的手腕上,“生日礼物,不名贵,别嫌弃。”
他抬起头,看着樊霄:“希望你今后时刻欢愉。”
一室暗灯,光影都是模糊的。樊霄的目光从腕上的手表缓缓移到游书朗的脸上,他望着他,觉得那双眸子里此刻就装了自己的所有欢愉。
晃了晃手腕:“我很喜欢,会一直戴着它。”
游书朗笑了一下:“也不用一直戴着,你那些名表会抱怨的。”
敲门声再次响起,他垂下眼睑,轻声道:“走吧,带我去见见你的未婚妻。”
将行,又被樊霄一把拉进怀里,在门板震颤的噪音中,男人郑重地说道:“我没有未婚妻,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信。”
“好。”游书朗在樊霄唇角落下轻轻一吻…
再回来,舞台上的男人、女人和不好界定性别的舞者都收敛了不少,舞姿不再奔放狂野,神情也多了几分拘谨。
相熟的、不熟的狐朋狗友散落在酒吧的角落,依旧喝酒、桌游,可眼神却都或多或少地勾着主宾台这边。
主宾台的沙发上坐着几个面生的人,游书朗最先看向其中的一个女孩。黑发白裙,斯斯文文,面色微黄,有些病态,邻家妹妹的感觉。
施力华的声音热情又紧张,扬着声音故作轻松:“大哥,阿霄不知吃坏了什么,拉肚子。”
大哥?游书朗这才将目光转向了坐在主位上的男人。男人目测三十六七岁,面貌周正,颇具气势,眼窝和唇角的纹路很深,一看就是严肃且教条的人。
男人没说话,他的身边倒是站起一人,走到樊霄身边,热情地勾肩搭背:“老三,出来七八个月也不知回家看看我们,你不回去,我们只好飞过来给你庆祝生日了。”
他讲的是泰语,游书朗听不懂,只见樊霄笑了一下,又戴上了那副谦和的假面,很恭敬的样子:“大哥、二哥,你们来了也不事先说一声,我好去机场接机。”
见樊霄用国语,被称作二哥的人在他肩上拍了几下,也换了语种:“不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所以我们才联系了许叔来接。”
席间唯一一个老者满面慈善:“你们兄弟这么大了,还玩这种游戏,我看着你们这么和睦亲厚,真替老总裁开心啊。”
老者游书朗认识,是樊霄公司的副总,把持着公司的很多事项,与樊霄在权利上争得很凶。
老者让出半个身位,露出身旁的女孩,“小霄你今天过生日,这不,婷婷刚刚出院就吵着要来为你庆生,生日礼物选了好久呢。”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女孩身上,包括游书朗的。女孩有些羞涩,蜡黄的脸上烧起两片红云:“小霄哥哥,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精美的包装盒在灯下过分璀璨,可樊霄的目光在那上面都没放上一放,便丢下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费心了”。
眼皮一撩,一直沉默的光头助理就恭敬地收走了女孩手中的礼物。
老者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女孩也面带尴尬:“小霄,你不拆开看看婷婷送你的礼物吗?她可是很用心选的。”
樊霄带着游书朗入座,摆弄了几下腕间的手表,才又端起了抱歉的面孔:“许叔,礼物太多,容我以后慢慢看吧。”
樊霄的笑容足够歉然,但话说得却是极不客气,施力华想出来打个圆场,刚张开嘴就被一道沉肃的眼神扼杀。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执起酒杯,面无表情地嘲讽:“我们其实是奉父亲之命来看看你的投资做得怎么样,是不是赔得连一张机票钱都买不起了。”
他没看樊霄,表现出了绝对的蔑视,一句话就冷了全场的气氛。
游书朗看了一眼樊霄,见他面上全无异色,才垂了眼睑,摸了支烟放在手里慢慢揉。
“别听大哥吓你。”樊家老二嘻嘻哈哈地凑趣,“父亲就是让我们来看看你,如果你在投资上遇到麻烦了,让我们帮帮你。不过你也知道,二哥肯定是帮不上的,帮你把个妹泡个妞还行。”
见樊霄给游书朗添了酒,他的眼中多了一份审视,探头问道:“这位是?”
施力华心中一惊,怕游书朗自爆了所谓的“身份”,刚想打岔过去,这回又被樊霄拦下。
樊霄的话很淡,介绍的时候也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游主任还没向你介绍,那是我大哥樊泊,这是我二哥樊余,许副总你认识,他身边的是他的女儿许婷。”
樊霄双标,转头介绍游书朗时又多了几分郑重:“这是博海药业的办公室主任游书朗,我们和博海共同开发的药品马上就要上市了。”
樊家老二客气的敷衍,老大连个眼神都没送过来,他不客气地打断“无谓”的交谈,斥道:“樊霄,许叔的女儿是你的未婚妻,你对人家这么冷淡,是在致父亲和许叔这么多年的情意于不顾吗?”
最先吓了一跳还是施力华,他急的直搓脚,就怕游书朗此时争风吃醋,撂了与樊霄的关系。在座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若是抓住了樊霄的短处,不知又要掀起什么样的风浪。
可那个理应惊诧或者暴怒的人此时只是喝了口酒,手稳得杯内的酒汤未起一点波澜。
樊霄的余光从游书朗身上收回,淡淡一笑:“大哥,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婷婷什么时候成了我的未婚妻?人家女孩子清清白白,你这么说婷婷可是会哭的。”
许婷确实有点要哭不哭的样子,手指紧紧地搅着自己的裙摆,身旁的老者面色也极其难看,他轻轻咳了一声,似乎意有所指。
樊二此时“啧”了一声,提示樊霄:“老三你忘了?你回国之前,父亲说等婷婷病愈就给你们订婚的。”
樊家老大也瞥来犀利的目光:“你当初不是应下了这门婚事,才换来回国的机会吗?”
剑拔弩张,施力华咽了下口水,终于说出了句无人打断的话:“那什么,游主任,咱俩去那边玩会儿牌?”。
一家人讨论私事,外人理应找个因由退场,可樊霄没动,阻断了出路,坐在角落的游书朗自然动不了。
火柴在指间翻转,面对挑衅的樊霄依旧表现的得体,他笑着说:“我只记得父亲说过,若我与许婷小姐能够相处得来,可以考虑与她订婚。而这话,也只是下午茶时的闲话,我都快忘了,大哥二哥倒是记得清楚。”
樊二翘起二郎腿哧哧地笑:“风花雪月的事我向来记得清楚,不像大哥只记得正事。”
被点了名的樊家老大表情极为肃然,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樊霄,父亲到底什么意思你心里最清楚,你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就可以一直拖延下去?”
“不想拖也可以,大哥亲自上啊,大嫂不是已经提出和你离婚了吗?没障碍了。”
啪!酒杯重重地落在理石酒台上,震**的**四溅而出,瞬时烈酒熏人!
谁都知道樊家老大的逆鳞是自己那个逃婚的老婆,没想到平日最圆滑世故的樊霄却主动撞了上去。
这边施力华和樊二正在救场,那边许婷已经哭着跑出了酒吧,老者满面怒容,追出去之前丢下了一句“我许忠的女儿也不是任由你们樊家欺负的。”
“许忠这老东西明摆着就是拿病歪歪的私生女给自己铺路子。”樊二歪在沙发上吊儿郎当地说道,“老三,许忠最会在父亲面前煽风点火,指不定会给你扣个什么罪名。要不你就先和许婷订个婚,安抚一下父亲,至于以后还不是因势利导,你再从长计议。”
劝完樊霄,他又去安抚樊家老大:“大哥,老三最小,难免说错话,他也不是有意拿大嫂和你离婚这件事气你。今天是他生日,你就原谅他一次吧,咱们兄弟喝几杯怎么样?”
樊大的目光更沉更戾,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应了声好。
“既然要陪老三喝几杯,那就换大杯吧。”
樊霄与游书朗靠着车身席地而坐,方圆一米内都是浓重的酒气。
游书朗在喉下摸索了半天,才散了一颗扣子,他闭着眼睛说道:“你大哥太能喝了,难道是酒桶转世的?”
头靠着车身,微仰着下颌的樊霄哧哧地笑:“游主任的确是喝多了,都开这种低级的玩笑了。”
他忍着头晕歪在游书朗身上,呼着酒气一脸坏相:“游主任,咱俩什么关系啊?这么舍命为我担酒?”
这话樊家老大也问过,却是极为直白的不客气:“你是哪位?有什么资格替樊霄喝酒?”
樊霄酒量不错,游书朗没怎么见他醉过,即便是醉了也多是借酒装疯,为得是与他在**多闹一会儿。
可刚刚,两瓶烈酒入腹,樊霄的话开始变得很少,面色逐渐苍白,游书朗知道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极力控制着平稳,脱口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嘴里绕了三圈才不会走音的吐出来。
杯子再次被倒满褐色的酒汤,游书朗率先一步握了杯子,笑道:“这杯我替樊总喝吧。”
四人八目都在看他,樊霄和樊家老大同时蹙眉。
“你是哪位?有什么资格替樊霄喝?”只是樊大的话比醉鬼的更快了一步。
被明晃晃的轻视,游书朗依旧稳坐如山,脸上淡淡的笑意未增减一分:“樊总明天要与我们开一个重要会议,今夜不宜深醉,为了我们的项目能尽快达产创效,接下来的酒我就代他喝吧,正好也借此对两位老总的归国表示欢迎。”
这话滴水不漏,连巧言善辩的樊二也一时没想到反驳的言辞。樊大已经有几分醉意,他心中的愁苦被翻了出来,如今只想借酒消愁,倒也不在乎被他灌酒的对象是不是樊霄了。
可樊霄不同意,刚想夺回酒杯,大腿外侧就贴上了一片温热,游书朗轻飘飘的投来一个眼神,便是不容反驳的模样。
醉了的樊霄也知忌惮游书朗,沉默了片刻,将手收了回来。
游书朗又陪着樊大喝空了两瓶,终于喝醉了那个海量的男人。
他被助手和一直笑嘻嘻观战的樊二扶走,直到那些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樊霄与游书朗才瘫了脊背。
如今,两人坐在地下停车场中,已是再无力气,晕头转向的等代驾来接。
“你大哥恨你,但却不及你二哥对你的恶意来得多。”指上夹着烟的游书朗淡淡的说道。
樊霄笑了一下,从游书朗的颈窝爬起,抻着脖子重重地亲了一口游书朗:“看出来了?游主任厉害。”
头晕,他又委回了颈窝,老实靠着:“我大哥恨我恨在明面,樊余恨我恨在每一处阴暗的犄角旮旯。”樊霄伸出手向空中一抓,“就像一只隐在黑暗里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把我拉下深渊。”
“我反倒羡慕我大哥那种人,性情中人,爱恨情仇都明明白白地摆在面上,不像我们。”
“我们?”游书朗点烟的手一顿。
“是啊。”樊霄的笑显得有些落寞,“我和樊二一样,真正的心思永远埋在深处,假得很。”
“和我也是假的吗?”
辛辣的烟雾缓缓散开,将游书朗的话网在其中。
樊霄直起身子,望向他。游书朗回视的目光轻轻渺渺,被烟雾一遮,却也晦涩深邃。
铺天盖地的酒意中,樊霄觉得自己可以被允许说一句醉话,他倾身去吻游书朗:“对你都是真的,爱你再真不过了。”
然而,没亲到,对面的男人躲了,还推了他一下:“有人。”
不远处的防火门被大力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一同响起的还有宛若杀猪般的叫骂声。
“张弛,我草你妈的,把爷爷放下来!你他妈再敢碰爷爷屁股,信不信我杀你全家!”
啪!皮肉被重抽的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出回声。
“我去你大爷的,张弛你这个死同,我他妈不阉了你就不叫薛宝添!”
薛宝添?游书朗与樊霄对视了一眼,樊霄唇角慢慢添了笑容,坏得很。
脚步声近了,他们听见薛宝添开始认怂:“张弛,张哥,你饶了我吧,下回我再碰到你肯定装作看不见,我他妈连夜回家戳瞎我自己还不行吗?我也不草这个草那个了,对咱妈和咱妹保持绝对的尊重行吗?”
薛宝添的吵嚷声已经到了近前,席地而坐樊霄与游书朗看到他正被一个高大健朗的男人抗在肩上。
“我叫你爸爸、爷爷还不行吗?”薛宝添哭唧唧,“张弛,你放了我吧,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政府还不一棒子打死呢,你学学政府。”
“政府教不了你,我来教,我劝你省省力气,爸爸留到**再叫吧。”一直沉默的男人说了第一句话。
“樊霄!”被抗在肩上,大头朝下来回晃悠的薛宝添忽然从汽车的间隙中看到了位置并不显眼的两人,“游什么来着,游主任!”
“救命啊!!”他像见到亲人一样大喊大叫,“樊总,游主任,快救救我,这人要噶我腰子!!”
扛着他的男人停下脚步,偏头看向隐在车身后的被薛宝添视为救命稻草的两人。
很意外,男人眼中干干净净,并无戾气。游书朗用只有樊霄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救吗?”
樊霄软了身子,歪歪扭扭地靠在车身上:“我醉了。”
游书朗弯了弯唇角:“好巧,我也醉了。”
“樊霄,我他妈是来给你过生日的,你得救救我啊!游主任,上次那个女孩你都救了,这次为什么不救我?!樊霄…姓游的…救命啊…”
脚步声和杀猪叫再次响起,直到车门摔出重响,一切才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