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霄终于出现了,来替施力华道歉。
黑色机车棉夹克,同色基础款牛仔裤,深灰色的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两圈,压在颌下。因为角度的问题,下颚线和喉结格外突出,锋芒外漏却也遇色满满。
他跨坐在摩托车上,一条长腿撑地,全身都透着散漫,眼眸却深邃迫人,偶尔看向来往的人群,惫懒的样子配上他那张脸,勾得人心痒痒。
抽过了一支烟,游书朗才绕过转角,走到樊霄面前。
“好久不见。”
樊霄的心脏猛然漏跳了一拍,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缓了须臾,才敢将目光放在游书朗脸上。
他笑着回:“好久不见,书朗。”
任凭曾经炽烈如火,如今也只剩一句“好久不见”。
果然,这话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冷风一吹,就散了。
游书朗的目光轻轻划过樊霄的脸,在他耳侧的一处伤痕停顿了片刻,然后对上他的眼:“你找我什么事?”
“我代施力华向你道歉,昨天他胡说的。”
“知道,我不会信的。”
时间空白了三秒,樊霄才又继续:“不管怎样还是要道歉的,而且我也怕你认为是我指使的。”
“你做不出这么低端的事情。”
樊霄垂着眸子哧哧地笑:“别把我想得多高明,你怎么知道我没想过用最直接的方式徒手撕了他。”
他抬起笑眼,却见满目悲凉:“书朗,你还害怕我吗?”
游书朗犹豫了片刻:“怕吧。”
樊霄点点头:“那我继续消失。”
他从车把上取下一个纸袋递给游书朗:“你爱吃的那家生煎,凉了,回家热一下吧。”
游书朗看着包装袋上的logo:“临市的?”
“去办事,顺路。”樊霄将纸袋塞给游书朗,收回手时冰凉的指尖恰巧从温暖的掌心划过,熟悉的温度引出心头震颤的悸动,却随着温热与冰冷的逐渐分离,最终只能化成一片惆怅。
压下万般情绪,樊霄搓着指尖,懒散道:“回去吧,太冷了。”
发动摩托车,带上头盔,油门拧了半圈,樊霄却听到游书朗叫了自己的名字。
“樊霄,”游书朗再次犹豫,目光又刮了一眼樊霄脸上的伤,“前几天添添差点被一辆摩托车撞了。”
樊霄熄火蹙眉。
“冬天路滑,你还是别骑摩托了,小心撞了人。”
说完,游书朗提着手提袋转身回了研发基地。
游书朗回到实验室,就被告知有客在等,他将手中的袋子递给田小恬:“中午热一热给大家加餐。”走了两步又退回来,被田小恬那双大眼睛注视了好几秒,才道,“给我留一盒。”
会客室是玻璃门,没到近前就看见了施力华那张中泰混血的脸。
游书朗倚在门口,冷言:“你和樊霄一外一内,唱双簧呢?”
“想唱,也要有人爱听才算。”老式教学楼采用的还是暖气片供暖,施力华将手放在条形的铁管上,手心手背翻着面烙,“他刚刚和你说了什么?”
“替你道歉。”
“草。”施力华收回手,超起袖子,“游书朗,有时候我不得不佩服你,樊霄那样的人如今都栽在你手里。”
“我应该荣幸?”游书朗翻起眼,“施公子找我有何贵干?”
“就是想和你说点你不知道的事情。”施力华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关于樊霄的。”
游书朗看了一下表:“我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
“游书朗,什么是有意义的事?”施力华换了一条腿翘,“你的时间都留着干嘛?和你的新男友卿卿我我?”
游书朗终于走进会客室,反手带上了门,拧动百叶窗,屋子暗了下来。
“你干什么?”施力华放下腿,向后挪了挪屁股,“关门干嘛?”
游书朗慢慢卷起白大褂的袖口:“你不是要和我说一些事情吗?说之前我们先算笔账。”
“……什么账?”
“什么账你心里清楚,难道你不应该与白宇鹏同甘共苦?”
“我……他……你要揍我?”
“本来想算了的,不愿意再为你们浪费精力,可架不住施公子总往眼前扎。”
游书朗逼到近前,垂眸看着施力华:“我动手还是你自己来?”
施力华咽了一口唾沫,看了一眼会客室的门:“自己怎么来?”
游书朗向茶几上的烟灰缸送了一个眼神:“见血。”
喉结紧张地滑动,施力华将心一横,抓起烟灰缸:“行,老子不欠你的。”
架势足力道弱,挥手而落,却毫发无损,施力华的额头上只是多了一道红印儿。
游书朗俯身,对上施力华的眼:“别躲。”他一把扳正男人的下颌,抬手按了按那处红印子,“一下不成,就多来几下,施公子娇贵,见血快。”
施力华心火顿生,拿着烟灰缸对自己狠狠一击,还没感觉到痛,血就下来了。
游书朗推开他,直起身,目光冷淡:“觉得委屈吗?不然你打我一下,我把你送上别人的床。”
施力华抽了几张纸巾捂住伤口:“不委屈,我罪有应得行了吧。”他嘟囔,“上一次挨揍还是八岁时我爷爷踢我皮股。”
游书朗摸了根烟含在嘴里,踱步到沙发坐下:“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吃午饭之前我还有五分钟。”
施力华嗤了一声:“游书朗,不装逼你能死?”
游书朗笑了笑:“五分钟不够你替你哥们煽情的?用我给你放首青花瓷吗?”
施力华怔了怔,然后恼羞成怒:“你们一个不想说,一个不想听,我就是多余。”
他捂着头起身:“游书朗,你恨樊霄,我理解,但他也确实为了你承受了很多,他家那件事,他是可以全身而退的,但是为了让你消气,他宁愿把自己搭进去。为了保护你这个举报人,樊霄向大众主动承认是他检举的,果然坐牢之后他被人追杀了整整三个月!”
游书朗指间的烟蓦地断成两截:“樊霄被人追杀?”
施力华从鼻孔哼了一声:“他和你怎么说的?说他做了六个月的牢?其实他只坐了三个月,出来后就被人当街泼汽油,用刀追砍,后来警方介入,为他提供了保护性居住,好在三个月后,那个涉案的大佬自己老死了,权柄易主,樊霄才重获自由。”
“他回来之后也没找你,一方面是兑现承诺,一方面也是怕那些人没有罢手,连累了你。”
施力华走了几步,手搭上门把手:“还有,是樊霄让添添的妈妈给你打电话,他知道你孤独,会喜欢这个孩子。我当时还不信你会收养添添,樊霄说,你要是不养他就养,因为那是你们共同救下的孩子。”
百叶窗忽然被打开,一条一条的光线切割着施力华的脸。游书朗握着遥控开关,抬起一直垂着的眸子看向站在门边的男人:“还有吗?已经超时了。”
施力华一怔,愤而冷嗤:“菩萨?这就是樊霄口中的菩萨!”
像是气急了,他捂着脑袋摔门而去,巨大的声浪穿透了整栋楼房。
“游哥?”田小恬觑着那个离去的背影,小心翼翼地伸进一个脑袋,她腮帮子鼓鼓的,“生煎热好了,可好吃了。”
沙发上的男人像是被冰冻住了,修长的手指还掐着折断的香烟,阳光透过百叶窗投射进来,正巧将一片阴影落在了他的眼上。除了看不清的眼睛,他面上的情绪平淡至极,却又……
田小恬想了一下形容词,奈何她向来文科吊车尾,只在齿间轻喃:“看上去……很悲伤。”
“怎么了游哥?”田小恬捧着一盒生煎走进来蹲在游书朗面前,望着这个向来从容淡然的男人,轻声问道,“你不开心吗?刚刚那个人惹到你了?”
“没有。”游书朗露出一个笑容,“没有不开心,也和他没有关系。”
他接过生煎,让温热的浓香包裹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