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坍塌的贪狼殿前见到了杜若恒一行人。
所有星君都来了,在见到他俩的时候,停住了脚步。两方静默地对峙着,一时谁都没有先动,神色各异,近在咫尺间,又好像隔着山海。
终于,杜若恒率先走过来,容炀几乎下意识地把傅宁辞往身后一护,但自己并没有躲开杜若恒劈头盖脸那一巴掌:“混账东西!你干的这是些什么事?!”
那一下极重,容炀几乎被打得偏过去,半边脸迅速红肿起来。傅宁辞情急之下,不由道:“姐姐!”
这一声来得突兀,说完,傅宁辞自己也觉得哪里不妥。便又只偏过去看容炀的脸,容炀轻轻摆一下手,低声道:“没事。”
杜若恒倒是愣了一愣,目光从傅宁辞身上扫过,心口起伏着,嘴唇动了几动,对容炀道:“你倒是打得好主意,偷梁换柱,哄着我帮你养孩子。”
诚然,傅宁辞被她当做贪狼星君带回民研局的时候已经不是小孩了,但杜若恒这几年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总归是待他不薄,事事都向着他。只是这话说着总是不好听,容炀轻轻握一下傅宁辞的手:“是我的错。不干宁辞的事,他也不知情。”
杜若恒冷笑一声,将琵琶弦抓在了手中:“自然是你的错,你就该改了再滚回去认罪,还叫我们来做什么?”
容炀手臂瞬间绷紧了,却见苏姚姚在背后使眼色,又定下心来,只叫了一声:“姐姐。”
杜若恒闭上眼,叹了口气:“还有多久?”
这话问得有些不明不白,但在场的人都听懂了,容炀看了看傅宁辞:“一个月。”
杜若恒剜了他一眼,伸手抓过傅宁辞的腕,试了一下他的脉,其实也还看不出太大的破绽来,只是一旦出问题,也就来不及了。
“我给你十五天。”杜若恒沉吟片刻道,“这十五天之内,我们都配合你,也尽量想办法。但是只能这么长的时间,如果不行。”她顿了一秒,还是没说出口:“你知道我的意思。”
容炀喉结动了动:“再撑一个月,不会有太大问题。”
“你在我这里没什么信用了。”杜若恒毫不留情道,“我只给你十五天。”
苏姚姚闻言也忍不住上前:“姐姐。”
“你闭嘴。你干的好事也不少,哪里又轮到你来求情了。”她甩开苏姚姚的手,只看着容炀,一定要他拿出决断来。其实如果不是容炀当初打那一手好算盘,将傅宁辞先送到民研局去这么多年,这十五天的时间,杜若恒只怕也不会给。
容炀抿着唇一直不说话,杜若恒便也僵持着。直到傅宁辞轻轻拉了他的衣袖,容炀深深看他一眼,终是点了头。又对傅宁辞道:“你先回天枢宫,我们去后山取了龙脉再说。”
傅宁辞应了声好,看着他们沿着小径往后山走去。楚晴经过他身侧时,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又被卫顺成往前轻轻推了一把。
傅宁辞见她还回头看自己,微笑着摇摇头:“没事,你们去吧。”
他们一直到太阳落下都没回来。傅宁辞自己下了一盘棋,又在天枢宫里找了书简来看,最近的也是小篆,他虽然学过,看起来也还是失了兴趣。
傅宁辞想起自己在民研局这几年的确学过不少东西,各种字体,符咒,史书,剑法,但或许是容炀那半颗丹,一切都还不算太辛苦,甚至可以说是过得很逍遥,那么容炀呢?他发现自己不太能去想这件事,心里疼得厉害,呆也呆不住了,索性出了殿门沿着小径胡乱散步,不知不觉,就到了山巅。
傅宁辞站在崖边往下看,深不见底。他上一世就从这里跳下去,前尘往事记起之后,那种失重感都还很清晰。他试着往前面又走了一步,并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亲眼见证自己不止一次的死亡,对死亡就没有恐惧了。
傅宁辞想,容炀瞒了这么久,是有道理的,道理不在杜若恒身上,在他这里。因为他不怕死,所以容炀怕他。
傅宁辞看浮云悠悠从脚下飘过,他也怕容炀,怕容炀再次重复当年的梦魇,永远走不出去......
“傅宁辞!”身后苏姚姚的声音忽然传来。
他调整了一下表情,笑着回过头去:“你干什么啊?吓死我了。”
苏姚姚跑过来把他拉到亭子边才道:“谁吓谁啊?你跳下去,我拉得住你啊?”
“我没有要跳,你想什么呢,我就随便走走。”
苏姚姚也不知道信不信,白了他一眼,便往回走,走了两步见傅宁辞没上来,又停下来瞪他。
傅宁辞笑一笑,到底跟上去了:“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龙脉取出来了?好像没感觉到地震。”
“嗯。”山巅上风刮得太大,苏姚姚把大衣拢了一拢:“取出来了,他们在补镇魔链呢,暂时也不需要都守着,他不放心你,让我过来看看。”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你少在这里狗咬吕洞宾了。”苏姚姚推他一把,“反正我现在是应下来了,你给我老实点吧。你刚刚要真跳下去了,他能把我给杀了。”
“他不会。”
“他怎么不会,他不是已经......”苏姚姚话没说完,低下头不太自然地捋下头发,“我瞎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傅宁辞略带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姚姚,你知道的,当年杀你们的其实不是他,是我。”
苏姚姚神色几变,含糊道:“这里冷得很,先回去吧。”
他们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走回天枢宫,天已经全黑了。
傅宁辞找了火盆和炭来,两人默默坐下,苏姚姚等身上寒意都去了,开口道:“其实说真的。知道以后,大家也只是觉得很惊讶,好吧,是非常惊讶。但要说其它的......恩恩怨怨也几千年了,跟看别人的事一样,能有多怪他,反正我是谈不上。再则不管怎样,我们都不希望你......若恒姐也一样,只是没有办法。”
“我知道的。”傅宁辞道,“你别这么说话了,都不像你。”
“什么叫都不像我啊?和你吵架你才高兴。”苏姚姚掩饰着又道,“你也真是傻,姐姐说十五天你还让容炀答应,好歹谈到二十天嘛。”
傅宁辞也不答话,找了包栗子,往火盆里丢:“烤一烤再吃吧。”
“你心怎么这么大,还有心思吃东西。”
“你才是心大,不怕我提前发作。话这么多,到底吃不吃?”
“吃。”
傅宁辞就笑了,烤熟了探身夹给她一个,才道:“姚姚,既然你来了,我和你商量件事吧。”
“别商量,你一开口准没好事。”苏姚姚这样说着,等了一时半刻真不见他说话,却又忍不住道:“说啊,你装什么哑巴。”
“你不是不让我说吗?”傅宁辞竖了下手掌,在她要发脾气前及时道:“好了,我和你说正经的。”
他肃了脸色:“天魔这件事,保险起见,镇魔链补不补都不重要。我现在死了,才是最稳妥的......你别皱眉,听我说完。我之所以没有,是为着我自己一点私心......我看着过去几千年,容炀为了我一直逆天而行,又一直输,如果我连最后一次机会都不陪他试,对他太残忍了。”
“然后呢?”苏姚姚闷声道。
“只是当年的事,不能再重演了。到底有没有办法,还有多少办法,底牌摊开的那一天,我们都能看出来。如果不行,不管容炀是拖到十五天,还是一个月,其实不会再有任何改变你知道的。拖得越长,只会夜长梦多,你们都危险,容炀也危险。”
火盆里烤熟的栗子噼里啪啦地响,溅起一点火星来,傅宁辞坐得远了点。“所以,我也只能等到那一天......如果到时候不成,那就麻烦你帮我拖住他,给我个自我了断的时间,我死以后,替我把这封信交给他。”
苏姚姚低下头去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良久道:“和我说这些,如果我刚才没过来呢?”
“那我就另找个机会和你说。”傅宁辞平静道。
苏姚姚腾地站起来,飞快地抹了下眼角:“你赖上我了是吧?凭什么啊?我看起来心最狠吗?”
傅宁辞将信递到她面前去:“姚姚,不管大家怎么想,我现在的身份,总是尴尬。和你自在一点,就只能麻烦你了。”
“我谢谢你给我准备这么好的差事。”苏姚姚盯了他半晌,最终一把将信扯了过来,吸了吸鼻子,一只手捂着脸,口不择言地骂他,“你要不要再给我安排点什么事,比如你走了之后,我再替他另找一个之类的?”
“如果可以,当然也好。”傅宁辞笑着站起身,递给她一张手帕。
苏姚姚打开他的手,眼圈红着瞪他:“那你要提什么要求吗?”
傅宁辞假装认真地想了一想:“至少得比我好看吧。”
苏姚姚别开脸去平复了情绪,只是手还有些抖:“那还挺难的......怎么什么都难。”
“是啊。”傅宁辞就笑,只是笑着笑着,又变成了一声叹息,“世事哪里有不难的,他比我难多了。只希望现在我先做了决定,他到时候就可以少难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