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追求者”
江黎低着头,两道剪影靠得更近。
奚迟看进江黎眼底,被那浓重的情绪烫得有些无措。
“换月亮”三个字在耳边不断重复回响,每响一次,心口就刮一阵风,打起褶皱的涟漪。
所有思绪跟着那涟漪一道泛起皱褶。
莫名的情绪不断向他围拢。
奚迟甚至没能分清照在剪影上的是月色还是灯色。
他握着那枚再熟悉不过的通宝,声音有些生硬:“摘不到。”
“……换个别的。”
回答他的,是江黎低低的轻笑。
“能换什么。”江黎开口。
奚迟指尖无意识蜷了蜷,光线照落在那枚通宝上,映出莹莹的光线。
他没说话。
空气中已经开始弥漫雨气。
潮湿又暧昧的沉默在这惊蛰深夜蔓延疯长。
“还有14分钟。”江黎忽然说。
奚迟:“什么?”
江黎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眼前这个人:“还有14分钟,生日就过完了。”
“想要什么礼物。”
奚迟安静好几秒,低着头,极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稀松平常:“还剩十四分钟,现在问是不是有点晚?”
“不晚,”江黎说,“今天没有,还有明天,时间很长。”
江黎声音轻而缓,却带着藏也藏不住的情愫。
“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江黎笑了下,“今天的礼物先给你。”
奚迟掌心下意识一拢。
他攥着那枚通宝。
不是已经给了吗?
奚迟正捏着通宝走神,江黎手上已经多了一串东西。
——栯木念珠。
比江黎手上的小一点,颗数却多了七颗,十八子,尾端坠着一朵玉刻的观音莲,观音莲下系着两条乌色流苏。
念珠带着极尽熟悉的气息。
是江黎的气息。
像熹光,也像月芒。
良久,奚迟才从咙口压出几个字来:“…你的念珠?”
“是同一株栯木,”江黎把念珠拢到奚迟虎口,“但念珠是新的。”
奚迟都忘了动作。
直到念珠温热的触感横在掌心,他才反应过来。
桑游不止一次提过江黎手上的念珠,无论最开始是由什么话题引到念珠上,到最后总要感叹着说一句:这玩意也就金乌戴得下去。
桑游曾经戴过一次,时间不长,只戴了十几分钟,摘下的时候说骨子里都透着凉气。
桑游说多了,奚迟也有过好奇,江黎没让碰,理由和桑游如出一辙,说太凉。
可现在虎口处这串念珠却温热熨帖,没有丝毫寒意。
……好像也没什么清心静心的作用。
不仅没有,心跳还有不断加快的迹象。
奚迟:“。”
“和你手上的念珠,好像不太一样。”奚迟问出口。
江黎“嗯”了一声,像是知道他想什么,慢声说。
“用香火和翎羽养了几个月。”
“问过钟山,对‘症’应该会有帮助。”
“本来想早点给你,”江黎低着头,替他拨好掌心的念珠,“但香火要供满,寒气要散干净,只能当做生日礼物了。”
江黎话中意思太满,可奚迟却只能听见“翎羽”两个字,他额角嗡的一下:“…什么翎羽?”
“我的。”江黎声音轻淡得不像话。
观音莲下乌色的流苏被风拂起,不断缠绕在指尖,甚至比念珠更烫。
奚迟总算知道“异样”在哪。
他以为江黎的气息来自于念珠,但流苏上的气息更重。
这流苏是用金乌翎羽炼的。
奚迟心口重重跳了一下。
“江黎。”奚迟声音轻到像是一声呓语。
“嗯。”
奚迟手指都是僵的,念珠顺着指骨的弧度一点一点往下滑动都没有察觉:“这念珠太……”
“你知道金乌送翎羽是什么意思么。”江黎抬手,把念珠牢牢抵到奚迟虎口间,笑着截断他的话。
奚迟沉默不语。
“求偶。”江黎不再犹豫。
“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蛰伏了一整个隆冬的情愫,在惊蛰最后的余温中破土而出。
是少年人无法藏匿的爱意。
在出门前,奚迟心口模糊闪过的一个念头,在这一刻终是成了真。
只要跨过那道门,就会有什么东西不一样,心里那道声音这么告诉他。
可江黎在那里等他。
于是他跨了过去。
所有念头在这一瞬间都变得很缓、很慢,也很满,缠住所有话语。
“…不能做朋友么。”话甫一出口,奚迟自己都没底气。
他能感觉到江黎之于他的意义。
和桑游不一样,和施岚女士他们也不一样。
没人可以替代。
可现在他没法思考,只觉得心口在不断膨胀,不断泵出更强烈的悸动。
那种悸动沿着每一条神经游走扩散,占领所有思绪,在四肢百骸上插上了带着“江黎”名字的旗帜。
他想让自己喘口气。
得喘口气。
于是奚迟开了口,然后听到江黎的声音。
“不行,做不到,别想。”
没有丝毫犹豫和迟疑,干净利落截断所有退路。
奚迟:“。”
明明表明心意的是江黎,奚迟却有种是江黎拒绝了他的错觉。
奚迟:“……?”
“江黎。”奚迟出声警告。
本来想说“我好像在拒绝你,请端正你的态度”,可“拒绝”两个字只在脑海里闪了一下,就堵在喉咙口,怎么都说不出口。
江黎“嗯”了一声,忍着笑:“我不缺朋友。”
奚迟:“……”
奚迟破罐子破摔:“那比朋友更深一点,挚友。”
江黎像是在思考。
奚迟正要喘一口气。
“行,挚友是么,”江黎声音仍旧带着笑,“那挚友可以牵手么?”
“……”
“挚友可以拥抱么。”
“…………”
“挚友可以亲……”
“亲”字没能说完,被奚迟一把捂住。
江黎眼底盛着快溢出来的情愫,看着奚迟一瞬间发红的耳朵,很低很沉地笑了一声。
奚迟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耳朵全是尖锐的嗡鸣,心跳声不断撞击着耳膜,第一次如此直白的感受到江黎的…浑气。
江黎的呼吸缭绕在奚迟指尖。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奚迟木着脸,耳朵却红得像是能滴下血来。
江黎点了点头,于是奚迟慢慢松开手。
然后——
“什么都不能做,那为什么要做这个‘挚友’。”
奚迟:“…………”
奚迟咬着牙:“江黎。”
江黎有些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嗯,在。”
奚迟:“……”
江黎将奚迟所有动作和表情尽收眼底。
所有反应都在他预想之内。
甚至比预想中还要好几分。
在混乱到几乎是无措的地步中,还能想出“挚友”两个字“安抚”他,已经很给面子了。
毕竟是木头,还是刚开窍没多久的木头,在来之前,江黎就没想过将人逼得太紧。
看着快要不能呼吸的某人,他总算敛好一身“浑气”。
“比朋友更深一点的,除了挚友,还有一种。”
“追求者,可以么。”
一向恣意的金乌,此刻的声音却温柔到像是在哄。
奚迟沉默不语。
“你不说话,那我当同意了?”江黎嘴角噙着笑。
奚迟嘴唇微微动了动,没开口。
江黎听到了无声的回答,失笑:“好,知道了。”
越来越重的雨气漫上来,奚迟抬起头来,声音有些不自然:“快下雨了。”
江黎“嗯”了一声:“很晚了,早点……”
“你怎么过来的?”奚迟忽地开口,手指在念珠上僵硬地捻了一下。
江黎顿了下:“冯叔的车在外面等。”
紧接着又笑了一声,看着奚迟:“所以淋不到雨,别担心。”
奚迟:“。”
他就随便问问,没担心。
江黎看了眼时间,离零点还差一分钟。
他把念珠小心细致地从奚迟虎口拨拢到腕间。
观音莲晃动的瞬间,奚迟听到今晚最后一声:“生日快乐。”
-
进门的时候,客厅里没人。
奚迟回到房间,关门,锁门,关窗,拉拢窗帘,脱下外套,将所有东西扔在床尾,走进浴室。
五感模糊一片,直到花洒热水从头浇下,奚迟才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身上被浴室蒸汽和热水裹着,很烫。
他机械抬手调低热水的温度,那串没来得及摘下的念珠突兀地出现在视野。
……于是身上更烫。
一个澡洗得囫囵又潦草,甚至都没来得及拿上睡衣,扯了条厚浴巾就从浴室出来了。
换上睡衣,奚迟躺在**。
扔在床尾的手机嗡声不断,可奚迟手指是麻的,戴着念珠的手腕也是麻的,什么都不想做,也不想思考。
他抬手覆在眼睛上,冷静好几分钟后,才重重吁了一口气,从**坐起来,拿过床尾的手机,划开一看。
最顶上是桑游的信息。
奚迟看到“江黎”两个字,他停顿了十几秒,才点了进去。
【日行一善:江黎送了一本经过来。】
【日行一善:今晚刚送过来的,江黎说有点重,不方便拿,直接让我放车上。我就放在太爷爷他们给你的那叠百人经里,压在最下面,到家了记得拿出来。】
经?
奚迟想起晚上回程的时候,桑游手上是有一本经书。
他当时掠过一眼,经书很厚。
他以为也是哪位长辈的礼物,时间仓促,车上光线也昏暗,没来得及看。
奚迟匆忙起身,跑向书房。
——因为时间已经很晚,又听着奚迟说困,施岚女士没让他拆礼物,把所有贺礼都有序码在了书房。
那叠经书更是小心,整齐镇在了书桌最中央的位置,理事长的办公资料都挤攘地堆在了旁边。
奚迟在心中对太爷爷他们说了声抱歉,明早会好好看,然后——一把抽出最底下那本,快步抱回了卧室。
奚迟原先以为江黎只是找了一本经,可翻开一看……熟悉的字迹,是江黎的手抄经。
那么厚,也不知道抄了多久,江黎却一语未提。
如果不是桑游发来消息,现在这本经还安安静静躺在长辈们抄的经书中。
奚迟喉咙有些发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出神,忽然摸到经书里一道轻微的凸起痕迹。
奚迟顺着那道痕迹一翻,是一支签。
他第一反应是书签,可再一看,却发现那支签的签尾印着妙法寺的篆印。
奚迟:“?”
他小心拿起签,一翻——
签文闯入眼帘。
【愿君勿问心中事,此意偏宜说向公,一片明心清皎月,恰如皓月正当中。】
记忆在这一瞬间骤然回到年三十那个雪夜。
“跟家里人来上香。”
“桑游说你很少去上香。”
“嗯,因为之前没什么想求的。”
恰如皓月正当中。
观音签。
绣着月亮的平安符。
“来换个东西。”
“换什么?”
“换月亮。”
……
天际传来“轰隆”一声,蓄了一天的雨气终于在这声雷鸣中凝成一片潮湿,倾然落下。
一雷惊蛰始。
三月六日夜,春雷乍响,万物生长。
作者有话说:
我等春雷,来提醒你爱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