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lly离职交接完毕,原本坐在前台的王茉莉就被正式调进了行政部,又新招了个小姑娘坐她的岗位,叫小琴。
短期的交接终究有限,行政一条线,许添谊不能坐视不管。他刚教完王茉莉圣诞节的活动策划案怎么做,午休时间到了,三人一起到外面吃顿简餐。
小琴刚毕业两年,原本的工作经历极为简单,只在花店做过学工。
“花店是我表姐开的,我之前帮着她一起做单子。”她道,“但是现在生意不太好,所以我就出来找工作了。这边离店很近,下班了我也方便再过去帮忙。”
王茉莉好奇问:“哪家店呀?我也喜欢买花,到时候去照顾你们生意。”
“薇篮花艺。”小琴给她看软件上的评分,“之前几个节日经常给你们楼送花呢,我记得给咱们集团也送过不少。”
王茉莉回想自己喊人签收过的无数鲜花,特别是红玫瑰,深表赞同:“嗯,今年情人节和七夕收到玫瑰的人都特别多。”
“薇篮?”许添谊敏感地抬起头。这名字与他记忆中的重合。
他追问,“今年七夕,是不是给集团送过一捧五十朵的玫瑰?”
王茉莉因此忽然想到一个惊天大八卦。她凑过去小声说:“对哦许秘,贺总今年不也收到了一大束玫瑰么?”
这话题也只能在他们三人间展开,毕竟当时没人知道是贺之昭收到了玫瑰。看许添谊捧着回去,都当是他受此大礼。
王茉莉还记得两个男同事到她这里打探情报,一边嫉妒带着贬损地说,许添谊这样的舔狗男也会有人喜欢,职场舔老板,肯定在感情中也靠舔女人得手。
她心道奇怪。秘书不听领导的听什么呢,为什么被叫做舔狗?
人际交往也要看直觉。
她虽然和许添谊交集不多,但见他每次来前台拿贺之昭的快递,都很有礼貌,无论轻重都不需要王茉莉动手,会自己搬回去。现在她换到行政,也很耐心教她东西。
应该不是什么很糟糕的人吧。
后来这两个嘴碎的男人因为业务成绩太差,接连被劝退了。离开当日,部门中一个安静的小女生忽然请了所有部员喝奶茶,以示庆祝。
王茉莉坐在前台签收,掌握了全部消息,以及一杯杨枝甘露。
七夕过去的时间太久,小琴陷入了沉思,不确定地说:“可能有?抱歉,我有点不记得了。”
许添谊没那么轻易放弃:“当时你们花店寄来以后,虽然地址姓名都对,但没有人通知过当事人要寄花,至今不知道是谁寄的。”
“哦,这样。”小琴道莫非能牵出段暗恋密事,“许秘书,我帮您看看,但是我们这不一定有客户的真实信息,也得保护隐私,只能简单参考。”
她掏出自己的手机,切换到薇篮花艺的微信号,随后确认:“收件人是贺之昭?名字怎么写呀,我搜搜聊天记录。”
许添谊如同在破案,极为快速冷静地回答完,等待答案的揭晓。
同一时刻,他的手机震了震,贺之昭发来消息,是一只小熊坐在那的表情,含义是想念。
半天不见,像有分离焦虑。
之前许添谊看他只发中英文夹杂的消息,误以为他习惯如此。
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太笨了,不知道怎么添加表情。
一旦学会,贺之昭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开始热衷在一段话里带三个贴图。他觉得这样很好,文字立刻就十分有情绪了。
许添谊:[微笑]
贺之昭:[亲亲]
“啊,是小刘姐定的诶。”对这个客户,她有印象,每两周都会买一束新花回家。
小琴不确定这算不算隐私,但她也仅知道对方姓刘,朋友圈常年对她关闭。
她斟酌着,将此人的微信头像打开了,给许添谊看:“是这位女士定的,其他不方便说了。”头像是一只热气球。
原来玫瑰是刘亦订的。
许添谊:“我明白了,谢谢你,小琴。”
多次回想,也依靠直觉,总觉得贺之昭人身地不熟,被人诽谤这件事着实奇怪。
可又想到贺之昭没来前,陈彬彬信口雌黄断定他私生活混乱,会再诽谤其他的也不足为奇。
只可惜帖子发给过法务部,现在已经删除,玫瑰也早就不知道扔哪去。
还情感生活丰富,不知道有几个前任呢。
许添谊在心里腹诽,实际什么都不懂,都得他手把手教。
以往贺之昭发这样那样的表情,他都会选择性无视。现在他低下头,又回复消息。
喜欢,就表达吧。
许添谊:[亲亲]
过去的问题都在迎刃而解,唯独一件事。
总部的会议规格较高,陈彬彬没有被邀请过,许添谊自然也毫无经验,不知道该如何准备,心里十分不安定。
更重要是,开完会第二天,他们要从多伦多坐飞机去温哥华,探望姜连清一家。
见——父——母——
结婚。许添谊被这个字眼蛊惑了。
他总在想这件事。行也思、坐也思。
结婚无限地指向了漂泊的反义词,安全的近义词,幸福的同义词。
可是也没说怎么结、什么时候结啊。
许添谊用半天的时间排摸,彻底清楚了在加拿大结婚都需要哪些流程步骤、申领哪些材料,现在他已经全部了如指掌。
可是他怀疑贺之昭是否有求婚的意识。他在这方面对恋人还是保持相当不信任的态度。
虽然想必他说了,贺之昭肯定会立刻去买戒指求婚,可这意味就不一样了。
许添谊在心里纠结,真的半夜不睡觉爬起来,偷偷量贺之昭的手指围。半天量不好,又怕贺之昭中途醒了,急得浑身发热,恨不能暂时把人蒙晕过去。
他常常做完就累得睁不开眼睛,很少比贺之昭睡得晚。
头一回发现贺之昭睡觉很安静,侧着脸,很乖的样子,手还搭在自己腰上。
许添谊看着那只手,觉得像在做梦。一场很好的梦,想也不敢想的好梦。
他骤然冒出念头,确定自己很爱贺之昭。
许添谊量好指围,俯下身偷偷亲了两下睡美男,决定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不日自己去挑选素戒,再找合适的时机求婚。
毕竟贺之昭已经说过要结,应该就是有此意向,不会拒绝单膝下跪的许添谊的。
一个月后。
两人乘坐接近15小时的直达航班,抵达多伦多时临近傍晚。
多伦多的气温已经跌至个位数,天气预报称这几天或将下雪。
许添谊从下飞机便开始紧张,四处张望这座陌生城市的一切。出租车窗外是不同风格的街景,不同肤色的人种行走又消失。他心里也有预感——这是第一次,但不会是最后一次来。
当夜,酒店顶层准备了晚宴招待。入住房间,换好正装,贺之昭神情自若站在上升的电梯中,许添谊站在旁边,却想象这方箱的金碧辉煌都有不同含义。
他平日虽然也穿衬衫,穿如此正式的正装却不多。之前有的西装都廉价,不怎么贴身,但毕竟无人会在意。这次额外定做了一套。
金灿灿的镜面,映出了他这张强装镇定的异乡人面孔。
许添谊想过贺之昭在加拿大是何种的交际圈,但如今管中窥豹,发现差距,还是有难言的窘迫。
晚宴的厅极大,水晶吊灯下香槟塔垒得很高。女士的晚礼服摇曳,交相辉映,人造出浮光跃金之景。宾客近乎都未入座,人头攒头,到处移动着交谈。乐队在角落演奏乐章,还有小部分人在自娱自乐跳舞。
虽然表面上是集团的名义,实际私人的性质更浓厚。参加的几乎都是朋友,大家带着配偶伴侣,相互认识。
贺之昭一进场,就有几个人围上来,用生硬平直的英语喊:“贺之昭——”
许添谊下意识后退一步,给他们交流的空间。却单单忘了自己今天不是贺总的秘书。
说英文的贺之昭没了说中文时那种用力的不流畅感,举手投足显得很适应这样的场面。他扭头轻轻揽住许添谊的腰,带着向前十分自然地介绍道:“这是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
许添谊脑海反复回**着这个词,迎接了所有人好奇八卦的目光。
在这同性恋婚姻合法化的国度,大家好奇的绝不是许添谊是个男人。而是因为一年不到没见面,贺之昭竟然就带了个未婚夫出现。这可是贺之昭啊。
工作狂竟然开始接触情感领域的生活了。
许添谊能想到他们探究的目光下在想什么,尽量得体、流利地打招呼,不是为自己,是为了给贺之昭挣面子。
Tom Evans和秦兰原本在另一头,端着香槟走过来,问好后,前者失望问:“Alan不来?我发的消息都没回复。他总是不回消息。”老父亲的抱怨。
他长得和集团所有发布的照片上一样,是个瘦高个、鹰钩鼻。虽然是Alan的父亲,但单论五官,联想不出来。秦艾伦显然还是和自己母亲更有几分神似。
贺之昭推论他若是说出Alan当时的原话,会影响父子之间的关系,所以只是确认了这个不来的说法。
秦兰则对着许添谊,笑眯眯的:“你是许添谊,对吧?你会说中文?”
“是的。”许添谊忙不迭答应,“我在中国长大。”
秦兰一下子很高兴,揽过他多说两句:“我儿子都不肯练习中文,到现在一句话一半的字不认识,得看拼音。”
许添谊想起Alan拿着主持词拼读的场面,这让他没有再那么紧张,跟着笑起来。他也总是很感谢与母亲年纪相仿的女性能够对他散发出友善,像找回点什么。
“听他说,在中国多受你照顾,谢谢。”秦兰继续笑道,“在加拿大玩得开心。”
渐渐的,说话声小起来,乐曲演奏的声音回**来去,越来越洪大。
大部分人都放弃了站着交谈,转而寻找伴侣,自发围成舞池跳了起来。
即便应付得了语言,预先也有心理准备,做了足够的功课,但面对如此西式的社交场合,许添谊还是有很浓厚的局促。他尽量站在边角的位置,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舞池像晕开的水面,参与进去的人越来越多。
许添谊有不祥的预感。果然乐曲切换之际,贺之昭伸出手,和那次在剧院里一样绅士:“小谊,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许添谊压低声音,很紧张地拒绝:“不行,我不会跳。”
“没关系。”贺之昭说,“和上次一样就好了。”
许添谊在心里纠正,完全不一样。那次剧场的灯光极为昏暗,周围都是不用顾忌的陌生人,何况他们还都带着面具。
可这里众目睽睽,所有人都认识贺之昭。
许添谊动作僵硬、跳得差劲,是会丢人的。
因为邀请的动作已经摆出来,所以许添谊不能让贺之昭在众目睽睽下被拒绝,半迟疑着跟着被拉了进去。
许添谊咬牙切齿,用唇语说:“我都说自己不会了。”
贺之昭则如愿以偿搭上他的腰:“我带着你跳。”
各人的舞姿水平有高下,但不乏真有会跳的,比如秦兰。舞步轻盈、神情由内而外透着自信,是真的在享受这件事。不止她,无论跳的如何,大家都乐在其中。
宴会结束,回到楼下的房间入住。走廊上,许添谊默默板起脸。
今天给的面子到此结束,现在是他的生气时间。
他甩开人,率先刷卡迈进房间,随即心跳漏一拍,下意识扭头找贺之昭,撞上胸:“好像有人走错进来过了。”
浴缸盛满水,漂着玫瑰花瓣。书桌上放了先前没见过的果盘和甜品,**被子也掀开了一个角。
确认房间里并没有人,贺之昭走进去,拿起床边的手写小卡片,看完道:“没事。是酒店的开夜床服务。”
没见识,所以大惊小怪了。许添谊恹恹地应下,觉得离开自己的地盘太久,有点脆弱。
以后出席这样的场合,还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阶层二字,头一次如此鲜明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贺之昭原本没有察觉,等洗完澡出来,发现房间很暗,于是去开床头柜上的台灯。
然而刚刚靠近,许添谊就裹着被子,滚到床的另一半,只留冷酷的后脑勺。
河豚的中场休息结束了,现在继续生气。
“小谊?”贺之昭坐到床沿,今天穿正装的许添谊让他回味无穷。
对方安静了两秒,随后语气平直道:“我讨厌你。”
倒霉的锤头鲨承担了一段时间,现在又轮到自己了。
贺之昭警惕,把手撑到枕头边,前倾身体,接近藏在被窝里的人:“怎么又讨厌我了。”
“我都说自己不会跳了。”许添谊恼火道,“干嘛非要跳。”
贺之昭道歉:“对不起,我想上次跳舞很开心。”
“上次我跳那么烂又没关系。”
这次每踩贺之昭一脚,许添谊让世界毁灭的心就真一分。
“小谊。”贺之昭盯着许添谊生气的后脑勺看,“你跳的很好。”
“别说谎。”
贺之昭沉默了。其实他也不知道许添谊跳的好不好,光顾着看脸了。
“跳的不好也没关系。”他挽回说,“我可以教你。”
性格原因造成或其他,贺之昭是个从来不在乎别人评价的人,所以不能够明白许添谊这一刻究竟在为什么伤神。
他忽然发现因为刚刚恋人决绝的扭身,被子被拉紧向前,显出了许添谊绷得纤瘦笔直的身体。
因此产生灵感。
贺之昭常有种不知死活,又的确正确的直觉,比如此刻认为自己怎么靠近,对方都不会拒绝,是被允许的。
就像**掐着许添谊的脸让他叫,许添谊真的会墨迹两下叫出来;可以随便抱,可以随便亲,虽然经常生气,但实际许添谊对他的容忍度非常高。
小谊还是不理他,背对着像没听见,于是贺之昭拉了拉被子,像个擀面师傅,来回搓了两下。
许添谊进入陷阱,彻底被这条厚重暖和的被子锁住手脚,裹成了一条手卷寿司,只露出一张脸。
因为被压制着动弹不得,他连躲都没地方躲,只能愤怒地瞪着贺之昭。
好可爱。贺之昭不让他往回转,低头对着很漂亮的脸亲起来,用他不怎么样的中文说:“请原谅我吧。”
眼睛、脸颊、嘴角,最后是嘴唇。亲着亲着,许添谊表面仍略显僵硬,其实内心逐渐平和。连自己能躲开都没发现。
就像贺之昭常常不怎么明白许添谊为什么生气,也心甘情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哄,许添谊再怎么自尊心强烈,害怕受伤,也总是愿意选择一次又一次再度相信贺之昭。
许添谊就是非常容易生气,也非常容易心软,即便只是被卷在被子里搓两下,都可以被哄好。
从寿司外壳里解脱出来,许添谊下了决心,低声道:“你教我怎么跳,快点。”
“好的。”贺之昭下地,很严谨地拿手机放曲子,随即过来牵许添谊,揽上恋人的腰。
先前被亲得晕头转向,许添谊这才发现,贺之昭洗完澡竟然没穿上衣,只下面草率围了条浴巾,像个野人。
他真是替人害臊:“你怎么又不穿衣服!”
“我忘记带睡衣了。”腹肌、胸肌都一览无余的贺之昭毫无自觉,十分无辜地回答。
许添谊赤脚踩到地毯上,笨拙地跟着贺之昭的动作,认真踩节拍。再多踩两下对方的脚,然后发现,好像也没有那么难。
位置不断切换,他的视线中一闪而过浴缸无人理睬的红玫瑰花瓣,想起上次并未告知贺之昭的那桩冤案。
“你还记得七夕节,有人送你红玫瑰吗?”许添谊道,“是陈彬彬送的。”
贺之昭回忆之前Alan关于玫瑰言之凿凿的推理,思考得出结论:“他喜欢我?”
“谁喜欢你!”许添谊急眼,“他当送玫瑰能在你周围引起点猜忌。”
因为胆小无能,所以无法真的在大是大非上下手,只能利用这样的生活小事泼些脏水。这是陈彬彬一贯的作风。
不想让贺之昭听到那些诽谤之词,许添谊只说:“以后要小心他,我也会继续注意收集证据的。”
贺之昭感恩地说:“好的,谢谢你保护我。”
许添谊彻底忘记刚才为什么生气。
是的,其实没那么难。跳舞不会就学,人生总需要一个契机转变。他爱他,所以要改变,为了有能力保护,为了有资格同行。
“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小提琴的音色如丝绸流淌,许添谊终于鼓起勇气,“你觉得,我在这里……加拿大,念个硕士……怎么样?”
他说完有些紧张地等待着,以为贺之昭会要认真思考一段时间才能给出答案,毕竟做完这个决定,后面就是接踵而至的蝴蝶效应,和必将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但贺之昭只是点点头:“好啊,你想念哪一所?”
“还没想好。”许添谊一窘,转而又不自信地问,“现在念是不是太晚了?后面如果我去念书,工作怎么办?”
“什么是可以放在第一位的呢?如果是念书,就念吧。”贺之昭说,“就像我,最想做的事情是找到你,所以就来找你了。”他似乎永远能将很复杂的问题轻易解构。
“知道了。”许添谊答应下来,他想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答案。
逻辑其实很简单,可是人生总是兜兜转转,为旁枝末节忧心,渐渐也会忘记最想要的东西。
贺之昭对很多东西没那么在意,所以更凸显想要什么很珍贵。
想要许添谊,所以许添谊可能也很珍贵。
许添谊想要非常紧地拥抱贺之昭,但贺之昭没穿衣服。虽然做过更亲密的事情,但情理上不能接受自己脸颊贴热胸膛。
所以他只是不自然地象征性抱了一下,随即很轻地郑重说:“谢谢,辛苦了。”
贺之昭总在学习他的情绪波动,笔记本记个没完没了。他想,其实那份迟钝也很重要。
小谊的睡衣很薄,抱起来隔着衣料,能直接感受到体温,显得很柔软。
贺之昭抱紧他,倒进床里,因为许添谊没有再生气而高兴,又得寸进尺亲很多下。
许添谊不自然地把手掌从两人中间……移开。那柔韧的手感。
音乐结束了,空气复归安静。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