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噼啪。”
木柴烧裂的声响在这一刻有些刺耳。
暮色四合, 人鱼的眸子黑沉沉,竟好似连火光都映不出来。
4404被吓了一跳,【他怎么喜怒无常?】一会儿听话好摆弄, 一会又野性难脱,像是要把宿主生吞活剥般。
宋岫合理猜测,【太热了?】
下意识地,他瞄向人鱼藏在阴影里的尾巴, 或许是错觉,那鳞片的排列纹路, 竟叫他有些眼晕。
但总的来说,并未干裂。
宋岫微微放松神情。
他似乎一点也没被所谓的死亡凝视吓到, 甚至大胆地, 又靠近了些, “霍野。”
“你得表达出来我才能理解。”
表达?
下一秒, 他便被人鱼咚地按在火堆旁。
变故来得太快, 宋岫条件反射挡了下,却换来更加强硬的镇压,违背常理地, 对方轻松用尾巴撑起身体, 隔着将他妥善包裹的作战服, 垂眸,捕猎者般由下至上巡梭, 似乎在考虑哪个角度更容易开膛破肚。
脑后细碎的沙石有点硌,恍惚间,宋岫竟嗅到了股潮湿的、类似深海的气息, 他明明在岸上,却像随时会溺毙, 心脏难以自控地急促跳跃,带来渐渐浸透衬衫的冷汗,和大脑浆糊一样的混沌。
这很奇怪。
身为一个演技足够以假乱真的戏精,宋岫清楚地辨别出,自己此刻的生理反应是恐惧,可他根本没有恐惧霍野的理由,哪怕对方一副要杀掉自己的样子。
想通这点后,堪称奇妙地,他飞快找回缓慢丧失的知觉,重新感受到自己麻木的四肢和冰冷的指尖。
“霍野,”装满子弹的枪就在腰间,宋岫却没再去碰,而是艰难地抬手,握住人鱼精壮的小臂,“轻点。”
“我会疼。”
祂罕见地感到错愕。
没有生物能在自己的怒火下保持清醒,正如没有东西能抵御祂的“污染”,哪怕祂尚未来得及显露本相。
虽然青年确实是块足够美味的食物,但于祂而言,并非必须,尤其对方已经将灵魂献给了旁人。
——在祂看来,婚姻,便是专属人类的契约。
得不到便毁掉。
祂原本是这样想,之前祂尝过青年的血,毫无腥臭,反而泛着一丝甜,祂不介意让对方和自己融为一体。
可青年挣脱了祂的束缚。
对方表现得十分抗拒死亡,这会儿偏偏没逃,还平静躺在祂的身下,主动与祂相贴。
疑惑地,祂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反击?
甘愿为祂赴死、乃至奉献一切的生物极多,青年的情绪中却找不出丁点狂热。
宋岫顿了下,笑,“……因为这张脸?”
他没办法和对方解释过往四个世界发生的一切,干脆挑了个最肤浅的答案,况且,自己起初对霍野的关注,就来源于男人格外符合他审美的长相。
在单纯的“动物”面前,自己大可以省略一些无谓的羞耻心。
祂的眸子又沉下来。
火光里,青年的瞳仁亮晶晶,嘴角挂着抹轻挑的弧度,懒洋洋,看样子并没有对伴侣的忠诚。
汹涌的暗潮瞬间平静。
但紧接着,无名的烦躁便包裹了祂,因为青年眼底映出的,是那张英俊的、仿照旁人捏出的五官。
路易斯·杨。
如果换做对方在这儿,青年大概也是相同的反应,说不定要更热情。
突然丧失继续的兴致,祂移开已经临近青年喉结的齿尖,用惊人的弹跳力,一跃回到湖底。
宋岫身上陡然一轻。
腰部发力轻松坐直,他望向水面,那里只剩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宋岫:【我吓到他了?】夸赞人鱼的长相,应该和夸赞动物的皮毛没什么差别?
【“黄花鱼”你也调戏,】同样以为霍野是害羞,4404道,【不要乱给人类添加没节操的设定。】
自诩无辜的宋岫抗议,【是他先扑的我。】
【人家那是把你当食物,】说到这儿,4404疑惑,【你刚刚动作也太慢了些,怎么,真想被咬破喉管流点血?】
宋岫眉头微蹙,【你没察觉?】
4404:【察觉什么?】
宋岫想答,“缓慢渗透的窒息”,可又觉得这描述太抽象,最终只应:【察觉我心跳得飞快,头晕目眩。】
4404面无表情,【哦。】铺垫一长串,原来是为了给它塞狗粮。
【一般坠入爱河都有类似的体验,】一板一眼,它道,【不过很遗憾,你的心动嘉宾拒绝了你。】
宋岫:……
怎么说呢,自己再放纵霍野,也不能让对方真的把他吃进肚子。
起身,宋岫拿起最后剩下的那条烤鱼,放在水边一块很难被打湿的石头堆上,盯着夜色中仿佛深不见底的湖泊道:“食物留给你。”
“我就住在旁边银白色的蛋里。”
根据小十二的调查,这颗星球的昼夜温差较大,天黑之后,若熄了柴火,他最好还是回到驾驶舱去。
一秒。
两秒。
鸦雀无声。
不远处,却有抹银蓝一闪而过。
宋岫弯了弯眼睛。
同一时刻,首都星的穆子谦正表情厌恶地甩开一滩粘液。
上辈子,他也经历过召唤邪神的骚乱,涉案人员都是一个星网群的网友,研究古代文献入了魔,大着胆子非法走私古董、乱涂乱画搞献祭,感染未知细菌后,更是疯言疯语接连异变,惹出种种麻烦。
在穆子谦的印象中,这件小事,他只用了一周时间解决,但不知为何,两天前,那群破坏社会治安的怪胎忽然活跃,实力大增,一改被治安队压着打的狼狈,数次反攻,和他玩起了游击战。
碍于隐私权的存在,审查最严密的首都星,依旧拥有各种各样的监控死角,面前的这处据点,治安队整整用了八小时才找到,破门而入后,却扑了个空,仅剩下遍布墙壁天花板的鬼画符。
血红色,似一只只扭曲的鬼目,从四面八方阴森地盯着来人。
平心而论,穆子谦没有胡乱联想的闲心,美术造诣也十分一般,可一进这间地下室,他就体会到某种强烈的不适。
最中央的法阵边缘,跪着具难辨形状的尸体,血肉如沥青般融化,变作粘稠的黑液,偏偏骨架完好无损,头颅低垂,双手合十,“虔诚”两个字几乎跃然纸上。
有队员咂舌,“他不疼吗?”居然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黑白红三色交织,混乱又界限分明,像幅怪诞诡异的油画、或者艺术品,瞧久了,直让人不寒而栗。
穆子谦摇摇头,“别管这些。”
“穿好防护设备,小心感染。”
渐渐与记忆偏离的走向,使他心底升起股微妙的不安,左手伸进口袋,穆子谦摸出里面的腕表,轻轻按了下。
这是他重生以后养成的习惯。
屏幕亮起,上面的字幕一如既往:
【关联对象,存活。】
“老大,老大你怎么走神了?”大大咧咧地,一名全副武装的高个儿队员转头,“这白骨要怎么处理,我总觉得一碰它马上会散架……”
音量越来越小,后者敏锐注意到穆子谦握进掌心的银白,这东西,年纪大些的老兵都见过,十几年前的款式,是那位送的毕业礼物。
自从彻底放弃与安清相关的搜查后,上将的手腕便空了,现在怎么又拿出来怀念?
也不怕被新嫂子发现吃醋闹脾气。
“装袋,再让法医拼回去,”神色自若地,穆子谦收起腕表,“附近的监控筛选好了没?我们继续追。”
厚重的过滤面罩下,队员没忍住,“老大,这两天你都没回家,要不先歇一歇?”
新婚燕尔,总分居算怎么回事?
“对对对,我看热搜说,嫂子也没出差拍戏,”听到这话,另一位队员跟着附和,“这里有我们,大家轮班来。”
穆子谦却道:“任务要紧。”
近些年,虫族没再诞生第二位女王,前线战况相对稳定,因得婚假,他暂时退守后方,负责保卫首都星的安全。
至于和安辰的关系,他难得地感到棘手,诚然,他喜欢安辰,否则也不会再一次选择和安家联姻。
但一想到安清还活着,背叛两个字就烙进他的脑子里,时时刻刻提醒。
活像老天故意要撕碎他的逃避,下一秒,穆子谦的通讯器亮起,眼尖的队员瞥见备注,立刻将他推了出去。
地下室外,是老旧破败的楼梯,阳光透过窄小的窗户洒进来,照亮飞舞的灰尘,穆子谦接了电话,“喂?”
“没打扰你工作吧?”视讯那头,是一张年轻活泼的脸,“担心你太废寝忘食,所以来查个岗。”
玩笑般轻快的语气,细听之下,却有几分微不可察的紧张,闲来扫除时,发觉尘封已久的阁楼有被动过的痕迹,安辰心生疑虑,闲聊几句,才转进正题,“谦哥,你最近有没有空?”
“……经纪人想叫我们一起上个综艺。”过分匮乏的安全感,需要外界和自己的一次次确认来证明。
千万光年外。
洗漱干净的宋岫躺在放平的座椅上,将自己埋进柔软的毛毯。
休息前照例开启警戒模式,他终于把严实的作战服拉开了些,衣领散乱,露出一小截白皙精致的锁骨。
沙——
沙沙。
节能模式下,照明设备尽数关闭。
影影绰绰的昏暗中,一条布满鳞片的触手流水般越过舱门间的缝隙,贴地而行,最终停在驾驶位旁,似灵蛇、直挺挺立起,恐怖又暧昧地,无声摇摆,一点点缠住青年垂落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