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很快就熟悉了这栋小楼的环境,上下三层,他住在第二层的主卧室里,三层是一个藏书室和一个活动室,还有几个空关的房间。二楼上还有一个卧室和书房,一个阳台,底楼是餐厅,客厅和厨房,贮藏室在地下,一个美丽的花园围绕着小楼,里面养了一条大黑狗,长相凶恶,但是性格却十分驯服,看见路易难得下楼就摇着尾巴跟上来。
他的生活很有规律,又很没规律,早上起来,照例是罗蒙陪在身边,洗漱过之后就是丰富的早餐,然后他坐在阳台上或是在花园里,随便地看看书,喝点东西,然后是午餐,也只有罗蒙和他两个人,下午就在卧室里过,晚上,只要有时间,那两兄弟一定是会回来的,三个人一起吃过晚饭之后,罗蒙就离开了,换由尚思尔或者是盖恩德来陪他,晚上,他们就在他的床边搭了一张简易床,成夜地守在身边。
可是不知道是病的时间太久了还是身体真的虚弱,路易感觉到自己的情况不是很好,每天除了吃饭的时间之外,不论做什么,他只觉得疲倦,随时随刻都想闭上眼睛睡觉,直到肚子又饿了,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眼睛。他的肚子又非常容易饿,每一天的大多时间不是吃,就是睡。
当然他是不用担心银河帝国的王子们会被他吃穷的,相反,他们唯恐怕他吃得不多,每顿饭准备得都有双倍的量,一脸要把路易喂成小猪的样子,看见他多吃一口都欣喜若狂。
以为他是闷了,罗蒙几乎把皇家图书馆都搬了来,以前的路易也是很喜欢看书的,他爱静,一本书就可以消磨一天的时间,可是现在,他只想睡觉,一本书拿在手里看不了两页就闭上了眼睛,于是,有一天,盖恩德喘着气抱来了一大堆的电玩,全是他的收藏品,一古脑儿地扔在房间里。路易又好气又好笑,可是他还是很坚持地放下来,并且竭力向他推荐,说是有多么好玩,他玩的时候如何废寝忘食,说到最后,干脆安装起来,手把手地教路易玩。
罗蒙一手包下了所有的家事,路易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几乎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从阳台的栏杆看下去,罗蒙穿着牛仔的工装裤,把头发扎在脑后,熟练地操纵着家用机器人在楼下的客厅里打扫着,一脸愉快的样子,马上又来到卧室里,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女佣一样,把乱七八糟的房间整理得整整齐齐。然后,又可以见到他扎着围裙像模像样地在厨房里,边吹口哨边准备着午餐,一点也看不出他之前那华贵高雅的王子形象。他没说谎,这栋房子里真的是一个仆人也没有,所有的杂活全都是他们自己干的。
路易再也没提离开的事情,虽然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完全,连福格尔医生都说没事了,他还是没有说,他不说,那三兄弟更是不会说,只是一心一意地照顾着他,像他生病的时候那样,好像时间可以静止不动。
尚思尔则安静得多了,他按时来,按时走,两人独处的时间里,他只是问问路易的身体,从来不问别的,但是,他经常默默地看着路易,露出不知什么意思的微笑,眼睛里是满满的爱怜与温柔。
这天晚上,他走进浴室想要洗澡的时候,忽然觉得肚子又饿了,而且是那种饿得人心发慌,不吃东西不行的那种,他略一踌躇,还是下去吃点东西,不要等一会晕倒在浴室里,又要被他们大惊小怪了。
他披上浴袍,走出浴室,奇怪,进去前还在打电动的盖恩德居然不在,路易冷笑着自己走下楼去,从前他们可是寸步不离的,难道现在已经吃准了自己不会逃走吗?要不是已经跟妮蔻拉约好了,他几乎想立刻离开,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走廊里静悄悄的,他走近厨房的小门,奇怪,里面居然有人说话。
“错了错了!你给我住手吧!不知道这都要钱买的吗?你再做下去,马上我们明天都不要吃了!”说罗蒙的声音,奇怪,他不是回去了吗?
“我知道我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嘛。“懊恼的盖恩德的声音,“从小也没有人说王子必须会做饭的,更没有人教我!”
“算了吧,”罗蒙凉凉地说,“自己不努力还敢说别人,你请给我出去,不要再把厨房弄得乱七八糟,还我还要收拾半天,走吧走吧!”
盖恩德迟疑地说:“可是……如果路易晚上想吃东西怎么办?他好不容易才能吃一点,我想给他多补补身体。”
“我不是都已经做好放在冰箱里了吗?到时候你用微波炉一热就好,真是的,怎么你以为大哥也会做饭吗?他在的晚上不也是这样的?”
“可是……不太好吧?那都是冷冻的……”
“死小子!”罗蒙带着笑意骂,“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疼他吗?我都是今天白天先做的,保证新鲜!”
“可是……二哥你就留下来嘛。万一……路易想吃点别的,我也是想他快点好啊。”
“我知道了!”罗蒙头疼地说,“我留下来!又要睡沙发了……好啦,你快上去吧,他不是在洗澡吗?”
“对啊,我才有空下来的,我上去了,二哥。”
路易急忙跌跌撞撞地上了二楼,也不知道是惊慌,还是别的什么,出了一身冷汗,刚坐在椅子上,盖恩德就进来了,看见他没有像预想的一样在浴室里,心虚地问:“怎么了,路易?”
“没有什么……”路易抓紧浴袍的衣领,含糊地说,他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软弱?为什么竟有一丝丝的不安?不是说了吗?再多的东西,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都无法弥补自己所遭受的一切痛苦,不是这样认为的吗?不是早就下定决心了吗?
那么,现在的犹豫又是为了什么?!
他不作声,盖恩德蹲在他面前,灰色的眼睛探询地向上看着他:“又不舒服了吗?还是肚子饿了?路易,你说话嘛。”
“我说了我没事。”路易尽量平静地说,“不过……真的有点饿了。”
“啊,是这样,”单纯的盖恩德立刻站了起来,“你早说啊,我这就下去给你准备,吃点什么好?甜的还是咸的?”
“随便。”路易简短地说,他怕自己忍不住大吼起来,当然他也知道盖恩德是绝对不会和他吵架的,无论他怎么发脾气,都是会耐心地哄着他,让着他,可是,这样他更受不了!
盖恩德飞快地下楼去了,路易痛苦地把脸埋在手心里,他知道不应该发脾气,现在他心里的愤怒更多地来源于痛恨自己的软弱,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被他们这样虚假的柔情所打动了呢?!当时许下的诺言,那些在痛苦和耻辱中挂在嘴上的哭喊,刻在心底的伤痕,都这样消失了吗?
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他们永远不是平等的。
而没有平等,就没有真正的爱……
***
晴朗的周末,难得三兄弟全都在家,路易还是照例坐在阳台上,身上盖着轻软的毛毯,出神地看着周围的风景,尚思尔坐在一边,阅读这一大堆文件,不时微笑着看上路易一眼,轻声地询问他有什么要求。罗蒙还是一副家庭主妇的样子在房间里外忙碌,丝毫看不出来他就是那个以尖酸刻薄闻名的第二王子。
盖恩德刚从健身房出来,这么冷的天,只穿着背心短裤,意犹未尽地围着小花园的墙壁跑着,逗引的大黑狗也跟在后面,他猛地回身,扑在狗身上,哈哈大笑地在地上滚着,玩闹着,狗伸出舌头猛舔他的脸,他健康的褐色皮肤和健美的肌肉都在太阳下骄傲地显示着他的青春。
一辆陆上车慢悠悠地开了过来,在门口停下,路易吃惊地眯起眼睛看着,直到看见福格尔医生熟悉的白发在门口晃动才放下心来。
没等他按门铃,盖恩德早就看见了他,带着狗奔过去给他开门,开心地笑着说话,福格尔医生也笑得像个外公一样,还抚摸着狗的大脑袋,真是欢乐的场景。
路易闷闷地想着,如果说这幅家庭欢乐图中有什么阴暗的色彩的话,那就是自己了。
“路易。”尚思尔含笑看着他,“我们进去吧,医生是来看你的,顺便给你检查一下身体。”
“我的身体已经好了。”不是赌气,说的是实话。
“我知道啊,可是,还是谨慎一点为好,不是吗?”尽管在微笑,但是身为帝国的王太子,无论什么时候,都自有一股威严,连温柔,都不容人抗拒,“你看,明天就有一个宴会,父王希望你能参加,可是我们都担心你的身体能不能支撑的住,这种国宴又冗长又没趣,怕把你累着。”
路易微皱眉头:“我可不可以不去?”
真佩服自己,连欲擒故纵都学会了。
“不想去就不要去好了。”尚思尔还以为他真的不想去,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说,“父王那里,我会去应付的。”
路易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幸亏这时候罗蒙也上来告诉他们,医生准备给路易检查身体,体贴地帮着路易躺回**之后,他们都离开了。
白发的福格尔医生还是像每次来一样和蔼可亲,不同的事,他这次笑得更慈祥了:“怎么样?小路易,看,年轻人就是身体好,已经活蹦乱跳的了。”
路易微笑着,皱着眉头看他从箱子里拿出各种各样的器材:“其实我没事了,医生。”
“不不不。”福格尔医生轻快地摇着手指头,“那三个小子可不是这样认为的,你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就开始紧张了,反复说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没有照顾好你什么什么的,连我这个老头子都听烦了。我要开始咯?”
进行完必要的检查,路易松口气,刚以为他要走了,谁知又拿出一个注射器来。依旧笑眯眯地说:“小伙子该不会怕疼吧?这次要抽点血了。”
“抽血?”路易惊讶地叫,他倒不是害怕,只是奇怪,以前也没有抽过血啊?“为什么要抽血?”
“真怕疼吗?你可是帝人哟。”福格尔医生假装板起脸来,却又忍不住笑了,“是尚思尔告诉我,你这些天一直觉得累,又吃得很多,又想睡,他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病在。”
路易的脸微微一红,冷笑着:“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我吃怕了帝国王子殿下们呢。”
“嘘,你这孩子的刻薄倒是和罗蒙不相上下呢,他们也只是关心你啊。”福格尔医生熟练地在路易的上臂找到血管,轻轻一刺,望里平着一推,接着暗红色的血液就顺畅地流入了针筒。
“疼吗?会疼就叫出来吧。”他开玩笑地说,“那三个小子一定等在门外面呢,听见声音冲进来,我怕我这身老骨头都要被拆了。”
路易淡然地看着他把血液样本装好,刚要起来,福格尔医生一边摘手套一边坐了下来:“哎,也真累了,歇一会儿吧,小路易,来跟我说说实话。”
实话?
路易诧异地抬头,福格尔医生神秘兮兮地凑近他:“外面那三个小子,你比较喜欢哪一个啊?”
“喜欢?!喜欢!?”路易差点尖叫起来,他哪一点表示过他喜欢那三个人了!
“不要否认啦,他们三个都是不错的小伙子,我说这话可不是拍王子的马屁,就算他们不是王子,也照样是很好的小伙子,现在的观点也跟以前不同,就算你们都是男孩子,是兄弟,也没有关系的,首先,陛下那里,就绝对没有问题。”
我哪里管他有没有问题!
“医生,您弄错了。”路易白着脸解释,“那是没有的事。”
“好吧好吧,你们这些小伙子脸皮嫩,我是知道的。”福格尔医生笑着说,“就算你不喜欢他们,他们可是很喜欢你呢,而且啊,三个都这个样子,那天晚上,我还在睡觉,尚思尔冲进我家里就把我拎了出来,那可是半夜两点啊,就算是皇帝陛下生病,也没有这么急吧?而且还一脸假装镇定,其实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样子,把我拽到这里来,你就躺在**,烧得不省人事,盖恩德抱着你,都快哭出来的样子,罗蒙不停地给你擦着身体降温,也是一边擦一边偷偷地哭,哈,我认识他们也有段日子了,就从来没看见过他们这样过!”
路易别过头去,不是闹别扭,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说的一切。
“然后我就被软禁在这里啦,连家都不许回,我还好,他们三个没日没夜地守着你,尚思尔还有一大堆公务在身上,经常是一边看护着你,一边熬通宵,早上洗个冷水澡就直接去上班,盖恩德索性请了长假,就守着你,也经常是连觉都不睡啊,那时候,你烧得太厉害了,都没办法自己排尿,只是涨的难受,翻来翻去的,平时也很容易,插根导尿管就行了,谁知道他们三个都跳了起来,坚决反对,说是太痛苦了,我啊,都没有见过这样固执的呢,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讲不通,吵着吵着,盖恩德忽然跳起来说他来帮你,说完就……啊,我都不好意思说了,他居然用嘴巴帮你吮了出来,然后瞪着眼睛说,他情愿每四个小时帮你吮一次,也不要给你插什么导尿管!”
房间里一片死寂。
“结果你猜怎么样?他居然真地做到了,而且不光是他,罗蒙,尚思尔,都一样地为你做了,直到你能自己有意识排尿为止,不容易啊,孩子,何必为了别的东西放弃你自己的感情呢?自己的心才是最重要的啊。”
路易慢慢地回过头来,苍白的脸上挂着泪水,眼睛却像火焰一样咄咄逼人,他沙哑着嗓子,用很平淡,但是蕴藏着极大怒气的声音说:“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医生?你知道我会恨你吗?我恨死了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话!”
他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全身都在抽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不想听啊!我一点也不想听啊!”
福格尔医生惊愕地站起身来,门外的三兄弟早已一拥而进,手忙脚乱地冲到床前,尚思尔一把搂住了路易,焦急地问:“怎么了?路易,怎么了?”罗蒙赶快拉着福格尔医生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连声道歉:”对不起,医生,实在对不起,路易的情绪不是很稳定……他病着,你别放在心上,对不起……对不起……”
路易咬牙死忍着,忍得好辛苦,他怕一张开嘴就会不能自已地放声大哭,把所有的委屈,不安,愤怒,都痛痛快快地哭出来,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可是不行,他清楚地知道,现在不是时候,更不是地方……他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哭,在这些曾经侮辱过他,也曾经关爱过他的人面前哭,将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耻辱!
爱情不能施舍,更不能乞求!
“路易……“盖恩德果断地伸出自己的手指硬塞到他的牙齿中间,收不住劲的路易狠命地咬着,咬出了血……
“没事了,没事了,你看,就我们在这里,没有别的人了,路易,你看,不会有人伤害你了,乖乖的,想哭就哭吧,我们都在这里……好了,好了……”尚思尔紧紧抱着他,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摇晃着,不停地在耳边温柔地说话,手臂却箍得紧紧地,让他完全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路易慢慢安静下来了,牙齿缓缓松开,盖恩德这才抽回手指,看着上面的齿痕和渗出的鲜血,毫不在乎地一口舔掉。
尚思尔继续轻轻摇着他,路易缓缓地舒了一口气,颤抖着说:“对不起……”
“嘘,没事没事。”
“帮我……跟医生说……对不起……”路易为自己的行为而红了脸,他是怎么了?不是已经打好主意了吗?不是一切都安排好了吗?为什么还要如此激动?这根本不是自己该有的行为啊。
“好,我会去说的,你现在不用担心别的,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乖,睡吧。”尚思尔在不放开他的情况下,慢慢地把他放到枕头上,自己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温柔地说:“好了,我在这里,我们都在,会一直在的,你放心睡吧。”
路易点点头,闭上了双眼,很快地就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他一直没有发现,自己的手在不经意中抓住了尚思尔的衣服,而且,始终没有松开。
***
华灯初上的帝都,象繁星坠落人间一样美丽,宽阔的皇宫大道上,各种各样的豪华陆上车往来穿梭,加上路边悬挂的的各种彩灯,装点得更加繁华。
路易静静地坐在车里,脸色还有些苍白,经过昨天的事情,本来他们是不想让他来的,可是路易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想去。”就没有人反对了。
他穿着黑色的晚礼服,雪白的衬衫,黑色的领结,男人的衣服式样,过了一千万年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没有任何装饰品,越发显得他的俊美出众,他耀眼的金发,象冬日晴空般湛蓝的眸子,形状悦人的红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就是世间一切珍宝加起来都比不上的美丽。
罗蒙一边开车一边对他解释:“为了节省时间,我们从后门进去,从前面走的话,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过来打招呼了,实在烦人。”
路易讥讽地说:“请便,不过,他们也烦不到我,反正没有人认识。”
罗蒙假装听不出他的话中之意:“没错,不久的将来,这些人都会认识你了,父王说,要在今天的宴会上把你介绍给大家。”
路易笑着:”是吗?那我可是受宠若惊了。”
“大哥没这么命好,他一早就得去站在那里接待来宾,一晚上都得不停地行礼寒暄,重复着上千遍‘您好吗?见到您真高兴,今天人真多啊’之类的废话,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庆幸我自己不是王太子。”罗蒙耸着肩说,他也穿着晚礼服,佩带着绿宝石的徽章,相当秀丽精致的青年,只有路易才知道他的不同面目。
“老三本来要跟着来的,可是皇家规矩,两个皇家继承人不能同时坐在一辆车里,只能算了。”罗蒙遗憾地说,“大概和不能把所有的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一个道理吧。”
路易无语,心里却想着,妮蔻拉说芙丹瑞会来接他,不知用什么样的名义呢?能够参加这个宴会的,都是贵族高官吧?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少校,一个边境星球的司令官,就算加上妮蔻拉,她们能成功地把自己带走吗?在那么多人面前,还有尊贵的银河帝国皇帝陛下,路易丝毫不怀疑皇帝陛下的威严,也许面对着他的时候他只是个慈爱的父亲,可是坐在自己的皇位上,他就是另一个人了吧。
早知道就不要赌这口气,今晚留在家里,偷偷摸摸地溜走算了。
罗蒙把车拐入后门,下车为他打开车门,路易无视他伸出来扶自己下车的手,自行跳了出来。
少年侍卫过来停车,罗蒙领着路易往里面走,完全不同于路易上次来的时候,这是一片宏伟豪华的建筑,回廊两边的大理石柱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庭院里花木扶疏,中间有一个占地一百多平方的超大喷水池,喷泉中间的大理石天使雕塑华美异常,在喷泉底部的灯光照耀下,水柱变成五颜六色,嚣张地向四面喷射着。
来往的侍从和禁卫军一律穿着正式的制服,镶着金边,神情严肃,见到罗蒙时只是躬身为礼,并没有多看路易这个陌生人一眼,一举一动都显得训练有素。人虽然多,但是走在长廊上只听见轻轻的脚步声。
“哎呀,这不是尊贵的第二王子殿下吗?真是意外的惊喜啊,”一个清脆的女声忽然响起,吓了路易一跳。
“真是久违了。”罗蒙展现出他的迷人的笑容。
一个穿着全套禁卫军礼服,肩上挂着金色绶带,脚蹬雪亮的马靴,腋下夹着镶有羽毛的帽子,甚至还像模像样地佩带着长剑的女军官英姿焕发地走了过来,整个人就是博物馆里所谓的完美禁卫军样本。
“我还以为你又一句:艺术女神在召唤着我,我不屑于和俗人同流合污。就此不来了呢。”她挺直了身板,明亮的绿色眼睛上下打量着他,“来了喔,还居然没迟到。”
“彼此彼此,我也以为你会一句:我不是打扮整齐供游人拍照留念的活动圣诞树。也会就此不来了哪。居然还穿得这么正式,这套礼服自从发给你,就一直挂在衣架上吧?怪不得这么新呢。”论起毒舌,罗蒙可是不让任何人的。
“这么夸张啊?”女孩掩嘴而笑,“我身为禁卫军的将领,怎么能不来保护你们的安全呢?俗语说:食君俸禄,为君办事嘛,倒是你,不是自诩为艺术女神在人间的慧眼和代言人吗?难道你今天在这种宴会上也能得到灵感?”
“我偶尔也得尽一个王子的本分,过来亮亮相,”罗蒙不慌不忙地说,“不像某些人,成天都不在,害的别人都以为她是调职了,或是干脆殉职了。”
“调职啊?好主意呢。”女孩欣然说,“反正军人嘛,在那里不是一样的,但是有些人,生下来就顶着一个好沉的头衔,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可怜哪。”
“生下来就顶着的,总比祖宗留下来的好吧?我只能被人说成是纨绔子弟,某人可要被人说成是不肖子孙了。”
“彼此彼此嘛。”
交锋至此告一段落,罗蒙正式向路易介绍说:“这位是莎也迦,瓦伦西亚少将,禁卫军的副司令官,皇宫的保护人,游客的必看景点之一。这位是路易,维克里希上尉。”
这么奇怪的介绍居然没有引起莎也迦的回击,她双眼发亮地看着路易,含义不明地笑:“幸会,上尉。”
“幸会,将军。”路易敷衍地说,莎也迦的目光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嘿嘿嘿,今晚天气真好啊。”莎也迦忽然转了话题,“我得去巡视了,再见,上尉,再见了,王子殿下,祝您今晚过得愉快,我听说今天晚上有不寻常的事情要发生。”
说完,她就挺直腰板,兴高采烈地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吹着口哨,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女人。”罗蒙低声说。“我永远无法猜得透她们在想什么……我们走吧,今晚有好多人要介绍给你呢。”
路易微微厌烦地皱起了清秀的眉毛,但没有说什么。
罗蒙带他到了一间等候厅,让他坐下来,桌子上有满满的饮料和糕点,显然是为了路易准备的。
刚坐下,盖恩德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二哥!路易!路上没有出什么事吧?怎么这么晚?大哥都问过两次了!”
“没事,路上碰见了莎也迦,聊了两句。”罗蒙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无聊地玩着头发。
“父王说等一会要过来,今晚上是不是有什么是要发生了?我感觉到很不寻常呢。”
罗蒙警告地看他一眼:“是吗?”
“不是那个……而是别人的气氛,我总是觉得啊,好像有我们不知道的什么事情在发生。”
“是你疑心生暗鬼吧?”罗蒙不以为意地说,“路易,想喝点什么吗?”
路易摇摇头,他知道要发生什么,也一直在等待着,可是,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头翻搅着,搅得他很难受。
通往另一侧的门忽然开了,德卡莱尔九世,银河帝国的皇帝陛下出现在门口。
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今天的德卡莱尔,也穿着正式的皇帝礼服,黑色和金色耀眼地搭配在一起,加上金色的绶带,成排的勋章,使得本来设计简单的礼服都变得豪华了,挺拔的身影,不怒而威的气势,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容人违抗的霸气,银河帝国的皇帝陛下,依旧是帝国里最有威仪的男人。
不过当他看见路易的时候,目光中只剩下了温柔与慈爱,大步走了过来,伸出手臂:“路易,我的宝贝孩子,你身体怎么样了?那些混小子一个个都吞吞吐吐的,什么也不告诉我。现在好了吗?”
路易被动地被他拥入怀中,却也感受到了那怀抱的温暖和宽厚,他闭了闭眼睛,轻声地说:“我没事,陛下,我没事。”
“小孩子就是不知道照顾自己,看,病了吧?”德卡莱尔九世吻吻他的头发和额头,“真让人担心,他们坚决地说要自己照顾你,不让我把你接回来,没办法,就听他们一次吧,这毕竟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来,坐下吧。”
他拉着路易坐下,在这一刻,他也只是个担心的父亲,不停地问路易的情况,还发烧吗?身体怎么样?吃饭正常吗?会不会睡不着?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直到确信路易已经无恙才放下心来。
“啊,那个,”他看了看表:“就要正式开始了,路易,今天是建国纪念日的国宴,很盛大,基本上所有的贵族和高级官员都来了。”
所以,你想让我见见世面吗?见识一下你们皇家的气派和豪华吗?
“我想……”德卡莱尔九世沉吟了一下,“我想把你正式介绍给大家。”
路易直觉地叫了起来:“不!”
开玩笑,他躲都来不及了,还要把他的身份昭告天下吗?那他以后的安静日子不就完了?!
“你听我说。”德卡莱尔九世安慰地拍着他的手,“我知道你不需要这些,更不在乎这些,可是,这是我能够为你做的,为什么不呢?路易,你知道吗?如果能有一种办法可以补偿你,哪怕要我牺牲一切,我都会毫不犹豫去做的,我只想你能过得好一点,幸福一点。”
“可是,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路易勉强地笑着,“如果想让我幸福,就请放我自由……您知道吗?让我当一个王子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我的父亲也这么想,他情愿我在自由的环境里长大,在皇宫里,我连呼吸都会困难。所以……请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我知道,我知道。”德卡莱尔九世微笑着说:“可是现在的情况又有不同了,我不是想把你作为我的儿子介绍给大家,那样对你,也许真的是一种负担。不过,你大概也发现了,我的这三个儿子,都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你。我想,你也多少知道一点,那么,今天,我会把你做为他们其中之一的爱人介绍给大家。”
路易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什么?他们爱上了他?!不可能!这是天大的谎言,简直是不可思议,就算是死去的父亲复活都不会带给他这么大的震撼!
那三个曾经用各种手段把他伤害侮辱得无以复加,甚至连死都不能洗刷干净的人……爱上了他……
“不,陛下……您一定是弄错了……”他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在说话。
也许是补偿,也许是同情,也许是愧疚……但绝对不是爱情!
德卡莱尔九世的手臂抱住了他的肩膀,深蓝的眼睛凝视着他:“路易,你听我说,我一直感觉到你们中间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你也一样,可一定是非常严重的事,不然,你们不会这么奇怪,可是,我想着,这究竟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最好由你们自己解决,我所能做的,只是在身后给予你们默默的,最后的支持,今天,机会来了,我会在今天的国宴上,宣布你的地位,这等于在整个帝国里宣布了,是绝对官方的,任何人,想提出反对意见的人,都不会再说什么,因为那样就等于和我为敌!”
他的目光坚决,仿佛想起了多年之前自己的恋人,那时没来得及保护的恋人,一辈子也无法追回的爱人……所以他现在,终于要做点什么了。
路易却几乎要晕过去了,他吃力地说:“陛下,您搞错了,不是——不是这样的!”
他感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不得不停下来,吃力地喘着气。
“当然,”德卡莱尔九世的目光又恢复到原来的慈爱,“选哪一个,这是你的权利,我只等着把那个幸运的小子和你的手牵在一起。”
说着,他放开路易,站了起来,“罗蒙,你是哥哥,先跟我出去,让盖恩德先说好了,这可是求婚的重要时刻,不要有外人在场比较好吧。”
他笑着出门了,房间里只剩下路易和盖恩德。
“那个,这个……”
盖恩德很紧张,局促不安地靠近路易,路易心情正在混乱之中,闻声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他不敢再接近了,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我只有……一会儿时间,我想对你说,我是真心的,就算从那个时候开始算,我也是真心的,那个时候……我只是想不和你分开,但我——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知道,你对我很重要,一想到你会离开我,属于别人,我就受不了……我—我是说真的,路易,你相信我,当然,我以前是对不起你太多了,以后我会慢慢补偿的,我保证,真的,我会好好爱你,爱你一辈子,绝对不会让你再伤心了!”
他稍微平静了一下:“你知道,我是第三王子,可能这辈子当不上皇帝了,我也不想当,我只想做个帝国元帅,大哥是很厉害的人,可是一向还比较疼我,我也不会笨到去造反什么的,我想,这辈子,只要有你在身边,我也没有什么别的要求了,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一定会的!”
他单膝跪在路易的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戒指,是稀有的变彩粉红色钻石,菱形的切面,在灯光下华彩非凡:“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让我将来送给新娘子,我——我以前也没有求过婚……我问过父王,他说,求婚的时候要有鲜花的,可是今天我没来得及准备……只有戒指,路易,我希望你能……嫁给我!”
路易的双眼失神地看着他,是真的吗?他跪在自己面前求婚,这是多么滑稽的场面,多么奇怪啊,他几乎要放声大笑了,可是他笑不出来,真的笑不出来。
“我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也许你比较喜欢二哥,还有大哥。”盖恩德酸溜溜地说,“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选择我……好了,戒指就放在这里,我该出去了,不要让他们说我不公平竞争。”
他站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路易怔怔地伸出手去,抓住了戒指,紧紧地抓着,直到宝石的尖角刺痛了手心。
门开了,又关上,罗蒙轻轻地走了过来,忽然笑了:“真是的,原来真到了求婚的时候,我也会心慌呢。”
他从身后拿出一枝半开的红玫瑰,很潇洒地跪在刚才盖恩德跪的地方,向上深深地看着路易的眼睛:“嫁给我,路易,让我们重新开始。”
路易苦笑着,重新开始,这么容易吗?那些噩梦,我会忘记吗?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道歉的话都已经晚了,可是,我是真心的,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说话刻薄,有的时候,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但是,请相信我现在的真心,我是真的爱你。”
路易的泪水模糊了眼睛,他倔强地抬起头来。
“我是老二,很尴尬的位置,只比大哥小一岁半,从小,大哥周围的人就用敌视的目光看着我,因为我是最有机会取代大哥地位的人,所以,”罗蒙苦笑着低下头,“我成了一个最无所事事的王子,成天沉迷在艺术里,不去理睬那些世俗的纷争,也有人想拉拢我,但是我拒绝了,我没有这么大的野心,而且,我知道,大哥是个优秀的王太子,比我不知优秀多少倍,从小他受的就是精英教育,从小我就不能比他强……在任何方面都不行……除了艺术,没有一个皇帝会在意他有一个在艺术上有天分的弟弟,所以,我只好在这方面努力,为了避嫌,虽然大哥很冷静理智,但是,我怕他会有一天也会犯错,毕竟,我们面对的,是整个银河帝国这么大的目标……宫廷的斗争,有时候超乎想象的残酷,就算是亲兄弟,甚至父子之间,都没有什么可留情的……所以,路易,我要你知道,我不能给你豪华的生活,更不能给你呼风唤雨的权势,如果你真的答应我,婚后我会和你一起选择一个安静的城市定居下来,过着悠闲的生活,我只能保证给你绝对的平静和安宁,不会再让你尝到失落的滋味了,路易,好吗?嫁给我,好吗?”
他掏出同样是变彩粉红钻石的一枚戒指,只不过切面是玫瑰型的:“我想,你知道了,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准备将来戴在我妻子的手上,现在,我把它给你。”
钻石在灯下闪着冷冷的绚丽光彩,好像在嘲笑着什么。
路易紧紧咬着牙,不说话,也不看他。
“对了,”走到门口,罗蒙又回身,促狭地说了一句:“如果是我的话,让你做也没有问题哦。”
路易想破口大骂来着,可是,声音到了嗓子里却发不出来,这几天的相处,罗蒙始终任劳任怨地照顾着他,三个人当中,他几乎是一天到晚留在路易身边,做着所有的事,以为他晚上会回家休息,可是实际上,为了怕他晚上醒来要吃东西,他经常都是在楼下的客厅里睡着,随时都可以起来为他准备……
他的手在颤抖,已经没有了过去见到他就想一拳打过去的冲动,曾几何时,怨恨的心,也在悄悄软化……
门又开了,不用说,这次进来的是尚思尔,帝国的王太子殿下。
你也来向我求婚吗?尊贵的王太子殿下?银河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将来的皇帝,把一切都握在手里的人,居然会来向我,一个曾经是下贱的性玩具,被人玩弄的男人求婚吗?
路易不说话,他已经说不出这些讽刺的话,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这次近乎荒唐可笑的事情,居然是真的。他们是真的在向他求婚。
一心一意……
果不其然,尚思尔沉稳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但说的话却出乎路易的意料:
“路易……我不是来向你求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