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在一个街角,离物资公司也就几分钟的车程,再往前不远,就是清源宾馆。夜深了,街头几乎没有了行人,只有派出所的门口还亮着灯,倒也醒目。
贾明鎏和老万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一个男人声音响亮,在大声叫嚷。
老万才一进值班室的门,值班的老民警就指着老万说:“你别跟我吵吵,这是你老婆单位的领导,有什么话你和他说去?”
那男人凶巴巴地凑上来,扯住老万:“哦,万总你来了,那个叫什么慕容健的小子调戏我老婆,你说,你们机电总公司都什么队伍,还知不知道有王法?”
老万推开那男人的手,后退一步:“有话好好说,这不,总公司的领导也连夜从临江赶过来了嘛。”然后陪着笑脸和值班民警说:“你是唐警官吧,这是我们总公司的贾科长。”
贾明鎏扫视了一下值班室,值班民警应该是老万说的唐警官,那个凶巴巴的男人自然是花狐狸的老公,旁边站着四五个穿便衣带红袖章的汉子,其中一个年轻人还捂着嘴巴在骂骂咧咧。
那男人转而冲着贾明鎏大喊大叫:“好啊,那慕容健就是总公司的人,难道你们高高在上的领导都是这路货色?”
贾明鎏冷冷一笑:“这位老兄,我是代表公司来处理两个人的问题的,请你说话注意分寸。”
那男人看贾明鎏正义凛然的样子,一时也搞不清是什么来路,气焰就有所收敛:“那好,废话少说,我只问你们领导要人。”
贾明鎏不理会那男人的胡搅蛮缠,非常客气地和值班民警说:“唐警官,给你添麻烦了,我是专程从临江赶过来配合你们处理这个事情的,能不能跟你了解一下情况。”
唐警官听说贾明鎏是省城来的人,态度又十分诚恳,就请贾明鎏到隔壁办公室谈,贾明鎏从包里拿出两条烟,强塞给他,他只略略推辞了一下就放进了抽屉。
“唐警官,我也不给你找麻烦,只想了解了解情况。”贾明鎏先稳住唐警官。
唐警官压低声音说:“情况我们已经做了笔录。大概过程是这样的,这一男一女在房间里喝酒,那女的耍赖,那男的不依,就端起酒杯扯住那女的领子,把酒全倒人家胸口上了。那女的大叫,正赶上那几个联防队员在清源宾馆查房,就冲进去把两人堵住了。”
“不就是单位的两个人闹酒吗,怎么搞成了卖**嫖娼呢?”贾明鎏皱起眉头,不解地问。
“嘿嘿,不瞒你说,这帮联防队员好些天都没完成指标了,好不容易抓住一对,又看那女的衣服都被撕烂了,他们就这么说了。”
“唐警官,你应该知道治安处罚条例,自己单位的两个男女拉拉扯扯,怎么也和卖**嫖娼不沾边吧?这么定性对我们单位影响太不好了,我们单位在临江可是利税大户,说起来领导面上都没光呢。”贾明鎏并没有表明是什么领导不满意,对于小城市来讲,省城里的企业多少总有点势力。
“贾科长,你还有点法律常识嘛。这我们还能不知道?单位要出面来扯,我们也解释不通。但定个调戏妇女、流氓滋事还是没有问题的。”唐警官也没多少,先给贾明鎏一个软钉子。
“唐警官,我呢这方面也不太懂,不过这样定性,那女的算是受害者,该没啥问题吧。”贾明鎏以退为进,先解决花狐狸的问题再说,免得她男人又吼又叫地把事态扩大。
“应该是的,你们也托人说了情,所长刚才来电话,说就别定性为卖**嫖娼,让那女的老公把那女的先领回家,随时接受传唤。这不,我们给那男人打了电话,那男人一进来就咋咋呼呼的,真看不顺眼,他以为他老婆是啥好人呢?我有意拖着没给他办手续,嘿嘿,正好你们就到了。”
贾明鎏压低声音:“那男的呢?实不相瞒,那是我一兄弟,否则我也不会大半夜里从临江赶过来。”
“你这兄弟就难办了。”唐警官面露难色。
“为什么?”
“贾同志,要说起来真没多大个事,如果当时你那兄弟冷静点,解释清楚,只要不弄进来就好办,可他竟然和联防队员动了手,看见没,那个捂着嘴巴的就是他打伤的。”唐警官说起来也愤愤不平,这年头,敢和警务人员动手,这本来就是天大的罪,好在近年来一直在讲以人为本,要搁在以前,恐怕早就站着进来,爬都爬不出去了。
“他平常挺好的个人,喝多了才这么冲动的。”贾明鎏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麻烦就在这,那被打的队员是清源市局某个头头的小舅子,他姐姐已经给我们所长打过电话,说市局方面已经知道了这档子事,还质问你这个所长怎么当的,手下的人都让外来流动人口给打了,你地面上的事你要管不了就写个报告得了?所以,所长交代一定要按照严打的政策,从重从快地处理。”
“那依你的判断,最重能到多重呢?”
“拘留七天,罚款5000。”
“唐警官,我随便问问,能不能这样,钱我们可以交,拘留就免了吧?”
“贾科长,这我就说不好了,得看上面的意见。”唐警官一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正说话间,外面花狐狸的老公在那里骂娘:“妈的,我老婆是给你们公司打工的,不是给你们当三陪的……我老婆工作、工作,竟然工作进了派出所,你这个当领导的还管不管?”
唐警官起身要出门,贾明鎏忙拉住:“唐警官,求你帮帮忙,夜里能不能别为难我那兄弟?”看样子,晚上慕容健肯定出不来了,当前的首要问题,就是别让慕容健在里面肉体上吃太大的苦头唐警官横了贾明鎏一眼:“只要外面那几个联防队员不犯浑,我们穿这身衣服的肯定不会乱来。”
“唐警官,你一定帮忙关照一下,外面的那几个兄弟我也拜托一下。”
花狐狸的老公还在气势汹汹地和老万纠缠,唐警官喝道:“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吵吵嚷嚷的?”
那男人声音低下来:“我老婆是帮他搞工作,我不问他要人问谁要人?”
老万也有点来气:“喊什么喊,这不领导来处理问题了吗?”
“领导来了管屁用,我老婆怎么就到派出所来了呢?”
贾明鎏冷冷地说道:“这你要去问你老婆,你口口声声地说你老婆是在工作,她怎么工作到人家房间里去了呢?”
那男人一时哑口无言:“肯定是那姓慕容的小子不地道,耍流氓。”
“你老婆不跑到人家房间去,人家怎么耍流氓?”贾明鎏这么一问,连旁边的几个联防队员都笑了。
那男人恼羞成怒:“你,你们机电总公司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贾明鎏不怒反笑:“这算你说对了,你老婆不是机电总公司的人?”
男人气得冲着贾明鎏瞪眼睛,撸起袖子又想耍横。
唐警官把手一挥,喊道:“算了,再乱扯对你老婆也不好。你过来办个手续,先把你老婆领回家,等明天我们再来调查取证。”
那男人一听这话,屁颠颠地凑过去,跟着唐警官进了办公室。
贾明鎏走到那帮联防队员面前,把剩下的两条烟掏出来,递给那个捂着嘴的年轻人:“兄弟们辛苦了,这烟给大家解解乏。”
那年轻人眼皮抬了一下,没吱声,旁边一汉子大概是他们的头,接了过去,笑嘻嘻地说:“好烟,好烟,不抽白不抽。”
贾明鎏连忙说:“我那兄弟多有得罪,还望兄弟们看在他喝多了的份上,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好说,好说。”那汉子把烟分了,几个人各自揣在口袋里,只有那年轻人不肯接。那汉子捅了他一下,悄悄地说:“算了,你刚才先动手搞了他几下,也不算吃亏。你看这人一来就放了那女的,估计有点来头,要搞过头了,你倒没事,我们兄弟们就不太好混。”那年轻人擦了擦嘴角,把几盒烟揣了起来。
不一会儿,花狐狸就出来了,果然衣冠不整,她男人赶紧脱了外衣给她披上,出门的时候,花狐狸看见老万,还委屈地想要解释什么,一看旁边还站着贾明鎏,就低着头不敢做声,跟着那个骂骂咧咧的男人走了。
贾明鎏和老万谢过唐警官,看着那几个联防队员被唐警官派出去接着巡查出了门,才上车准备回清源宾馆。
“贾科长,还是你有本事,一来就把华主任搞出来了。”
贾明鎏落了个顺水人情,也不多说明,只说:“事情大概也清楚了,你们散了之后,华主任拎个瓶子又跑到慕容健房间里去劝酒,她喝不过人家就耍赖,这女人你应该清楚,两个人拉拉扯扯就惊动了联防队员。听人家一说这是卖**嫖娼,慕容健就急了眼,跟联防队员动了手,人家派出所当然不肯善罢甘休,才说要从重从快处罚。”
“贾科长,这女人是总公司办公室派下来的,我们平常也让她几分,哪里敢招惹她。”老万赶紧撇清关系,可听上去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嘿嘿,过去的事情谁都不好追究了,只这事的严重性你也知道,当务之急是把慕容健抓紧捞出来。”
“那你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钱总有指示,一是不能对公司形象造成负面影响,二是不要误了慕容健的前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可不能拖太久,时间长了影响也就大了,事情更不好办。”老万忧心忡忡,他可以不担心慕容健的前途,但要关心自己的乌纱帽。在公司这么多年,他知道钱瑞君的脾气,在省里从来都是受表彰的先进人物,把荣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是让他在上级和同僚面前丢了面子,肯定饶不了自己。
大概是麻将散场了,贾明鎏接到了秦远的电话,询问进展情况,贾明鎏简单汇报了一下,听说花狐狸已经回家了,秦远松了口气,可听到慕容健还被扣在派出所,又开始吱吱吸凉气,反复嘱咐贾明鎏:“一定要想办法在这个周末处理好,明后天就办妥,等到大家都上班了,想瞒也瞒不住。”
贾明鎏答应着,可和老万商量来商量去也想不出个好办法。
“万总,这大半夜的我们着急也没用。这样吧,你明天早上再去找找托的朋友,表示感谢,一定要把所长的意图搞搞清楚,明早我们再碰头,看看下步怎么办?”贾明鎏看看手表,已经是下半夜的两点多了,只得苦笑:“还什么明天,已经是今天了。万总,我们还得抓紧啊。”
老万把贾明鎏送到清远宾馆,自己回家了,贾明鎏胡乱洗了洗,躺**转辗反侧睡不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天就亮了,老万跑过来,敲开了贾明鎏的房门,眼睛里尽是血丝,酒是全醒了:“贾科长,八点我就把朋友堵被窝里,逼着他去找了派出所的熟人。”
“怎么说?”贾明鎏也是一夜没睡好。
“拐了几个弯电话找到了所长,问清楚情况,人家说,流氓滋事是肯定了的。”老万猛抽了几口烟。“妈的。这花狐狸吓坏了,就一口咬定是慕容健调戏她,那个挨了打的联防队员也给她作证,搞得非常被动。”
“嗯,明白了。这样,你抓紧去给华主任做工作,让她写个材料,证明只是同事之间喝多了,开玩笑过了火,昨晚的话都是醉酒胡说。不管她老公怎么的,这事你一定要办到。”
“好,这应该没问题。”老万答应着。
“我去找那个联防队员,给他赔礼道歉,请他放过慕容。怎么摆平我来想办法,你抓紧去搞定华主任。办完了和我联系,我们再找地方碰头。”
下午两点多,贾明鎏和老万把各自的事情办妥了,再一起去了派出所,值班民警已经换了个小伙子,说起昨晚的事,一口推说不太清楚,要等所长来了才能处理,只告诉你们说的人在里面好好的,其他的一概不受理。
两个人碰了个软钉子,只好又返回宾馆。老万哭丧着脸又和托的朋友打电话,那边过了一会儿回话,已经很不耐烦了:“万总,实在不是我不肯帮忙啊。如果这事和市局头头没牵连,这么点小事我找找所长肯定能摆平,可现在这情况,就不要再让人家为难了。没有上面的意思,谁敢随便从轻发落?总不能为了这么点破事,人家所长不干了,警服不穿了?好了,再不要给我打电话了,我确实无能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