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烨,我们一起临朝吧。”
归元阁下,帝梓元对着韩烨,终是笑着回了这么一句。
“梓元,你……”韩烨眼底难掩震惊。帝氏代韩,几乎是帝梓元毕生夙愿,所以他当年才会一心赴死在云景山。
“两王临朝虽然从未有过,但不代表我们不可以。”帝梓元起身,薄毯滑落在地,她望向皇城的方向,眼底露出一抹桀骜,“我偏要给世人看看,就算终我一生不登皇位,也可以创造一个朗朗乾坤的盛世王朝。”
她抬首朝韩烨看去,茶色的眼底映出斑驳闪耀的深情和承诺。
“韩烨,我亦有一生,可以陪你走下去……”
大靖摄政王深情霸道的表白还来不及豪气干云的收尾,就被大靖太子毫不客气地吞咽在了深深浅浅的亲吻中。
归元阁下绮丽缠绵,圆月亦隐在云下。
许久过后,安静的靖安侯府后院终是响起一声恼羞成怒的咆哮。
“韩烨,我就知道那年年节涪陵山上的人是你!说,你打昏我之后还做什么了?”
这一声实在算不得轻柔,堪堪落在半个侯府下人的耳里,但这一夜侯府众人乖顺地敛了忠诚之心,即便是他们的主子忒没仪态地叫嚣了半宿,也没人靠近归元阁半步。
韩烨回东宫时已是深夜,东宫总管林双仍候在宫门前。
“殿下。”林双迎上前,替他掌马,瞧见太子眉目间的畅意,忍不住笑了起来,“殿下见着摄政王殿下了?”
“见着了。”韩烨笑得意气风发,疲态全扫,连带着提起谨贵妃时也不似出宫时一般不耐,“她还在等着?”
“是。贵妃娘娘还在书房等着殿下。奴才劝过了,但娘娘坚持等殿下回来。”
“是吗?”韩烨整了整衣袖,跨过宫门,“那孤便去见一见这位谨贵妃。”
嘉宁帝一生只有一位皇后,便是太子生母慧德皇后。但皇后早逝,当年为保东宫之位稳若泰山,纵齐妃受宠,左相势大,嘉宁帝亦从未生出立后之心。谨贵妃的贵妃之位还是在韩烨死讯传来后母凭子贵而得。
韩烨回京的这半月,足以让他了解这位谨贵妃的行事做派。
韩烨走进书房院门的时候,看见谨贵妃带来的侍卫立在院外,眼底露出一抹深意。
“殿下,贵妃娘娘入东宫前让随行的侍卫都解了兵刃。”林双岂能不知韩烨所想,低声补了一句。
东宫书房灯火通明,房门外候着一排的侍女。韩烨走进书房时,谨贵妃正襟危坐在书桌下,正望着房内的烛火出神。
一连的请安声惊醒了谨贵妃,待她回过神,韩烨已经坐在了她对面。
“贵妃娘娘,这时候入孤的东宫,可有要事?”韩烨淡淡开口,并未行礼。
两人年岁虽相差无几,但依制谨贵妃为先帝遗孀,韩烨应当行礼。但他并未如此,算是对谨贵妃先前所为之事的不满。
谨贵妃并未动怒,相反,和面对帝梓元时不同,她在韩烨面前很平静,平静到几乎是温和的。她缓缓起身,朝韩烨的方向行下半礼。
韩烨挑眉,“贵妃娘娘何以如此,孤难受娘娘大礼。”
谨贵妃并未抬首,仍垂下头,“此一礼,王瑾谢过殿下当年救命之恩。”
当年韩烨从九皇子手中救下韩云,并谕令太医为性命垂危的谨贵妃诊治,方能有谨贵妃和韩云的今日。
“不过举手之劳,韩云是孤的幼弟,救他是孤应为之事,贵妃娘娘不必放在心上。娘娘安坐吧,以娘娘如今的身份,纵是要谢孤,亦不必如此。”
韩烨仍是神情淡淡。
谨贵妃起身,却未落座,瞧见韩烨脸上的冷淡和疏离,她轻声叹了口气。
“本宫知道殿下和摄政王情谊深厚,更对靖安侯视若亲弟。本宫先前做的一些事瞒不了殿下,也没打算能瞒过殿下,只希望殿下能听本宫一言。”谨贵妃温声开口。
“三年前殿下亡于云景山的消息传来时,五皇子陷于晋南,先帝身边除了三岁的云儿,已经没有一个可以继承大统的子嗣。先帝为保韩氏皇权,立云儿为太子。彼时帝家位高权重,先帝亦退守西苑,只将本宫和云儿留在宫内。殿下,非我和云儿觊觎殿下东宫之位,只是当时情势所逼、先帝圣命,本宫和云儿别无选择。”
谨贵妃娓娓道来,倒也说得平实。她所言未假,在当时的景况下韩云被立为太子是势在必行之事,也非谨贵妃和韩云所能左右。
“当年孤在云景山出事,父皇立十三弟为储,不是贵妃之过,贵妃无须为此事向孤解释。”
谨贵妃点头,“殿下明白事理,不需本宫多言。殿下,帝家势大,连先皇也只能退居西苑,云儿被立为储君后绮云殿如履薄冰,本宫并非心思阴诡,只是本宫出身寒微,上无外戚可倚靠,下无股肱之臣相拥,要保住云儿的储君之位,有些事纵使不堪,却不得不为。”
韩烨朝她看去,“以摄政王的性子,就算有一日执掌皇权,也会保你和十三弟的万全,这些事你根本无须去做。”
谨贵妃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一抹苦涩,“太子殿下,您和摄政王情谊深厚,自是相信她。可本宫是韩氏贵妃,云儿是韩家的太子。若是帝家登位,就算摄政王愿意放过本宫和云儿,那些跟随帝家的朝臣会吗?将来帝家的继位者呢?人心难测,您相信摄政王是不错,可将来谁又能保证?云儿才六岁,本宫不能让他一世都活在当权者的猜疑和忌讳里,惶惶一生不得安宁。”
韩烨未答,他无法反驳谨贵妃的话,在权位倾轧上,先帝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殿下,以当时的景况,云儿成了太子,如果他不能成为皇帝,下场可想而知。本宫不恋权位,只想在这朝堂深宫里护着他,本宫所为确非坦**磊落,甚至阴诡不堪,但身为他的母妃,本宫没有选择,还请殿下怜本宫之心,恕本宫所为。”谨贵妃缓缓道来,诚恳而郑重。
“孤长于皇家,知道后宫是个什么地方,你是十三弟的生母,看在他的分上,孤不会再追究过往。”韩烨抬眼朝谨贵妃看去,并无不耐,只带着一抹深意,“只是贵妃今日来,怕不只是为了向孤说这番话吧?”
王瑾虽本性淳厚,但这几年为了护韩云的储君之位心性已非当年,她今日前来,绝非只为请罪如此简单。
谨贵妃微一沉顿,从袖中掏出一方墨盒,看向韩烨道:“殿下,本宫用尽手段,只是为了护云儿平安,殿下已经还朝,他日大位必是殿下所得。本宫不信帝家,也不信摄政王,但本宫信你。这是禁宫和京畿重地的驻军兵符,本宫愿意交还殿下,自请废黜云儿的储君之位,只恳请太子殿下念在兄弟之情上,赐云儿一处封地,让本宫和他一起离开,只要能让云儿平安离京,本宫向殿下承诺,我们母子二人有生之年绝不再踏足京城。”
谨贵妃所言铿锵凛然,她朝韩烨的方向重重行下一礼,比刚才更加郑重,“此第二礼,王瑾恳请太子殿下允诺。”
自古皇权争斗血腥难免,古往今来像韩云这般身份的从来都不得善终。自韩烨还朝后,谨贵妃自知韩云东宫储位难保,但她却想赌一赌太子的仁厚,为韩云求得一线生机。如今除了恳求韩烨念兄弟之情外,她已经别无出路。
韩烨看着躬身行礼将京畿兵符献于面前的谨贵妃,一抹叹然从眼底浮现。若非当年他在云景山为护梓元一意求死,或许不会把一个本性纯良的宫妃逼到如今这个地步,说到底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十三弟的平安罢了。
“贵妃娘娘不必如此。”谨贵妃深躬的手被人抬起,她抬首,韩烨已经行到她面前。
“这一诺,孤不会允。”
谨贵妃神情一变,露出一抹惶然,猛地抓紧韩云的手,“殿下,云儿他还小,求殿下……”
“贵妃娘娘。”韩烨打断谨贵妃的话,抽出手,沉声道,“孤的意思是不会废黜十三弟的东宫之位。”在谨贵妃愕然的神情中,他淡淡开口,“孤和梓元都不会称帝,大靖需要储君,十三弟现在是最合适的人选。孤无法向你承诺他日他能登上帝位,但无论将来谁为帝,都没有人能伤他一分一毫。”
他退后一步,将装着兵符的墨盒重新推到谨贵妃面前,“这便是孤,现在能为贵妃所做的承诺。”
若要二王临朝,韩烨和帝梓元现在就不可能成婚,也无法有子嗣,但大靖却不能没有储君,韩云尚年幼,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殿下。”谨贵妃听懂了韩烨话里的深意,难掩震撼,“您和摄政王都愿意放弃……”见韩烨颔首,她忍不住问:“为何?您继位后摄政王便是大靖的皇后,她只会更尊荣,你们为何要放弃帝位?”
王瑾这些年日渐聪慧,对朝堂动向更是观察入微,但即使是她,一时也无法理解韩烨和帝梓元所做的决定。
有什么会比君临天下、权延子孙更加重要?
“我们都还有太多事要做。”韩烨神情坦然,“贵妃不必多问,只需记住孤今日之诺便是。”
谨贵妃未再问,朝韩烨颔首,“本宫谨记殿下今日之言,日后必谨言慎行,不再给殿下和摄政王添麻烦。”她顿了顿,眼底终是露出一抹释然和祝愿,“也希望殿下和摄政王所愿,会有达成的一日。”
她说完,转身朝书房外走去,亦再未多言一句。
半晌,林双从房外走进,将刚才谨贵妃手中的墨盒呈到韩烨面前。
“殿下,这是贵妃娘娘留下的,说是谢过殿下当年对她和十三殿下的救命之恩。”
韩烨望向书房外谨贵妃消失的方向,终是伸手接过了装着京畿兵符的墨盒。
第二日,举朝哗然中,三年后重返大靖朝堂的太子韩烨自封为暄王,与摄政王帝梓元比肩,韩云东宫太子之位仍不动如山。
至此,大靖两王临朝的时代正式到来。
半月之后,太子生母谨贵妃自请入皇陵,为先帝守墓三年。
与此同时,三军统帅施诤言携靖安侯秘密返回西北。
三个月后,施诤言在军献城率数十万军民祭天,向云夏百姓昭告四年前北秦栽赃、三国始乱的真相,一时云夏之上群情奋涌,北秦风声鹤唳。
在大靖国内朝堂百姓主战之声达至顶峰之时,施诤言和帝烬言敲响战鼓,各自统御二十万大靖铁骑,叩响了北秦边塞最重要的两座城池,与此同时晋南老将洛川率晋南八万水师,绕过大半个国境,在烽火点燃北秦边疆的同时,重兵震慑东骞海域。
大靖师出有名,又有水师重兵震慑。遥遥对望的东骞未免被卷入大靖的复仇之战中,在这场来势汹汹的两国战乱里尴尬而不安地保持了沉默。
除三年前留在西北的十万晋南大军外,帝家此一战中再出兵十八万,晋南帝氏十四年蛰伏的可怕实力正式在整个云夏面前揭开。
至此,两国兵戈兴起,云夏在平静了四年之后,重燃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