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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肉体死亡让时空上的身体和意识消失

  

  28.肉体死亡让时空上的身体和意识消失,但不会让构成生命的基础,即生命与世界的特殊关系消失

  然而,即便人们尚未发现真正的生命,只要能够与那些恫吓和接触他们的幽灵接近,也就能够发现,幽灵对他们而言,仅仅是幽灵,与现实无关。

  由于担心那个已经存在的我会伴随肉体的死亡而消失,人们一直存在对死亡的恐惧。他认为是这个我构成了自己的生命。现在,我将死去,身体会慢慢分解,我的那个我也必然会消失。而这个我的我,已经在我的身体之中存活了很多年了。

  人们对这个自己的我非常看重,认为它与肉体的生命具有一致性,因此总结出一个观点——肉体生命不存在了,那个自我也应当随着消失。

  这样的观点是最常见的,也很少有人会去质疑,而实际上这根本就是妄加推断。那些人,无论是自称的唯物论者,还是自称的唯灵论者,对这个观念都已经习惯了,他们的我就是已经生活多年的自己的肉体的意识,却从来没想过对这些信念的合理性进行一次检查。

  比如,我已经满59岁了,在这五十九年里我对自我的意识从来就来自自己的肉体。而我也将这种意识当成自己的生命,但这只是我的感觉。实际上,我活了多长时间无关紧要,五十九天、五十九年、五百九十年,对生命都没有多大的意义。用我的肉体和肉体生存的时间,不能够确定我的生命。“我是什么?”假如我毕生每一分钟都在意识里这样询问,那么我将这样回答:“我是这样一种东西,正在以思考和感觉这样独特的方式同世界发生关系。”这是我用自己的我意识到的,除此而外什么都没有。因而,对于我生于何时何地,感情和思想从何时何地开始,现在是怎样思考和感觉等问题,我统统不去注意。我的意识向我表明,凭借同这个世界的,我正处于其中的特殊关系,我依然活着。而对自己的出生和童年、青年、中年各个时期以及刚才过去的年代,我经常是忘在九霄云外。假如我将某些东西记住了,或者有些东西经别人提醒让我想起来,那么这些东西也都好像是在谈论别人时听来的东西。那么,我究竟根据什么来判断,在我活在世间的所有时间里,我始终是同一个我呢?需要明白的是,从过去到现在都不存在我的同一个肉体,我的肉体从过去到现在一直是持续变化的,当然它依靠一种无法看见的、非物质的东西来表明,这个不断变化的肉体属于自己。而我的肉体已经更换了几十次,一切旧的东西都不会存在了,肌肉、内脏、骨髓、大脑——所有的都已经不是原来的了。

  实际上我的肉体还是原来那个,全靠这个非物质的东西,它证明这个一直不停变换的肉体是同一个肉体,并且是自己的肉体。我们把这个非物质性的东西叫作意识。只有它将肉体联系为一个整体,并且表明肉体是同一的,属于自己的。如果没有这个认为自己是完全独立的意识,那么我就无法知道自己以及其他人的生命。因此,我们最开始会认识到,意识,这个一切的基础,应当保持不变。但是这种说法也不正确,意识绝不是自始至终不变的。在整个一生之中,即使现在也不例外,总会不断地发生入睡的现象,在我们看来,这非常普通,因为每个人天天都要睡觉,但是,入睡的现象绝对是难以理解的,如果对那不能不承认的东西非承认不可,那就是在深度睡眠之时,所有意识都停滞了。

  在整整一天之中,意识在熟睡的时候完全停滞,一觉醒来之后又重新恢复过来。同时,意识是唯一的基础,以它为出发点,才能让肉体保持完整统一,并且认定肉体属于自己。于是就会这样认为,好像当意识中断的时候,完整的肉体就应当分解开来,其独立性就不复存在了,然而在梦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现象,不管是自然的梦,还是人为的梦都没有过。

  意识保持了身体的完整,会出现周期性的中断,但人的身体依然很完整,除此之外,意识与身体一样也在发生变化。就好像我的肉体,就物质来讲,十年前与现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已经不是同一个肉体,我的意识也不一样,也不是同一个意识了。我在3岁时的意识与现在判若霄壤,就像我现在的肉体与三十年之前的没有一点儿共同之处。同样的意识是不存在的,意识成系列,连续不断,可以没有限制地分解。

  因此,人应该让肉体保持完整,承认它和属于自己的意识并非始终同一,而是会不断地发生改变。我们平常认为自我意识从来就是同一个,但恰似不存在同样的肉体,人身上其实并不存在同一个意识。尽管意识可以把肉体与其他一切区分开来,但人的肉体和意识确实不会统一,换句话说,同一个人的意识不可能终生不变,而只会呈现出一连串持续的、用某样东西互相连接起来的状态,当然人依旧会感觉到我还是那个我。

  我们的肉体是在不断发生改变的,至于那种将这个肉体当成同一个、当成我们的意识的说法,其实是不正确的,这个意识在时间中没有连续性,只是一个不断变化的系列,而我们的肉体和这些意识也已经多次被我们丢失;我们经常地失去肉体,每天都在睡觉的时候失去意识,而且时时刻刻都感觉意识的改变,但对此丝毫也不感到害怕。如此说来,要是当真有一个我们担心在死亡中失去的我,那么,即便它被认为在某一个阶段属于我们的肉体和意识,也不能存在于我们的肉体和意识之中,而只能存在于另外一种东西里面,这种东西能将那一系列连续的意识全部统一到一起。

  这个东西将不同时间里所有系列的连续意识联结为一体,它到底是什么呢?我的那个根本的、特殊的我又是什么呢?这个我并非人的肉体存在和发生在肉体之中的一系列意识拼凑而成的,而是原来那个基本的我,就像是一根轴杆,互不相同的、在时间上连续的意识被一个接一个地穿在了上面。这问题看起来深奥难懂,而实际上,就连孩子都知道如何回答。他们每一个都会把这答案说上二十遍。“我喜欢这个,而对那个不喜欢。”这句话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复杂,但解决了那个特殊的我是什么的问题。那位喜欢这而不喜欢那的人就是我。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喜好呢?谁也不知道,然而正是这个喜好帮助了每一个独立的个体,让他们的各种各样的意识产生联系,形成一个整体。外在世界对所有人的作用都相等,但人们获得的印象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力度上都大不相同,哪怕得到印象的条件完全一样也是如此。这些印象拼凑起了每个人的连续的意识。仅仅一部分印象对意识起作用,而其他的印象没有起作用,所以这些连续的意识就能结为一体,而决定这些印象对人的意识起不起作用的,只在于人对某个东西较多或较少的喜欢。

  这种完全各异的喜爱程度,能将某一系列的意识汇集到人身上,而不选取其他意识。因此,只有这种完全各异的选择自己喜好的禀赋,才是那个特殊的基本的我,这个我能将所有分散的、断续的意识都聚拢在自己身上。现在这个禀赋尽管也有所发展,却是由我们带到生命里来的,它原本存在于我们既看不见又无法认识的过去。

  这种完全各异的选择喜好的天性,通常被叫作性格。而这个词就常常意味着一种独特的禀赋,由每一个独立的个体在特殊的地点和时间条件下形成。然而这种设想也不正确,人选择喜爱某种事物的基本禀赋,并不受所处时代的影响,因为一个人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已经携带着个人明确的喜好与憎恶。也正因为如此,世上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一个人在时间与空间条件完全相同的情况下出生和受教,内在的自我却经常表现出针锋相对的对立。

  意识各不相同,尽管它总是试图把我们的肉体视为统一体。然而,它们汇集在一起,就变成了某种非常确定的东西,即便它并不依赖一定的时空条件,而是由我们从超时空的地方带到这个世界;这个我们真正、现实的自我,存在于我们与世界确定的、特殊的关系之中。我在审视自我的时候,就把这个我当成了这样的基本禀赋。而对于其他人,如果我对他们有所了解,我也只能把他们理解为同世界的某些特殊关系。在进行严肃的精神交往的时候,任何人都不是只依据他人的外部特征,而是尽量地深入他们的实质,也就是试图去了解他们对待世界的态度,对喜爱对象的选择、喜爱的程度。

  马、狗、母牛,这些都是单一的动物。如果我知道了它们,并建立起严肃的精神交往,那么,我并不是通过它们的外部特征得知的,而是依据它们具有的每一种动物都概莫能外的与世界的特殊关系,依照它们每一个程度不同的、选择不同的爱的对象进行了解。如果我掌握了一些特别的动物品种,那么严格地说,我并不是依靠外部特征把握它们,而是靠它们同世界的最特殊的关系。这种关系由每一种类,比如狮子、鱼、蜘蛛表现出来,又为它们共有。所有的狮子、鱼、蜘蛛分别爱甲、乙、丙,只因为它们喜爱的对象各不相同,我们才能将它们作为不同的活的生命在观念中分别对待。

  还需要提到的是,我尚且无法将每一种生命同世界的特殊关系弄明白,这并不是说它不存在,而仅仅说明,构成了一个生命(比如蜘蛛)的同世界的特殊关系,距离我处于其中的对待世界的关系较远,故而我对它还不能了解,正如西尔文奥·佩利科[西尔文奥·佩利科(1789—1854),意大利作家,代表作品有《弗兰契斯卡·达·里米尼》《我的狱中生活》。]对自己的蜘蛛的观察和了解。

  我从自我和整个世界掌握到的所有东西的基础,是我同世界的独特的关系,而我身处其中,因为这种特殊关系我也看到了其他的生命,这些生命也处于各自的同世界的特殊关系里面。我与世界的特殊关系并不形成于这个生命之中,也不始于我的肉体,不始于一系列在时间上连续的意识。

  因此,我的肉体可能毁灭,倒不是因为它是由我的暂时性意识联结为一体,毕竟我们的暂时性意识也可能毁灭,然而,我同世界的特殊关系构成的特殊的我,却是不能毁灭的。现存的我的一切,都来源于这个特殊关系。这个关系因为一直存在,所以不能消灭。如果它消失了,我也就对那些一系列的接连不断的意识无法感知,对自己的肉体就不会了解,对自己和其他人的生命也就根本不知道了。因此,肉体和意识的毁灭,并不预示着我同世界的特殊关系的毁灭。这种关系不是在这次生命中开始的,也根本没有从这次生命中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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