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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人死了生命不会中断

  

  31.人死了生命不会中断

  然而,如果依照我们所了解的生命的本质去观察,对死亡的迷信就会更加显而易见。我的朋友和兄弟,曾经像我一样存在、一样活着,现在却突然不再活着了。以前,他的生命就是他的意识,发生于他的肉体存在的前提下。也可以这样说,现在产生他的意识的时间和地点消失了,在我看来他也就消失不见了。我的兄弟曾经生存于世,我也与他有过交往,然而现在他消失了,并且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对此,那些对生命没有理解的人都这样说:“他与我们的一切联系都没有了,对我们来说他就已经不存在了。而在以后,对于那些还留下来的人,我们也同样不存在。这难道不就是死亡吗?”他们对死亡产生了误解,认为外在交往的中断就能确切地证明死亡,而事实上,就改变死亡的观念这一点来说,没有任何东西比亲人和朋友的肉体存在的中止更直接和明显了。我的兄弟死了,这到底应该怎么解释呢?这样说吧:人们本来可以在时间和空间上观察到的他同世界的关系的一切表现,现在忽然消失不见了,可以说是烟消云散。

  烟消云散。虫蛹在羽化为蝶之前,看到自己身边的茧已经空空如也,也会这样说。然而,如果茧能思想并且能说话,它可以这样说,它的邻居消失不见了,从此再也感知不到别的东西。人不是这样的,我的兄弟死了,躯壳确实变成了一具空壳,那个之前一直看见的熟悉的外形我再也不能看见了,但是从我眼前消失的只是外形,我与他的关系永远不会消失。正如我们经常说的那句话,在我心里依然保存着与他有关的记忆。

  永远留下来的记忆,并非他的双手、面庞和眼睛,而是他的精神形象。

  那么,这个记忆到底是什么?作为一个词语,它看起来好像非常简单、非常容易让人理解!某种结晶体和动物的形体消失不见,他们是没有记忆的。然而,我拥有对朋友和兄弟的记忆。

  朋友和兄弟的生命与理性规律越符合,他们就会表现出越多的爱,我对他们的记忆就越具有生命力。这个记忆不仅仅是一种意识,同时还是一种力量,对我产生影响,就像以前我的兄弟存活于世时对我的影响,继续在我身上发生作用。这个记忆是一种气氛,是非物质的、看不清楚的,在我兄弟的肉体存在时,它围绕着他的生命同时对我和别人发生作用,就和他死亡以后依然对我产生影响一样。这个记忆在他死亡之后对我提出的要求也正是他死亡之前对我的要求,并且死后的要求比生前更理所当然。这就是一种生命的力量,为我的兄弟曾经拥有,现在它不但没有消失,也没有被削弱,甚至也不是原来的样子,而是更加强大了,比从前更加强有力地对我产生影响。

  在他的肉体毁灭之后,他生命的力量就像生前一样影响着我,甚至更加有力,就像那些真正活着的人产生的影响。我的兄弟死了,但我相信他依然具有生命,有什么理由能让我不相信呢?我能感到我兄弟的生命,与世界相关联的那个生命产生的力量,正如感觉到他的肉体好像还存在于世一样。当有了这些感受的时候,我完全可以说,他已经走出了与世界的低级关系,也就是他曾经作为动物存在而与世界发生的一切关系,而我现在正从这种关系中走出来。事实就是这样。还可以这样说,他现在处于新的世界关系中,我虽然看不到关系的中心,然而我不能否定他的生命,因为我的自我正在感受他的力量。以前,我通过反射平面看见他对我的影响,然而现在那个平面的光线渐弱了。我看不到他对我的支持和帮助是怎样的,但我全部生命都能够感受到这种支持和帮助,如此一来,他就依然活着。

  同时,我兄弟的生命不但对我起作用,还进入我的生命,虽然它已经死去了,我从来都看不见。他的那个我特殊而富有生命力,他与世界的关系已经变成了我与世界的关系。他在建立与世界的关系之时达到了某种高度,我也好像被提到那个高度,因此,在我,在独特的、活着的我看来,他前去征服的更高的那个高度也变得分外清晰可见。他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却吸引我跟随他上去。这就是我对我兄弟生命的认识——它只是因为肉体的死亡而进入了熟睡,因此我对它深信不疑;当我在研究这个消失在眼前的生命对世界的影响之时,也就对这个生命的实际性毫无疑义地相信了。人死了,但是他与世界的关系还对人持续产生作用,甚至作用力不止于生前,而是增强了好几倍。这种作用,在理性和爱的范畴内持续地增加和发展,就与一切活着的人一样,任何时候也不会中止和停顿。

  很久以前,基督就死了,他的肉体存在非常短暂,所以我们没有留下与他肉体个性相关的清晰观念,然而,存在于他生命中的那些理性和爱的力量,那些他与世界,也就是与任何人都不同的关系,从那时一直到现在还对亿万民众产生影响。人们将他与世界的关系继承过来,并按照这种关系生活。这其中起作用的是些什么因素?有某个东西过去联系着基督的肉体存在,现在又继续和发展着他的生命,它到底是什么呢?照我们的理解,这不是基督的生命,而只是一种影响。这样的理解没有任何意义,但经过这样的解释之后,我们似乎觉得这里表达的东西更加明白和确切了,远远胜过将这个力量当成活着的基督本人的那种说法。要是蚂蚁有语言表达能力,这些话倒是很像它们说的。蚂蚁挖开橡树籽旁边的泥土,橡树籽发芽,长成高大的橡树,它的根撑破了脚下的土壤,枯枝、落叶和果实掉下来,遮蔽了阳光和雨水,改变它周围的一切。于是蚂蚁便说:“所有的这些并不是橡树籽的生命,而是它的生命产生的结果,早在我们把它拖到泥坑并埋藏起来的时候,它的生命就消失了。”

  昨天,也可能一千年之前,我的兄弟死了,但是,他生命的力量,那些在他生前发生作用的东西,还会继续并且更加强有力地发挥作用,作用于我的身上,一百、一千、一万人的身上,尽管他暂时的肉体存在,也就是进入我视野的力量的中心,已经从我眼前消失了。这说明什么呢?一棵草在我的眼前燃烧并发出火光,草烧掉了,光得到增强,我对光产生的原因并不了解,不知道什么东西在燃烧,但是我可以做出断言,这是烧掉这棵草产生的火,并将远处的森林点燃了,或者点燃了我不能看见的某种东西。现在这个光不但让我看见,还指导着我,给予我生命。我依靠这光生活下来。我怎么能对它做出否定呢?虽然我看不见,但可以设想,这个生命的力量现在有了另外一个中心。我对它不能做出否定,因为我可以触摸到它,并以它为动力,依靠它而活着。这个中心是什么模样,这个生命本身又是什么模样,我还不清楚,但我能猜测,只要我喜欢并且不担心陷入迷惑之中。然而,如果我想得知理智的生命概念,我就只能停留在这些明确的、明显的东西之上,而不想让那些神秘的、随性的,比如卜筮和猜测之类的东西对既有的确然性和显明性产生破坏。很多人生活在我之前,现在已经死去,他们在生命中创造了很多东西,而这正是我赖以生活的所有。这一点我深深地知道,我还了解,有不少人肉体毁灭之后仍然活在别人身上,他们都遵从理智规律,使自己的动物性肉体服从理智,同时还将爱的力量表现出来。知道了这些,对我来说也就够了,一旦对这些东西有所了解,那些荒谬而恐怖的对死亡的迷信也就不会再令我痛苦了。

  这些人死后仍然具备力量,并且还在持续地发生作用,他们让自己的个性服从理智,并把生命全都奉献给爱,还从来没有也不会怀疑生命的永恒存在。个中原因,我们可以通过观察得到。

  首先,我们能从他们的生命之中找到信仰生命永恒的基础,接着,我们对自己的生命进行深入体会,然后我们也就能在自身找到这个基础。基督曾经说过,即便生命的幻影消失,他仍然会活着。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早已进入了真正的、不能终止的生命,而当时他的肉体还暂时存在;在肉体还存在之时,他已经看见从另一个生命中心照耀而来的光并生活在其中,还一步步向中心走去;而在生前,他已经看见这种光照亮了周围的其他人。这种光也照耀着每一个抛弃了个体的人,他们以理性的、爱的生命而活着,并看到了光的照耀。

  不管一个人的活动圈子多么狭窄,也不管是哪一个人,基督也好,苏格拉底也罢,或者是那些善良而默默奉献的老年人、青年人、妇女,只要他勇敢地舍弃个性而为别人的幸福活着,他就会拥有一种与世界的新的关系,就在此时此地。在这种新的关系之中,不存在任何死亡,而这种关系的构建是所有人的毕生事业。

  世上的这一类人,将生命视为对理智规律的服从,视为爱的表现,他们从这个生命之中,一方面可以看到来自那个新的生命中心的光,并且一步步走向这个中心。另一方面,他会发现他用生命引来的这种光,正在照耀并作用于周围的人,而这必然让他产生确信无疑的信仰:生命既不会削弱,也不会死亡,只会永远得到增强。生命永恒的信仰是不可能随便从某个人那里获得的,要说服自己相信永生也是不可能的。为了拥有这种信仰,就应当保持生命的永恒,而为了让生命得到永恒,就应当认识到生命在不可能死掉的那个东西里永远存在。因此,只有那些对自己的生命尽了力的人,只有将自身无法容纳的与世界的新关系建立在生命中的人,才能对未来的生命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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