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旧还会做梦。

　　也许只是坐下来休息一会，又也许只是在看书打发有些无聊的时间，梦境与睡意便悄无声息地笼罩了过来，他也愿意透过梦中那些由他的记忆所构筑的残像来进行那于他而言显得软弱可笑的追忆。

　　所以，他总是很容易入梦。

　　梦里的场景永远没有变化，他永远都是在有着高大恢宏古罗马式圆顶的室内睁开双眼，披着金丝银线勾勒条纹的白色神袍，还完好的手指上戴着镶嵌宝石的戒指。

　　他看到绘着宗教画的彩色玻璃窗，看到镀着金粉的窗棂。

　　窗外，是挂着一条条彩色绸带的街道，果酒和烘烤面包的香气能一直飘到高高的教堂内部来，夹杂着仿若幻觉的欢快人声——这里不该听到外面庆典的声音的，教堂需要宁静的氛围，魔法会隔绝外界的噪音。

　　他从高高台阶上的圣座上走下来，走到窗边。抬头看着那轮金红色的巨大圆球。

　　在很早之前，他一直认为那颗圆球本来就是这样——这样光芒微弱、几乎毫无温度，像是燃尽了快要熄灭的火球。

　　毕竟，在他出生之前，这颗圆球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但现在，他知道了那颗圆球才应该是真正的太阳。

　　结界里那颗用魔法构造的人造太阳的光芒与温度不及它的千万分之一，它原本是很耀眼、很温暖的，它的光可以射伤那些大胆直视它的人的眼睛，它的温度可以灼伤人的皮肤甚至将人杀死。

　　他也知道了，这个结界里的城市与结界外的天地相比是如此的渺小，那天空本该白得透亮耀眼，或者蓝得让人心醉；被金色沙子覆盖的广袤沙漠会在阳光的照射下会发出金色海洋的光彩；外面的世界本该有仿佛永远看不到边界般的大海…

　　时间多么可怕。

　　这个世界的人类本来也曾拥有过这些景色。但那些记忆、那些描述却在时间长河的反复冲刷下褪得干干净净。所有人都将结界里的世界看作了真实与最原本的形态。

　　他长久地、沉默地注视着那颗巨大的球体。

　　直到有人的脚步声从远处渐渐靠近，一直来到他的身边停下。

　　“…怎么？又开始无聊的思乡环节了吗？”

　　来人勾着红玛瑙色的唇，笑容轻佻而嘲讽，“我还以为，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更喜欢太阳正常升起的世界呢。”

　　反驳和愤怒都会很无聊。

　　对于这个人，最好的处理方法是无视。

　　这是他很久之前就总结出来了的法则。

　　“…他们从未看到过真正的太阳。”他低下头，看着街道上那些在欢笑着的幻影们。“他们也不知道，漫天的星辰有多美、碧蓝的海洋有多宽广、金色的沙漠像是金子做的海洋…”

　　“他们一直在祈祷，一直在献祭，一直在感恩。祈祷神明庇佑，用献祭来感谢神明的恩赐。”

　　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没有透出任何别的情绪：“但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正是被他们感激着的神明让他们失去了星空，海洋，还有沙漠。而原因，仅仅是因为祂无聊了。魔法也不是神明的恩赐，而是神明为了让他们取乐自己给下的小小道具。”

　　“这就是我救下你的原因，我亲爱的偏执狂宝宝。”旁观者冷酷地笑出声，依靠在窗边的墙面上，“你看，神明就是这样肆意妄为，根本不在乎祂支配下的生灵，只为了兴趣就挑起灾难或者赐下恩赐。”

　　“若我们毫无反抗便就罢了，但既然尚有可能反抗成功，我们又为什么不可以为此不择手段呢？”

　　他并不回头，只看着窗外：“…我想要他们幸福，我许诺过他们。”

　　在他被上一任教皇戴上桂冠加冕之时、在他接受所有人的赞美与祝福时，他便已经给出了许诺。

　　为此，哪怕是与神明为敌，他也在所不惜。

　　“哈，所以我才说你是个固执的偏执狂。”旁观者无趣地撇了撇嘴，“真是自私，你想要将他们复活，可他们已经是随着旧日世界覆亡的亡灵了，现在的新世界不会接纳他们。他们和那座旧日之城的重新降临只会给新世界的人类带来灾难。”

　　“…那和我无关。”

　　这个世界的人的死活和他无关。

　　这个新世界是从他所生存的旧日世界覆亡的残骸之上诞生，这个世界的人类也只是借着他们的覆亡而产生的、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的存在，他才不会在乎其存亡与否。

　　“何况，这个世界有些挤了，清扫一下也好。”

　　“呵，你可真是不忘初心啊。”

　　黑发的旁观者靠了过来，也靠在窗边，“不过，你可得多注意【那个我】啊，他差不多也该发现真相了——真是的，不愧是我呢，这种谁都不相信的多疑还真是麻烦。你当初怎么就不直接把他脑子弄坏让他当个傻子得了？”

　　“………”

　　他有些无语。

　　“一个傻子可没办法能替你窃取到那位神明的力量。”

　　“嗯，这倒也是。”

　　旁观者摸了摸下巴，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答案。

　　“这年头，糊弄自己也还是挺麻烦的啊。不过，没关系，无论如何，胜利的都只会是我们。”

　　金棕色眼睛的少年笑了，眼眸弯弯，甜腻的蜜从眼角流淌。

　　“这可不行啊，好事都让你一个人遇上什么的，明明我们大家都是同一人，只有你运气好能够拥有幸福什么的不是太不公平了吗？所以啊，总该付出点代价不是吗？”

　　“力量我来拥有，命运和代价由你来支付——这样如何呢？”

　　＊

　　我顶着夜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靠，是哪个小王八蛋在骂我？怎么有种毛毛的感觉？”

　　和哲言分开后我又逛了好一会，还去电影院看了部电影，到网吧玩了会游戏，成功收获了无数句队友的怒骂——没办法，手残是治不好的。

　　回到基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这里本来就是郊区，又是有保密要求的开发基地，几乎没什么外界的普通人会到这来，到了夜晚就更是如此。

　　所以我放心大胆地用了能力直接偷懒转移回了房间。

　　——然后就被一直待在我房间里的人逮了个正着。

　　“哎，你还知道回来的啊。”

　　银发红眼睛的少年用一种看待夜不归宿的叛逆期熊孩子的老妈子语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