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埃米亚斯·诺斯科特
不知道说了你们会不会相信,下面我要给大家讲一个关于我们那个时代一个非常有名的心理医生亲身经历的故事,他就在最近刚刚结束的这场战役期间,由于擅长治疗精神上的疾病和大脑方面的疾病赢得了不小的名声。但是故事在最开始时所用的材料是另外的地方借鉴过来的,就是为了让读者们更清晰地理解与故事相关的背景。
要从战争之初说起,瑟夫和他的妻子以及还未出嫁的女儿一起生活在汉普郡。瑟夫在那个时候正在服役,但是就在战争刚刚爆发不久就无情地被派到离家很远的海外执行任务,只留下瑟夫太太和小姐两人看管阿瑟菲尔德庄园,这个庄园位于汉普郡一个风景宜人、交通便利的小镇。由于庄园周围的环境相当迷人,军队的指挥部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建立起训练新兵的军营,往日寂静的阿瑟菲尔德很快就有了很大的改观,变得热闹起来,几乎那里都是穿着制服的军人,不光是这些还有很多从国外运来的骡马和各种各样的大小车辆。瑟夫太太和小姐忙前忙后,就是怕对这群年壮的军人招待不周,不仅如此,他们还经常被邀请到家里吃饭。
这些军官里有一位X上尉,他的模样看起来比同样军衔的其他军官稍微有点老,但他言谈举止比其他人有教养,而且他的脾气很好,还去过很多地方,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他在同伴中人缘非常好,大家都爱和他交朋友也爱和他聊天,很多人称赞他有才干。和很多从海外来这里支援这个国家的军官一样,他在英国没有朋友,连亲戚也没听他提起过。
一开始,瑟夫太太和小姐非常喜欢他,也经常请他来家里做客;过了一段时间,两位女士觉得他并不像她们想象的那么有绅士气质,尽管他不乏魅力和教养。不过,她们并没有因此而改变对他的热情态度,渐渐地,他造访她们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这种情形最终因为X上尉向瑟夫小姐的求婚而告一段落,瑟夫小姐并没有答应他,而是当场就坚决地拒绝了他的请求,因为她对他并没有那种喜欢的感觉,充其量只能算是普通朋友。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看见他来过庄园,隔了一段时间他又回来了,登门的次数和以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导致了两位女士的厌烦,于是她们想对他冷淡些,让他死了这条心。双方谁也不作出让步,就这样僵持着,后来瑟夫太太得知上尉所在的营训练已经结束了,即将要开赴法国。
眼看只有短短几天就要远征沙场了,上尉再一次出现在瑟夫太太家里,看起来是来道别的,但是却在小姐的意料之外,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即使就在道别这一刻。他再次向她求婚,期盼小姐能回心转意答应他的求婚,但是上尉做的这一切是多么令她不愉快。于是严词拒绝了他,并毫不留情地把他痛斥了一顿,没有留任何余地,事情发展到了让双方都很不愉快的境地。令她们没想到的是,上尉不仅没有放弃并且发誓说不管怎样,他都是娶定她的,即使现在他的求婚被拒绝了,但是他总有一天会如愿以偿的,小姐是一定会嫁给他的。小姐听了上尉的话自然是非常生气,同时也发誓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改变她的想法,迫使她嫁给他。最终两个人就在这种极不平静的氛围中分开了。没过几天,上尉所在的军队奔往国外作战。
就在最开始的时候,瑟夫一家曾经款待过的几位军官还时不时有了空闲就跟她们通信,这些军官中的一两个也曾经时不时地提起上尉,可是他本人却没曾写过一封信,也没有让任何人捎口信到阿瑟菲尔德,就这样小镇上的人渐渐淡忘了这个人,至少瑟夫太太就是这样。瑟夫小姐有时还会想起他,但从未和人们提起过他,她们家和他的那段交往好像就要被彻底忘记了。
一年以后的某一天,瑟夫太太和她的女儿坐在阿瑟菲尔德的客厅里,瑟夫太太正在忙着写信,为的是在下午之前交给邮差,瑟夫小姐一个人静静地在看一本小说。两个人各做各的事,没有人说话,一切都很平静。突然间,瑟夫小姐惊叫着跳起来,放下书,喊道: “有人在那个过道里呢!”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她又说: “没错,那听起来就是可恶的X上尉走路的声音。”
瑟夫太太却说什么也没听见,她抬起头安慰女儿说:“亲爱的,可能是你幻听了,过道里根本不可能有人,至少我是什么异常也没听到。”
瑟夫小姐又仔细地听了一会儿,紧接着说道: “可能是我听错了,好像还有点犹豫,但我就是好像听见有人在过道里急匆匆地走,我当时立刻就想到了那会是X上尉。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第一个想到他,我想我早就忘记他了,那个令我厌恶的人,反正也说不清楚,算了。”她接着说, “我肯定是听错了,周围根本就没有人,我一定是在做梦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书来看,瑟夫太太也暂时不提这件事,继续写她刚才那封信,之后,再也没人提起这件事。
过了没几天,瑟夫太太在看《时代》周刊时,看到上面登在头版的阵亡名单,一眼就看到了上尉的名字。她当时只是看到那个名字吃了一惊,却没有把他的阵亡跟客厅里最近发生的事联系起来,而事实上她也早已经忘记了那件事,她没有向女儿透露出与之相关的任何消息。不过她女儿早就看到了这条消息,只是从没有跟她提起过。其实母女俩看上去都像是在尽可能地避免提起这个已经死去的她们都很厌恶的男人。
从那次看到消息算起又过去一个星期,瑟夫太太注意到女儿的变化,平时文静乐观的女儿并不像以前了,她越来越紧张,脸上焦虑的神情总是难以消退。她没有把苦衷向任何人诉说,最初就在母亲想弄清楚原因的时候,她也总是遮遮掩掩,含糊其辞。但是过了好久她不忍心看到慈祥的母亲这样为她着急,最后只得说出了她这几天感受的真实情况。她叙述道,自从那天下午坐在客厅里听到楼道里的脚步声以来,她经常能够听见脚步声朝她走来。但是那脚步声响起的时间并不是固定的,比如和她母亲一起坐下来的时候,在外面做运动的时候,最可怕的是只有她自己在房间里的时候。最开始它们有点远,一点点非常快速地靠近,而且在距离她一定距离的时候脚步声总是会停下来。最让她不安的是那脚步声听起来特别像那个死去的X上尉的,只要一想起阵亡的上尉,她就感到不寒而栗。瑟夫太太很理性,她压根儿就不信鬼神之类的东西,她为女儿的情况感到很困惑,她觉得女儿的情况只是消化不良利胡思乱想引起的。为了尽快帮助女儿恢复健康,她一方面耐心开导女儿不要胡思乱想,一方面也通过医生给她带来了一些促进消化的药品。
但这些办法都没有奏效,瑟夫小姐的状况并没有好转,瑟夫太太又去找当地其他的医生,这次找的医生并不比乡村医生高明多少。他断定瑟夫小姐饱受折磨是因为消化不良,他开的药方和瑟夫太太以前拿到的一模一样,同样,最终也是没有什么效果。瑟夫小姐最近精神状况越来越不好,连那个医生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没招了,于是他把瑟夫小姐推荐给伦敦的一位精神病专家,他把那位医生的姓名和住址告诉了瑟夫太太。接下来的故事就由那位精神科专家自己讲述了。
一天,我不必具体指出是哪一天,一封B医生从汉普郡的阿瑟菲尔德写来的信被送到了我的办公室,信中,他说他有一位病人,由于他在农村的医疗经验有限,没有机会研究让许多极度敏感的人饱受折磨的各种深奥的心理病态和疾病,所以这个病人在他那里得不到很好的治疗,于是他推荐她来我这里。B医生的信措辞不是很清楚,但我敢断定他所说的病人肯定是坚信自己被鬼缠身,B医生恰恰却不太信这些。他认为瑟夫小姐的症状完全是由生理问题引起的,从而对心理和神经系统产生影响,与之相反,我则从一开始就从心理和神经系统失衡从而影响生理状况为出发点来理解瑟夫小妊,的病情。
不久后,瑟夫太太就写信急着预约给她女儿看病的时间,她带着女儿很准时地出现在医院咨询室里。刚开始通过检查身体,我对瑟夫小姐的状况没感觉有多么严重c她各个器官都工作正常,气色也很不错。听了她母亲关于第一次听到脚步声的讲述之后,我推断那肯定与死去的上尉有些关联,因为上尉就刚好是在那个时间阵亡的,因为他心里念念不忘瑟夫小姐,就会形成一种气场,借助某种我们无法理解却的确存在的力量,他的魂魄抵达了她的身边,在靠近她的时候通过心灵感应让她得以听见。我听说也研究过很多关于在人死的瞬间发生的异地显形的例子。导致我没有理由怀疑它们的真实性,但是像瑟夫小姐这种情况,即在死者身体消亡之后还会显形的事情,确实是非常罕见的,至今也没有谁能很好地解释的现象。
根据我的判断,第一次听到的脚步声完全可以归为灵魂的真实显形,而对于后来她总是能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觉得主要是由于她潜意识波动所引起的,后来她所听到的是真正的幻觉,是根本就不曾发生的事。我认为催眠治疗是消除这种幻觉最有效的办法,而这个方案刚一提出,便立刻遭到了瑟夫太太的强烈反对,由于宗教原因她对它深恶痛绝,她声称绝对不会使用这种疗法。由于她极力反对,我也就不得不放弃了精心设计好的计划,最终只是开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补药,我建议瑟夫太太带她女儿去海边待三个星期,以便让她们换一个环境:等到她们回来再告诉我瑟夫小姐是否有所好转。随后,两位女士接受了我的建议。没过多久,我渐渐淡忘了这件事。三个星期之后,瑟夫太太从她在伦敦的住所给我发来一封信,让我尽可能快地赶过去看看瑟夫小姐。她们刚从海边回到家,她女儿不仅病情没有任何好转,反而恶化得很快。
我那一阵子很忙,但还是在第二天的一大早抽空去了。瑟夫太太简单地和我交谈了几句,便着急地把我拉进瑟夫小姐的卧室,令我惊奇的是她的变化如此之大。三个星期前我看见她还觉得她的病情只能算是我见过的病人中一般的情况,然而现在我一眼就看出,她的气色非常差,身体已经虚弱到极限,更叫人揪心的还是她的心理状态。她经常无缘无故地剧烈颤抖,好像总是能听到一些可怕的声音,她已经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了。一见到我,她迫不及待地寻求我的帮助: “医生,求求你,快帮帮我吧。现在不管你叫我怎么做,我都会做的,只要能摆脱他,什么都行。你快帮我催眠吧,上次要不是我母亲阻拦的话,也许早就摆脱他了,你一定能帮我的,医生,求你了。”
“来,别着急,跟我说说,这三个星期,你去海边度假,但还是没有摆脱脚步声的折磨吗?”
“折磨?”她说, “折磨,你说得对,这就是折磨。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过,我总是时不时听到有脚步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而每次一快到我身边就会停下来。就在那时候还不是经常能够听到,但是现在我觉得快要把我逼疯了,仿佛无时无刻都能听得到”于是她接着说,“并且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仿佛就快到我身边了。老天啊,我想总有他抓到我的一天的,等到那时……”
说完,她变得好像在思索什么,眼睛直视前方,不再和我讲话。我在想能用什么样的话来使她得到慰藉,就在这时,她突然把我的胳膊抓得紧紧的。
“又来了,”她大声地尖叫起来,“听,脚步声沿着走廊越来越近了,你听,你听。”
她极度恐慌的声音使我也一时失去了控制,我们在一片静寂中侧耳倾听,尽管我的神经并不敏感,也不喜欢幻想,但那一刻在我冷静下来之后,我发誓在走廊上确实是有脚步声。
“快,你听到了吗?”她情绪失控,蜷缩在房间的一个角落, “他来了,救救我。”
我握住她的手,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放轻松点儿,”我说,“你现在很安全,他不会伤害到你。”
在我的劝说下,她痛苦的表情渐渐有所好转,她说: “他一会儿停下来,一会儿又来了……但是他肯定还会回来的。他直到把我弄到手才会罢休。我受不了了。”
我耐心地安慰她,她稍微冷静了一些,答应我再也不倾听他的脚步声,还说她要靠自己的力量营造出一个保护膜,让他无法靠近。我觉得催眠疗法现在是势在必行了,除了这个我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法子,不管瑟夫太太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为了让她的女儿活下来就应该立即开始催眠治疗。于是,我在楼下和瑟夫太太再次谈起这件事,她迫于无奈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立即同意我现在就实施催眠术。但当时我还有一个急诊要处理,不得不从她们家离开,我和她约好当天下午就过来,在这期间一定要她亲自或者找一位值得信赖的仆人陪在小姐身边,以免出现意外。
就在那天下午,我按照事先约定到了她们家,谁料到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故。她家管家给鼗开了门,他悄声和我说瑟夫小姐在我来的不久前猝死了。正在与他谈话的时候,医生迈克往楼下走来,他是我很久以前就认识的一位很不错的家庭医生。他与我打了招呼,告诉我他正在瑟夫伦敦的家做家庭医生。随后,他把我领到一楼一个单独的房间里,把他所知道的所有详情都一一说给我听。
他从我刚从瑟夫家走的时候说起,我刚刚走的时候,瑟夫小姐看上去情绪比以前好多了,信心也强多了。随后她母亲很快就过去陪她,母女俩一直待到中午快吃饭的时候,然后一起走进客厅。没过多久,瑟夫太太被一通电话打扰,她不得不去接那个电话,她觉得瑟夫小姐当时看上去情绪很稳定,和正常人没两样,想必一个人待一小会儿应该是不会出事的。于是瑟夫太太下了楼去接那个催命一样的电话,留瑟夫小姐一个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躺着。就在瑟夫太太要挂电话的时候,突然听到楼上传来高声呼救的声音。她顿时大惊失色,放下电话急忙冲上楼,发现瑟夫小姐已经瘫倒在沙发的一角死了。
我简单地问了一些情况,接着问迈克对瑟夫小姐的死因有何看法,他回答说: “死亡原因是心力衰竭,很显然是极度恐慌造成的,可是那种恐慌是怎么样的情况呢,瑟夫小姐死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房间里。”
之后我在他的带领下去查看尸体,在我的记忆中,那个女孩死时的表情是我所见过的最痛苦、最恐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