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为歌女写唱词
第三章
11.为歌女写唱词
吴敬梓二十五岁那年,该是大清王朝雍正三年(1725)。那时吴敬梓的父亲已过世三年多,妻子陶媛儿也辞世有两年。孤苦无依的吴敬梓在全椒、扬州、淮安以及南京一线游浪,像沧海一叶漂泊孤舟,不期而遇一位叫苕苕的多才多艺歌女。
那时吴敬梓刚到淮安不久。一个寂寞孤独而且丧妻三年的年轻才子,他不免要出入于烟花柳巷。一次在淮安金湖客栈的夜聚上,与一位言语不俗、相貌动人的苏州歌女不期而遇。那歌女未经邀请主动站到吴敬梓身边,彬彬有礼地自弹琵琶唱了一支苏州曲,惹得满座人一片赞叹,齐招呼她入座同饮,她顺势就坐在吴敬梓身边。吴敬梓正不解,一圈十多人,这歌女为何单坐在了他身边。挨他另侧而坐的一位相识歌女说,这是迎宾楼的头牌苕苕,她早仰慕吴公子大名,得知我被看好的唱词是公子写的,所以苕苕姐非商了我来求公子,也为她写上一曲。
不待吴敬梓说句谦词,见苕苕脸已泛红,正羞惴地望着他。他另侧那歌女忙煽风加火说,苕苕姐好大架子,自己就在身边坐着,还非得支使我丫环似的为你传话!
苕苕这才端杯起身道,吴公子的歌词实在高雅,小的无缘得唱,才不好意思求人传话的。不管行与不行,能得敬公子薄酒一杯,也数三生有幸。我愿自饮三杯,以表虔敬!
吴敬梓听这话时忽然发觉,这苕苕与老家忘年棋友叶郎中的女儿叶惠儿有几分相像。而那叶惠儿曾是他少年时最有好感的女孩儿,所以便欣然与苕苕同饮了三杯酒,满口应允了她的请求。苕苕因此当场特为吴敬梓跳了好一会儿她最为拿手的舞。那晚,才子佳人加美酒轻歌,欢声笑语不断。直至深夜回到住处,吴敬梓仍灵感飞扬,不能入睡,遂连夜写了二首无题诗:
柳烟花雨记春初,梦断江南半载余。
直到东篱黄菊放,故人才寄数行书。
香散荃芜梦觉迟,灯花影缀玉虫移。
分明携手秦淮岸,共唱方回肠断词。
诗末的“方回肠断词”,是指北宋词人方回词作《青玉案》,该词有“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而大诗人黄庭坚《寄贺方回》诗中又有句“解作江南断肠句,至今只有贺方回”,表述的都是深深的衷肠雅意。吴敬梓本是刚刚接到一位至交密友章裕宗来信,而酝酿于心打算成稿后寄给朋友做回信的,没待落笔便遇了苕苕的请求,写时便分外多出别一层情感,因而显得更加缠绵,便觉正好可以拿给苕苕去唱(该诗以《寄怀章裕宗二首》收入吴敬梓《文木山房集》)。第二天吴敬梓便带上无题诗去迎宾楼见苕苕,去时还带了些银两并一只玉镯做见面礼。
吴敬梓找见苕苕时,苕苕正和一个男子在下围棋,见了吴敬梓慌忙起身说,听人传,公子不仅诗词写得极妙,还是围棋高手,何不同我师父下一盘?我和师父学了两年,还不曾得着他一两招诀窍!
吴敬梓说,初次见面,一无所知,怎好就请教?
苕苕说,围棋最是高雅之物,何需那许多俗套。说完把棋枰上棋子重新分放好,请他两人坐下对弈,自己则站立一旁看。
吴敬梓连胜两局,苕苕师父拱手甘拜下风,并吩咐下人摆上酒菜。苕苕斟了酒,头一杯郑重敬了吴敬梓,第二杯敬了师父。苕苕自己也认真喝下满满一杯说,吴公子是探花府里吃过好酒好肴的,到我们这迎宾楼来,哪里吃得惯!
吴敬梓谦让说,我家酒菜哪里有你这儿好吃!
只吃了几杯酒的苕苕师父便有了醉意说,吴公子府上那些女子,怎及苕苕才艺双全,苕苕唱歌比酒醉人,公子若肯为苕苕写唱词,肯定更拔头筹异彩。
苕苕说,人生在世,只求心性好,哪在乎贵贱!我看重有才情好心性的人。遇着那些有大钱不懂尊重人的主,我还不稀罕!
吴敬梓和苕苕吃了几大杯,苕苕师父便叫下人收了残羹,让吴敬梓和苕苕慢慢说话,自己先行离去。苕苕也便带吴敬梓下楼进了自己房间。一般这等去处,多是大红大粉色彩,即所谓桃色肉色。而苕苕不大的一间屋子,充满了清香和雅气,花是兰草,画是梅竹;壁桌上供着一尊小小玉观音;中间**挂的帐子,也只透着极淡的粉色,仍不伤整体的雅韵。床前的铜火盆中,炭火正旺。苕苕用炭火烧水泡了杯绿茶递给吴敬梓,又拿汗巾一边给吴敬梓擦脸,一边问道,不知苕苕盼赐的唱词几时才得上口?
吴敬梓说,苕苕所嘱雅事,怎能忘了。今日头回上门拜访,还没送上见面礼呢!说罢放下茶杯,取出银两和玉镯递给苕苕。苕苕连忙认真推辞说,苕苕哪敢毫功未有就受公子如此重禄?我只是念着吴公子那胜似千金万银的唱词呢!好歌女最盼好唱词的!
从来不看重金银的吴敬梓一下愧觉低了苕苕一截说,请苕苕恕谅,我这只是一点点见面礼物,本没当第一要事看待的,只为初次见面不好轻待小姐!
苕苕还是坚辞不收说,我最看重公子的才情,在我眼中,公子的唱词比什么都贵重!
吴敬梓只好把银两和玉镯放下,又从衣袋掏出诗稿说,倒是写了二首,只是匆促粗糙了些,请指正以后再写好的!
苕苕惊喜万分,忙用刚给吴敬梓擦过脸的汗巾擦了自己的手,方接过诗稿,轻声念起来。
念到最后,苕苕语调已变得重了,深舒一口气望住吴敬梓说,以无题命题绝好,只是苕苕浅薄,其中典故尚悟不出深意,还望赐教!
吴敬梓将几则典故细心做了些解释。苕苕说,这诗我真的好喜欢,但似觉并不是为我而写。若是专为我而写,我便依了你。
吴敬梓面对苕苕的真诚,不忍说半句谎言,如实道,原本是为一知己男友回信而酝酿的,不及动笔便遇了你,味道就大变了。你只管拿去唱好了!
苕苕说,公子如此诚实,也算为我而写了。
吴敬梓深为感动,望着苕苕没答一言,只把有点儿颤颤的双手慢慢伸出来,停在那里。苕苕放下诗稿,也把双手慢慢停放在吴敬梓手边。吴敬梓这才拉住苕苕,两人不由自主相互依偎在一起。
苕苕仰脸看着吴敬梓说,我不贪图你银两玉镯,只盼你能留心于我!
于是两人犹如鱼水,灵与肉融为一体。
一些时日的接触,吴敬梓眼中的苕苕已不是卖唱的歌女。这个沦落风尘的血肉之躯,渐渐帮助他从灵与肉的双层痛苦中挣脱出来,渐渐有点儿割舍不下了。苕苕是苏州人,她在淮安和吴敬梓一样也是无亲无故,便更加惺惺相惜。以前苕苕所唱的多是平白无奇的词曲,不很着雅客喜欢。有了吴敬梓写的唱词,再经他指点,苕苕的演唱变得既生动又有文采,可以雅俗共赏了,一时唱响淮安,很是吸引贵客。
淮安府是苏北地区的米市,米商云集,还有许多来往自洪泽湖、大运河的船夫及航运漕官等等,使得小城并不比苏扬二州甚至南京冷落。因而,淮安城歌楼酒楼比肩携手,歌女们可以日日不闲为过往客商卖艺。所以吴敬梓分外为苕苕的成功而喜悦,苕苕也对真诚善良风流倜傥的吴敬梓愈加爱慕。苕苕打扮素雅,自弹自唱,才貌双全又不过分重视钱财,听了她的歌给钱便收,不给也不深要,给多给少也不计较,这与仗义疏财的吴敬梓很是相投。淮安府一些吴敬梓的好友,知道苕苕演唱的新歌和新唱法得自吴敬梓,便在众人中口口相传,使得一些歌儿在周遭成了名曲,不仅歌女,民间也有流传。
苕苕的歌在哪里响起,哪里便响起一片喝彩。有了喝彩声,苕苕吐出的唱词便更加字字珠玑。听众觉得苕苕动听的歌声是唱给大家的,而吴敬梓却从苕苕的眼神里看出她专注的目光,都是流露给他的。
苕苕的演唱让座上一个醉汉**得有些疯狂了,他得知为苕苕写唱词的就是在座的吴敬梓,便端了一大碗酒耍酒疯说,你能为一个歌女献殷勤,就不能陪我男子汉大丈夫喝碗酒?是男人就别太监样儿!
原本极爱酒的吴敬梓,看着满大碗酒不禁苦起脸来,一时答不出话。这一满大碗如何咽得下,从一年前开始,他就总有莫名的又饥又渴的感觉,却喝不下酒,一旦喝了,消渴症就愈强烈难忍。醉汉正要进一步动粗,台上的苕苕走下来,款款地来到醉汉面前,劈手夺过吴敬梓眼前酒碗,一笑说,这酒让我来沾沾吴公子才气好了,权当我谢他,兄台要不怪罪,我愿和你同饮!
醉汉一下被苕苕的大气震住,既手足无措,又有点儿受宠若惊,只好和苕苕对饮而尽。大堂里人们齐声为苕苕喝彩,那醉汉不敢再造次一下,老老实实坐下听歌。吴敬梓感激地看着台上的苕苕,苕苕一脸灿烂的笑容将满目秋波送给吴敬梓。他们的交往,便从此扭结着,扯不断了。吴敬梓曾对苕苕说,我陪你离开淮安,换个新天地去唱吧!
可是苕苕在淮安已是缺离不得的角色,因他俩的关系,连吴敬梓也让歌堂舞馆老板厚意挽留。有的馆主同吴敬梓谈,请他为苕苕多编些唱词,让她红透淮安府,可以分更多些银两给他。
吴敬梓对银两并不在意,却跟苕苕私下说,你唱得很好,就是在扬州和江宁也不多见,如你喜欢我再多给你写些唱词便是,一旦唱红大江南北,你便不会再过凄苦日子。
苕苕深情以对吴敬梓,也不明确可否,只诚恳地谢他肯为她多写唱词。
据有关研究资料判断,吴敬梓为苕苕共写下三十首歌词,但目前尚未查找得到。由此可见他们的感情绝非一般歌伎与狎客逢场做戏所能有。吴敬梓曾带苕苕游历了不少地方,不但江宁、扬州、淮安一线,他们也曾到过苏州、杭州、绍兴、嘉兴甚至南京等地,沿长江又去过铜陵、芜湖和安庆。苕苕伴随着他,妇唱夫随似的,真的使苕苕的名声红遍了长江南北。
昔年游冶,淮水钟山朝复夜。
金尽床头,壮士逢人面带羞。
王家昙首,伎识歌声春载酒。
白板桥西,赢得才名曲部知。
闺中人逝,取冷中庭伤往事。
买得厨娘,消尽衣边荀令香。
愁来览镜,憔悴二毛生两鬓。
欲觅良缘,谁唤江郎一觉眠?
奴逃仆散,孤影尚存渴睡汉。
明日明年,踪迹浮萍剧可怜。
秦淮十里,欲买数椽常寄此。
风雪喧豗,何日笙歌画舫开?
这是吴敬梓后来追想那段时光时写下的词。可以看出,苕苕依恋吴敬梓,不仅仅是他的才气,还有他的人品和家世状况。这时期的吴敬梓已丧父丧母丧妻,并患病在身且时常发作,发病时的痛苦情状也让苕苕无法割舍得下。同时,游历中苕苕追随敬慕的吴敬梓,也大开了自己的眼界。
南京的十里秦淮河,烟花柳巷很是兴旺,文人骚客公子哥儿都喜欢到这里寻找乐趣。每到白日,那些**的姑娘们就会香气袭人地站在门前花柳下邀伴戏耍。各种名目的节呀会啊,都可做由头,置备了酒席,比赛着寻欢作乐。窈窕歌女们的调笑声,不时从河面的船篷传出。彩色楼船中更有笙歌曼舞,唱的舞的皆有几分姿色,却不胡乱拉人拽客。专有一帮闲人,到这些去处,替焚香摆花擦桌抹椅,教琴棋书画。苕苕成了秦淮河上卖艺不卖身的雅歌女。她在这里更加悉心地体贴着吴敬梓,不仅以身相许给他以灵与肉的慰藉,还常在酒兴之余和吴敬梓对弈,陪他消磨了很多身心交瘁的时光。
吴敬梓与苕苕形影不离,前后长达几年。其间吴敬梓把爱子吴烺也带上与苕苕一同游走过。因此苕苕有意把自己托付给吴敬梓,想与他厮守一生。基于一些烟花柳巷方面的情况,曾极力赞颂“安徽真正的大文豪是吴敬梓”的胡适先生,却还说过“吴敬梓的家是被他嫖败的”。这话未免太过残酷,有伤众多文人对《儒林外史》伟大作者的敬仰之情,所以今人有必要用现代眼光说些公道话。吴敬梓与苕苕,哪里是歌妓与嫖客关系,其实他们的感情是很纯洁也很感人的,这方面以后还要说到。读读吴敬梓后来写的《儒林外史》,便会更加坚信,吴敬梓绝不会是个嫖败家财的浪**嫖客。一个嫖客怎么可能将终生一部小说写得那般清雅干净,没有丝毫嫖情**意,没有半点儿不严肃的人生态度,这些无须多说。
虽然和苕苕已如胶似漆,吴敬梓因诸多家事牵扯,还是不得不带着吴烺返回全椒。出于宗族及诸多亲友的压力,吴敬梓不能把苕苕也带回家中,他只好先把苕苕送到安庆,托付给家在安庆的一位好友照料。
而回到全椒的吴敬梓,书房在梅雨中显得格外凄凉寂寥,已无情地生分了他,许多亲友也都拿另种眼光看待他。尽管如此,全椒的情形却令他一住下来就无法脱离了。一是他若再带着烺儿与苕苕这般歌伎人物游走,会更被“乡里传为子弟戒”的,还有诸多找上门来的家业田产方面的事,把他手脚紧紧缠住。先是堂叔吴霄瑞找上门来张嘴便说,贤侄啊,你的西隔壁墙已经倒塌,按说咱吴家已各管各的,我操这心已是多余,可是你是我侄儿,我管得着啊!
吴敬梓十分冷淡地说,不就是隔壁墙吗,修也可,不修也可,反正都在一圈围墙之内。
吴霄瑞道,你可我却不可,我家的东西那么多,院子里都装不下,我不担心人,万一你家的鼠虫隔着墙越过来,还不是随便地咬坏我的东西,这怎么可以?
吴敬梓懒得回答,要修你便自己修,反正怕这怕那的不是我。
吴霄瑞沉了脸说,敏少爷你翅膀硬了吧,在外面莫不是有了靠山,连自家长辈也不放在眼里啦!
堂叔吴霄瑞前脚走,五叔吴雷焕便后脚进来,张嘴便嚷,敏轩呀,这道儿你是咋走的,听说你在外面把个歌伎纳了私妾,说不定是哪个青楼的风尘女子,这话儿早就传过来了。你走上这条道儿,心思就全不在家业上,随手挥霍,人财两空不说,贤孙不也拐带坏了,书香门第还咋个延续?这些我都管不了啦,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家这房子,房檐水是从我家院子流出去的。原先都是一家宅产,那檐水咋个流淌法都一样,如今还能一样吗?你若争气我也没话可说,如今你不走正道,我就顾不得叔侄之情了,你痛快想法把房檐水收回自家院里,别的都无需说了!
小儿吴烺惊恐地听着大人的争辩,眼里满是无奈。吴敬梓摸着爱子的头,回答堂叔道,这个法子我想不来,能想你自己想去。
吴雷焕立刻奚落道,看看,原来的长房长孙何等模样,现在却破罐子破摔了,邻里不拿你诫子弟就怪了!
回到全椒的书房,吴敬梓的心思又被举业搅了一番,甚至想念苕苕的心情也被搅碎了。吴敬梓这种烦躁苦痛的心情,在陶媛儿过世之后,一直就有。待到去媛儿老家看望过岳父岳母大人之后,吴敬梓的心情就更加破碎,任酸甜苦辣都无法将破碎的心情整合到一处。
这烦躁和苦痛令他度日如年。他想离开全椒,再去南京等地。但全椒的千丝万缕却纠缠住他,尤其是可怜的烺儿,小小年纪就跟他在外边乱走,的确会带坏他的。这就使他左右为难,去不成他最想去的地方,留给苕苕那句还会回到她身边的话也不能实现了。
好在有长他五岁从小一直与他做伴读书的堂兄吴檠,还能和他谈心解闷。吴檠过生日,还特请他和另几位好友单独聚会庆贺一番,使他心情能好些,可以少有地集中了心思作《贺新凉》词祝贺:“捉鼻低头知不免,且把棋枰共赌。莫问他故人何处。小弟今年唯悻甚,但衔杯不放银蟾去。池草尽,昔时句。”诗中引用“捉鼻低头”的典故,说明吴敬梓受用功上进的堂兄吴檠关怀与影响,有了心情好转又生出重归举业之路的想法。所以,为了转换情绪,他会独自一人步行到离县城很远的西墅草堂去,那是他的高祖吴沛修建的。那里山水相连,绿树相映,四处田园,是先祖发奋读书的居所。草堂门上的楹联是:
函盖要撑持,须向澹宁求魄力;
生平憎诡故,聊将粗懒适形神。
草堂书斋也刻有一副楹联:
君子蒙养作圣功,须向此中求建白;
秀才天下为己任,还须不朽著勋名。
吴敬梓置身先祖隐身苦读处,怀念先人的同时,不能不身受“须向澹宁求魄力”“秀才天下为己任,还须不朽著勋名”的诱导与刺激。吴沛与他五个儿子在西墅草堂共研读的情景,与吴敬梓当年的“辛苦青箱业,传家只赐书”、“无聊爱坟籍,讵敢说书**”的苦读情形不能不产生共鸣。当吴敬梓瞻仰他的先人遗迹时,自然也会想到他的祖先为人行事来。当宛陵太守关骥召请吴沛前往时,吴沛曾奋然说道:“大丈夫不能取进贤,自树功业。有负知己。何面目复尔曳裾哉!”这种不折腰求人的精神,对吴敬梓也有所激励。吴敬梓在从他的先人事迹中寻求积极精神支持的同时,也颇以他的先人曾得到帝王赞扬的历史而感自豪。他在《西墅草堂歌》中写道:“只今摇落又西风,一带枫叶绕屋红。明月空传天子诏,岁时瞻仰付村翁。”便是指明朝崇祯皇帝朱由检表彰他的高祖吴沛隐居课子的行为而言。但是,孤寂的苦读生涯,长期压抑的心境,家庭夺产之争的缠绕,毫无把握的功名追求,终于使吴敬梓从小失去母亲调护而病弱的身体更趋虚弱,病情和坏心情都日渐加重,而一时走向浪**的。吴敬梓重又唤起成就举业的想法,同时也产生必须离开全椒这个伤心地的决心,但又不能再身背“乡里引为子弟戒”的骂名去找苕苕了。
而安庆府那边,歌女苕苕一直痴心等待着心上的吴公子。没有吴敬梓在的日子里,苕苕忧心如焚,就连熟记在心的唱词也常常唱不完整,歌声和容颜都少了许多动人的魅力。她在安庆糊口谋生是没问题的,但她心里记得十分清楚,吴敬梓答应过的,不久就会回来和她在一起的。可是一年多了,苕苕没能等到吴敬梓归来。
我们也可从吴敬梓与忘年棋友、乡野郎中叶草窗的关系及与他女儿叶惠儿的婚姻,进一步理解他何以断了与苕苕的关系,但这是后话。
吴敬梓与全椒士绅和吴氏族人的关系,已经发展到彼此僵持、相互横眉的恶劣地步,就他那种性格,无论怎样努力调整,心态也难以改善了。他不禁发出“似以冰而致蝇,若以狸而致鼠”的无可奈何之叹,认为自己的努力,如同用冰块来招引苍蝇、用猫来诱捕老鼠一样,是徒劳无益的,因而再次产生了远离全椒族人之念。他就在决心彻底离开全椒那一年,正式迎娶了与苕苕长相有几分相像的叶惠儿。得知吴敬梓的这一消息,苕苕伤心得就此罢歌,悄悄暗自化装寻见吴敬梓。后来,淮安那边传来音信,说苕苕奔嫁了,据说嫁给一个盐商。总之,歌女苕苕最终成了吴敬梓终生难以消解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