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新启用的塔楼，住户们八仙过海、各逞其能地陆续装修完毕，纷纷开门迎客，有的更怀着兴奋的心情，希望来客能欣赏他家的精心装修与布置。那天我应两三家之约去串门儿，也顺便拜望了几家没有特别邀请我的熟人。

　　邀我最殷切的是小焦，我刚进门他就一一指点着他家的玄关和文化墙等他最得意之处，让我跟他分享新居焕发出的光彩。接着我又参观了几家。这里单说说我对他们居室墙面处理的印象，各具特色，但共同之处是斑斓华丽。记得十多年前我乔迁到现在的居所，也曾刻意装修过一番，但那时候好像没听说过什么文化墙，看了小焦家里的那面墙，再听他一番解说，才明白文化墙大体而言就是厅室里布置得最富装饰趣味，或集中容纳视听设备与展示主人艺术收藏的墙面。小焦家的文化墙以仿虎皮石不规则地镶砌而成，还凿去了墙体的部分水泥，使其形成一个凹槽状，电视什么的就一半嵌在里面，扩展了使用空间，显得颇为俏皮。另一家的文化墙由多宝格组成，也采取了挖凿一半水泥墙面的方式，很有点《红楼梦》大观园怡红院“满墙满壁皆系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的味道。这样凿墙装修，就不怕影响楼体的承重结构吗？也许是我的非议十分柔和，小焦等根本不在意，呵呵地笑着说，有凿的，也有添的，承重还增加了呢，接着陪我到另一家。这家的文化墙是两根爱奥尼亚式石膏立柱，护卫着一个假壁炉，炉膛里有通电后能一闪一闪发出炉火之光的玩意儿。

　　我为小焦以及所有改善了居住条件，并得以按照自己喜好装修布置私人空间的人们高兴。居所墙面的装修布置，大体而言，是体现主人欲望的最重要符码。有些居主突出着财富符码，喜欢以高档华贵悦己炫客；有的居主突出着品位符码，处处跟时尚接轨，希望来客能一见眼亮称雅赞酷；也有的突出着地位符码，墙上的名人字画、与高官名流的合影，既赏心悦目，也在说明着主人往来无白丁的佳况。当然更有几种符码都很重视、平分秋色的居所。有的符码意识稍弱，但充溢着琐碎的小趣味，倒也别具小康风情。我觉得，在私人空间里，只要其财富、追求、交往在法律上都不存在问题，则以上的装修布置风格都无可厚非。

　　我想也顺便拜访一下住顶楼的画家老王。小焦说老王不爱跟人来往，唯独他家没机会进去看，想必装修得非同寻常！我在小焦家给老王打电话，老王欢迎我去坐坐。我一进老王家眼睛就不由得睁大了。他的画室门掩着；其余的生活区，墙面是四白落地，雪洞一般。没有什么文化墙，没有多宝格，墙上不挂一幅画，天花板也不吊顶，甚至天花板上也不装灯，照明用的是造型简洁的黑色落地灯。地面保持水泥状态，但整修洗擦得非常平整光润。客厅当中只摆一套原木框架上置灰色软垫的沙发，一个上面有粗碗粗蜡的玻璃茶几。其余什么摆设也没有，甚至连绿色盆栽植物也免了。坐下来跟老王闲聊，他幽默风趣、妙语如珠。以前老王的居所可不是这等模样。我觉得他越来越像大观园蘅芜院里的那个薛宝钗了，大概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又有“任是无情也动人”的自信吧，他现在觉得任何显示名位、品味、富裕、快乐的符码都不必要了。他的内心，也已经四白落地，无欲无求，淡泊宁静了吧。

　　离开那座楼，小焦送我到街口打“的”，他一再让我形容老王家的景象，我只能跟他说就是四白落地，他很惊讶。回家途中，我心上浮起古人“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的名句，又随之浮现出丰子恺以此几笔绘出的墨线画，老王疏离名利场以后的四白落地墙，正是这类很高的文化境界啊。当然，这仅是我个人的感受。私人空间的境界取向，还是各随其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