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得来就合,合不来就走
伤愈后的熊十力从医院回到乐山乌尤寺。不久,复性书院正式开学,熊十力作《复性书院开讲示诸生》,就书院规制、地位、性质和研究旨趣等问题,以及学风、学习方法等问题,给学生们作了长篇谈话。他的“开学第一课”非常振奋人心,使得在座的学生都看到了未来的希望,暗暗下定决心,好好地在书院里学习。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复性书院里,熊十力越来越感到憋闷,这种憋闷主要是由于书院的“掌门人”马一浮引起的。是的,其实从书院创办之初,马一浮的很多想法就与熊十力的想法存在着冲突。比如说,马一浮主要希望通过复性书院培养“几颗读书的种子”,所以主张学生自愿就读,其他一切都不管,不管住宿生活,也不管毕业分配,而熊十力则希望书院能够考虑学生的实际生活问题,包括就业等。还有,熊十力希望书院能够逐渐扩大规模,办成北京大学那样的一流学校,并像校长蔡元培那样能够“循思想自由原则,取兼容并包主义”,而马一浮则主张循序渐进办学,“书院规制大小,从缘而定”,换言之,就是任其发展,能大则大,大不了的话,小也未尝不可。
马一浮也是一个极具个性的人,当然不肯轻易改变自己的主张,熊十力更是坚持己见,宁折不弯。古人云:道不同,不相与谋。所以,经过一番认真考虑后,熊十力在10月下旬向马一浮提交了辞呈。
这就是熊十力的个性所在,合得来就合,合不来就走。当年,他与陈铭枢的交往也是如此。
其实,熊十力与陈铭枢的交情不可谓不深。1928年,陈铭枢任广东省政府主席,熊十力正贫病交困,陈邀请熊去广州任高级参谋,熊不去;陈铭枢便送钱,熊十力不收。陈铭枢坚持要送,熊十力说:“那好,我每月生活费大洋三十元,你如果舍得,就送吧。”陈铭枢果然按月寄来三十元,熊十力只得“笑纳”。有一次,陈铭枢的出纳员忘了寄钱,熊十力立刻给陈铭枢去了一封信,上书一百多个“王八蛋”。陈铭枢接信后,二话不说,赶紧命人将钱补寄到位。
抗日战争中,在重庆长江边,有一天,陈铭枢请熊十力吃饭。饭后到江边散步,熊十力面对浩浩长江大发感慨,陈铭枢背对长江,使劲地盯着熊十力看。熊十力问:“干吗?这么好的风景你都不看?”陈铭枢笑着说:“哈哈,老熊,你就是最好的风景啊!”的确,那时的熊十力天庭饱满,长须拂胸,器宇轩昂,还真就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即便两人感情如此之铁,可是,当熊十力觉得陈铭枢不够朋友时,照样立马翻脸,不留情面。事情还得从“一·二八”抗战说起。
1932年,陈铭枢的19路军进行“一·二八”淞沪抗战,结果触犯了蒋介石南京政府的对日不抵抗政策。于是,在《淞沪停战协定》签订的第二天,老蒋就对陈铭枢的19路军进行“整肃”,下令将该军3个师分别派到皖、鄂、赣三省“剿共”前线去打内战,10月,陈铭枢愤然辞职,远赴法国。1933年回国后,陈铭枢与李济深一起,发动福建事变。11月20日,李济深等在福州召开中国人民临时代表大会,发表《人民权利宣言》。21日,李济深等通电脱离国民党,随后联合第三党和神州国光社成员发起成立生产人民党,推举陈铭枢为总书记。22日,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正式宣布成立。由李济深、陈铭枢、陈友仁、冯玉祥(余心清代)、黄琪翔、戴戟、蒋光鼐、蔡廷锴、徐谦、何公敢、李章达等11人组成人民革命政府委员,由李济深担任主席;废除南京政府年号,改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为“中华共和国元年”,福州为中华共和国首都;废除原来的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另立新国旗。并宣布革命政府的中心任务是外求民族解放,排除帝国主义在华势力;内求打倒军阀,推翻国民党统治,实现人民民主自由,发展国民经济,解放工农劳苦群众。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成立后,受到各地民众和海外华侨的拥护。
不过,在蒋介石分化瓦解和优势兵力的攻击下,福建事变终告失败。李济深、陈铭枢等逃往香港,第19路军的番号被取消,军队被蒋介石改编。
后来,由于多种因素的综合作用,死对头又成了好朋友,陈铭枢居然与蒋介石有了重新合作。一次与熊十力等几个朋友聚会时,陈铭枢在谈论这段经历的时候,借报纸上刊载的致胡汉民电文中的一句话说:“胜广揭竿于先,沛公继起于后。”这是把19路军比作陈胜吴广,把蒋介石比作沛公刘邦。熊十力听后,非常反感这种说法,也许在他看来这不仅有辱19路军,也有辱整个福建事变,是出卖同志讨好老蒋的谄媚之语,便当即说:“放屁,放屁!”从此,熊十力好长时间不与陈铭枢往来。
与陈铭枢这么好的朋友,熊十力都能因为一句话而翻脸,那么,与马一浮闹翻,也就太正常不过了。
离开复性书院后,恰好当时武汉大学迁至乐山,在武汉大学教务长朱光潜的邀请下,熊十力到武汉大学讲了一段时间的课。后来,熊十力返回到璧山来凤驿,与梁漱溟等人一起借住在古庙西寿寺内。
这时,南京支那内学院迁到江津。熊十力听说老师欧阳竟无也一同迁来,便特地赶到江津去看望。其实,这个时候,熊十力与内学院弟子们的争论并没有罢休,一直在报刊上打着笔仗。搁在一般人身上,此时去见论敌的总后台,多少是应该有所顾忌的。但是,熊十力不在乎这些,他觉得应该去看老师,所以,也就毫不犹豫地去了。
遗憾的是,欧阳竟无果真没有忘记熊十力的“叛逆”言行,在熊十力到来的时候,并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始终不再认熊十力为弟子,甚至还分别写了《答陈真如论学书》和《与熊子真书》,对熊十力进行了严厉批评。
熊十力在学术上与欧阳竟无存在分歧,但是,在他的心里,却一直敬重着欧阳竟无大师,完全没有那种“合得来就合,合不来就走”的做派。
这就是熊十力的奇特之处,总会留给世俗者一些意料不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