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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叔

慢时光暖浮生 琴儿 2402 2024-10-22 02:37

  

  这次见到三叔,是在爷爷奶奶的坟茔前。

  “十月一,送寒衣”,家乡有在阴历十月初一为过世的亲人焚烧纸钱的习俗。据说烧的纸张在另一个世界会变成布匹,亲人们用其裁剪缝衣穿,会过一个暖冬。亦有人说今世的人在清明节、十月一给离世的亲人焚化纸钱会能给自己积福,会因此得到护佑。这些自然都是人们的臆想。通过祭奠来遥寄思念与祝福,以求得解脱离愁别恨,才是祭奠的用意所在吧。

  今年十月一恰逢小雪节气,也真是应景,漫天的雪花飘呀飘,落在人的发上衣上,转眼就化。我们抵达墓地时三叔刚刚烧过纸钱。他看见我们就笑了,笑得很慈祥。我买了好多冥币,还买了纸衣纸裤、纸鞋纸袜、纸被纸毯,先生、我、瞳儿姑姑和侄子祥儿,我们一起献供果,焚香,燃纸,奠酒,专注而深情。彼时,爷爷奶奶坟前一大片褐红的貌似芦苇的草很茂盛。瞳爸告诉我那种草叫“龙皮条”(也称芦子草),是三叔从山洼里移植过来的,可分蘖,会蔓延至整个坟头的。又玩笑说爷爷奶奶的坟头长了“龙皮条”,会惠及后代儿孙,将来老刘家出龙子龙孙也是极有可能的。

  “坟头上种花也挺好的呀!”我建议。

  “万万使不得,在老先人的坟头上种花,后代儿孙会出花花公子的。”他们七嘴八舌。

  三叔听我们说,呵呵笑,说那都是迷信,不可信。又说烧纸钱也是了(liǎo)活人的心思,也不可信。

  我们边化纸钱边说一年的收成、孩子的成长、家里的琐琐碎碎,若爷爷奶奶、婆婆、大哥泉下有知,一定会放心了,会不再牵念我们而安安心心过他们的幸福日子的吧。活着的人,逝去的人,各自安宁在自己的世界里,是最好的活法。三叔移栽龙皮条到爷爷奶奶的坟头,是对子孙后代表达祝福的一种淳朴而深情的方式。

  公公在瞳爸少年时就去世了,嫁到老刘家做媳妇,三叔是我接触最多的长辈男性。记得那时候回老家,去三叔家多是过年的时候,三叔三妈总是让我赶紧坐热炕上去,水果呀,饭菜呀,一趟一趟送过来,我坐在土炕上吃饭,三叔坐在炕沿上看着我们笑,和善得紧。我娘家尊卑有序,戒律森严,晚辈让长辈端饭吃,是大不敬。我忐忑不安,可三叔三妈死活不让我下地,说他们家不讲这个,我知道他们是拿我当女儿疼爱呢。

  婆婆刚去世一月,二十九岁的大哥也没了,灾难频频光顾,我们在伤痛里乱了手脚。丧事是三叔和二伯帮着料理的。大哥壮年陨落,村里人嫌煞气重都躲得远远的,给大哥清洗身体、换寿衣、下葬这样大家伙避之不及的事,三叔一马当先,坚决不许瞳爸近前,生怕他沾染上什么,后来瞳爸每跟我念及此事,都泪流满面。那个时段,三叔成了替我们抵挡灾难的一堵墙。大哥过世后有一段日子,三叔三妈把大嫂和孩子们接到他们家住,解除了我们的后顾之忧,为此,我们深深感恩三叔。再后来,我们也变成了和三叔一样的人,为大哥的祥儿雪儿遮风挡雨许多年。

  三叔心灵手巧。前些年过年时很多单位装扮社火车,三叔被请到县城来做纸活。三叔的绝活是做琉绣。大副的彩色纸被三叔折折叠叠,小凿子小锤子一阵叮叮哐哐,凿出花型来,拆开,环着粘合,就是一个漂亮、巨大的纸绣球。琉绣的坠穗儿做得也精细,风过,像丝线做的一样飘逸。琉绣是提衔的饰物,只有社火队起头的亭子上才能配备,现在,村子里会做琉绣的只有三叔一人了。三叔手做的**朵朵都是盛开的模样,重瓣的、长瓣的、椭圆的、丝状的,都难不住他,色彩搭配的也好,那纸花栩栩如生,招来好多人的啧啧赞叹。拆卸社火车的时候大家争着抢琉绣抢**,三叔把最高处的一只琉绣抢来给了我,还抢了几支最美的**。三叔说演过社火的琉绣和**能辟邪,能给我们带来吉祥。我们平安幸福,是三叔藏在琉绣里的愿望。

  三叔是个能人,做什么都一股一行,一点都不马虎。他务作的苹果园,苹果树横竖成行,树枝拉得也是规规整整,苹果树开花、结果子,都是那片塬地上一道亮丽的风景。三叔院子里的柴垛是我见过的最整齐的柴垛,也真是奇怪,本来奇形怪状的树枝,怎么就那么听他的招呼,一枝摞一枝,竟规整成四四方方的造型。三叔家的狗窝可精致了,是木板做的,还可以移动。农闲时狗窝安放在院子里,农忙时,三叔用拖拉机把狗窝拉到果园里,供黑狗夜间休息,这在老家,算是头一家呢。三叔家从院子到房屋,从农具到锅碗瓢盆,无一处不洁净,无一处不整齐。

  六十多岁的三叔活成老小孩了。据说喷洒果树的农药因为管子破泄漏了,三叔因此生三妈的气不吃饭,挨到饿得受不了了却找不到饭,就更生气,便把大黑锅的锅盖扔到院子里踩扁,三妈也生气,索性用斧头砸,锅盖就有了大窟窿。我去时,三叔家刚换了新锅盖,铮明瓦亮的,惹得我偷偷乐。

  三叔把一大箱子苹果装上我们的车,嘱咐吃完了再回来拿。又兜兜转转着找其他东西让我们带。记得去年春节前回老家,三叔跳下土窖,用手刨开土层为我们收拾自产的萝卜。每次想起青白鲜嫩的萝卜和三叔布满老茧的手、和蔼的笑容,心里总充满了温暖和感动。婆婆和大哥在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现在嫂子接了婆婆的班,辣椒呀,红薯呀,白云豆呀,新碾的米呀,车子后备箱里装得满满的。

  我们返回县城时,三叔和三妈站在纷飞的雪花里朝我们挥手。我恍惚觉得,他们身后也站着婆婆,站着我未见面的公公,站着大哥。他们是瞳爸的至亲,走着走着,也成了我的亲人。

  回家后,我把三叔在爷爷奶奶坟头移植龙皮条的事讲给瞳儿听,把拍三叔家柴垛和狗窝的照片给瞳儿看,把三叔带的苹果给瞳儿吃。我告诉瞳儿:飞云,是他爸爸的老家,是他的老家,也是我的老家。

  老家,是一个亲切温暖的称谓。老家里,有许许多多和三叔一样朴素、勤劳、和善的人,替我们美化着家园,守护着村庄,他们有一个名字——

  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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