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早晨,我们一家人去五六年前居住过的地方溜达,不知不觉中走进了一条背街。
清晨的阳光懒懒地洒在背街宁静、狭窄的石板路上。有些墙已经很古老了,塌陷的墙基上露出零零碎碎的颜色不一的石头。土坯房上灰色的瓦和斑驳的门框诉说着背街的沧桑和历史。墙角下、胡同边,簇簇月白色、粉红色、淡黄色的野草花正散发着悠悠的清香。
记忆在背街的石板路上忽隐忽现。
背街靠山的地方,有一所学校,多年前我曾在这所学校工作过。山上的绿色总是提前把季节转换的消息报道给我们。四月槐花盛开的时候,校园里满是槐花甜滋滋的味道。偶尔没课的时候,我们几个女老师会相约着偷偷溜出校门,爬一段坡去山顶上吹吹风。一路都能看见农人温和的笑脸,听到他们亲热的问候。回来时我们的办公桌上肯定是山花簇簇、清香缕缕了。
背街的巷道里,一株木槿花正开的热闹,碗口粗的树干上龟裂着斑斑纹路,有一些树皮翻卷开来,像是一只只欲飞的蝴蝶。目光越过穿插摇曳的枝条,我似乎看见两位笑盈盈的老人。
那一年,儿子刚两岁多,保姆不愿带孩子了。一时间找不到带瞳儿的人,我都快要急哭了。我得上班呢,总不能把孩子带学校去吧。走路已经很稳当的儿子特别好动,是我们院子里有名的调皮蛋,属于让人头疼的角色。经亲戚介绍,我终于找到了背街的一对年老的夫妇。他俩六十多岁了还没有小孙孙,看见我们的瞳儿可喜欢了,满口答应帮我们看孩子。
每天天刚亮,老两口就早早地赶过来,爬上六楼来接孩子。由于要赶着上班,我对穿衣、吃早餐比较磨蹭的瞳儿往往缺少耐心,每当我推搡孩子的时候,老人就会很生气,他们接过我手里的勺子、衣物,两个人团团围着瞳儿,呵护着,不让我接近。一天放学后我去接孩子,走进小院,见一张小桌子旁,坐着我淘气的宝贝,一把勺子一个小碗,桌子上早就一片狼藉。老伯和老妈围坐在孩子身边,一边喂饭一边逗着孩子乐。瞳儿吃的脸蛋上挂着面条、米粒,老人用指头拭下自己吃,那满是慈爱的笑脸让我感动不已。我走进房间时,看见**新添了小被子小褥子,老人的**早就让儿子绘上了地图。他们非但不介意,还饶有兴趣的讲述儿子的淘气和聪明。
一个下午,我去老人家里,远远地看见两位老人在巷道里跟在瞳儿后面跑,儿子跌跌撞撞,老人也绊绊跌跌。突然,瞳儿被水沟拐了一下,趴在地上,两位老人急赶上来,也一齐倒在地上抱着瞳儿。老伯的腿蹭破了皮,跛了好几天呢。为了证明自己没事,黑着脸不接受我们买来的碘伏和棉纱。
为老人的健康着想,我们反复考虑后还是决定领回孩子。当我们把保育费拿出来时,老伯焉焉地说:“我们是想帮帮你们,是真心喜欢孩子,你们这么瞧不起人……”我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当我们带着瞳儿离开时,两位老人落寞地站在巷子尽头,那失落的眼神我至今都能记得。
儿子听完他小时候的事情后嚷着要我们带他去看爷爷奶奶。我们穿过小巷,终于找到了熟悉的小院,老人住的房屋却破败空寂。我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只怕老人和我们已是隔世。经询问打听,好心的邻居告诉我们,老人被儿子接到兰州去了。我们虽然觉得有点遗憾却深感欣慰。离开时,院子里旺盛的豆花让人舍不得离去。
沿街住户院子中不时有各种果树的枝条从院墙上面伸展出来,一疙瘩一疙瘩的核桃藏在叶子中,绿得发青的柿子也在枝头炫耀。斑驳的树影使我想起了另一位老人。
那时,我带的班上有一个学习特别棒的孩子——小英子。小英子的父母都属于心智不健全的人,她常常面临失学的困境。我一直尽我最大的努力帮助她,可我的支助对于她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一个偶然的机会,背街一位退休老干部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那位老人在开学前就把钱交到我的手上,由我负责开支孩子学习的所有费用。老人还先后几次到学校里看望小英子,他告诉孩子,他永远是孩子的爷爷,一直会帮助她的。可三年后,老人过世了。我带着小英子去向这位慈爱善良的老人送别,当孩子点着一卷纸长跪不起痛哭失声的时候,我看见遗像上的他微笑着,好像在告诉孩子:不要放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穿过一条小巷,我们在路上遇了一位老人。
他的自行车上驮满了牛奶瓶,伛偻的身躯,斑白的头发,满脸的沧桑。他就是儿子小时候一直给我们送牛奶的老爷爷。记得那时,冬天,他一身寒气,六点多就到家了。我们常招呼他缓一口气、喝一杯水,他总是叮嘱我们一定把奶烧好给孩子喝,看着孩子乐呵呵的笑。没想到今天碰到了他。他摸着孩子的头说:“都长这么高了,长成大小伙子了。”还热心地问我们生活、工作的情况。知道我们的小日子过得温馨安宁,老人脸上露出了满意开心的笑容。
看着他蹒跚而去的身影,我的心里满满的全是感激。
走在背街的石板路上,爱人给儿子耐心地讲述着背街的故事。他告诉儿子,一个人的成长,浸透着许多人的爱和艰辛,有颗感恩的心,人生才会遇到更多美好的事情。
我默不作声,回想着背街的故事,在背街老人的善良里,深深地感动着。
背街渐渐远去,也许再来背街的时候,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致。可背街的故事如冬日的暖阳一般,使我的心柔软而温暖。远去的永远是岁月,而背街,却一直是美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