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其它 曾国藩-呆书生乱世活命记

§孤家寡人

  

  得力大将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下一个仰天长叹的曾国藩。

  曾国藩及其湘军退守江西后,虽咬牙坚持,困兽犹斗,但胜败参差,始终也不能从根本上扭转军事上的被动局面。清咸丰五年(1855年)四月初八日,太平军分成几股打进江西境内,攻陷了义州,南昌城闻讯赶紧戒严。义州失守,受到关联的不仅仅是一个南昌,就连湖南“亦有东顾之忧”。因为义州与湖南平江、浏阳近在咫尺,太平军有从“此路窥伺长沙”之想。

  曾国藩对局势看得很清楚,如果不能迅速消除义州这个心腹之患,那么三面受敌的湖南就“万难支持”了。虽然调罗泽南急赴义州进剿,但能不能“急急克复”,“以绝两省腹心之患”,曾国藩的心里也没有什么底。只能慨叹:“大乱之弭,岂尽由人力,亦苍苍者有以主之耳!”[5]

  形势不容乐观,曾国藩不能不有所作为。清咸丰五年(1855年)六月十三日,曾国藩派水师出击徐家埠,并委派知县李锟带领陆勇协同作战,烧毁太平军战船八十余艘,获得小胜。水师本欲乘胜拿下卡壩、梅家洲,却出师不利,以伤亡数十人的代价黯然收场。与此同时,塔齐布的陆营倒是比较顺利,在新坝击溃太平军,获得胜利。

  就在曾国藩于江西苦苦挣扎之时,湖北局势骤然恶化。湖广总督杨霈兵败德安府,逃奔襄阳。咸丰帝一怒之下,将杨霈革了职。

  对于杨霈的结局,曾国藩颇不以为然,因为他早就看出杨霈难得善终。不用说别的,就看杨霈手下的那些鄂勇一触即溃、趁乱抢劫粮台的恶行,就知道他必败无疑。《曾国藩年谱》就记曰:“鄂军在德安者屡败不振。”曾国藩甚至曾直接上奏咸丰帝说:“湖北兵勇不可复用。”

  罗泽南没有辜负曾国藩的期望,先后击败梁口、乾坑、鳌岭、鸡鸣山等地的太平军,于同月十六日收复义州;萧捷三率水师击败太平军于鞋山;李元度破太平军于徐家埠,形势出现转机。

  六月二十七日,湖南提督塔齐布赶到青山大营,与曾国藩会晤,共商“破贼”大计。两个人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未谋面了。生逢乱世,凶险难测,好友之间更多的只能是彼此的惦念,能够见上一面实属不易,不免感慨良多,有许多心里话要说。但身为将帅,曾国藩与塔齐布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供两个人感叹叙情,而是把注意力专注于眼下的战事。可一谈到战事不顺,就不能不使两个人感到窝心,曾国藩曾言:“言及顿兵江境,劳师靡饷,上负主恩,下失民望,两人惭愤交集,哽咽难言。”[6]

  对湘军来说,眼下最大的一个障碍就是浔城。因为太平军飘忽不定,驻守浔城的太平军忽多忽少,如果让塔齐布“分剿他处,则恐大营单薄,反为逆贼所乘;若令聚一处,则五千之众,久无成功,日对坚城,徒深胶着”[7]。而问题是,如果湖口的水师没有陆军的掩护,彼此“俱不可能得手”。奉命出击义宁的罗泽南能不能及时返回湖口还是一个未知数,这迫使曾国藩和塔齐布“不得不思所变计,以求有济于大局”[8]。

  在纠结于浔城未破,而“顿兵已久,愤恨同深”的时候,曾国藩提出自己的想法,认为现在“宜移师东渡,会剿湖口,扫**东流建德一带,长驱直下,期与下游芜湖之师会合”[9]。

  塔齐布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意思仍然坚持要打下浔城。他觉得自六月以来,湘军“攻城之具,增置完备,七月以内,即行大举攻剿,誓当力破此城,以雪积愤”[10]。如果拿不下浔城,七月底再移师东渡也不晚。

  曾国藩采纳了塔齐布的意见。两个人还议定,曾国藩派三千平江勇攻打湖口,约定在七月十五以后,“两城同攻,水陆并进”,一举拿下如鲠在喉的浔城。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刚刚还在青山大营与曾国藩“会商攻剿之策”的塔齐布,竟然于七月十八日突然“卒于军”中。

  九江陆营专弁飞报曾国藩说,七月十八日辰时,塔齐布命令部队出营,向浔城发起攻击。可塔齐布人还没等出营,“陡患气脱之症,昏迷不醒”,竟然在两个时辰之后辞世了。

  闻此噩耗,犹如一记晴空霹雳,使曾国藩“不胜悲愣”。

  失去这员不可暂离须臾的股肱悍将,曾国藩悲痛欲绝自不待言,还于次日急赴九江,亲自料理塔齐布的丧事,并安抚营众。

  塔齐布之死,令曾国藩仰天长叹,无限痛惜地奏报咸丰帝说,塔齐布身殁,“不独臣军失此名将,大损声威;即东南众望所摧,亦均恃为长城之倚”[11],并高度肯定塔齐布的功绩。

  曾国藩说,塔齐布每次作战均一马当先,而命令兵勇跟随在他的后面,“不令出己之前”。如果别的营盘出现了危机,塔齐布就会毫不犹豫地“跃马驰往救援”。每次临战,塔齐布都会在不让其他将士知晓的情况下,单人独骑“相度战地,及察看贼营情形”。塔齐布曾屡次被太平军“狙伺追逼”而身陷险境,但塔齐布均能以弥天大勇,“从容御之”。曾国藩曾“迭次劝阻”塔齐布,身为主将,不应该这样不顾个人安危,屡次赴险。其他的将士也天天“谏止”。而塔齐布“气吞凶逆,不为怯惧”。就连曾国藩也不得不慨叹,塔齐布“屡濒危险”而“得免于难”,是因为“常有奇缘”,有老天庇佑。

  曾国藩举出了几个塔齐布深陷危境而终能化险为夷的例子。比如湘潭之战,塔齐布遭到太平军的围攻,他竟然“纵马越墙得脱”;在崇阳、黄梅战役中,塔齐布虽然两次负伤,但“均以麾下易马扶去得脱”;小池口之战,大批的太平军甚至抓住了塔齐布的马尾巴,塔齐布临危不惧,“挥刀砍之”,“卒能纵横冲突,转败为功”,就连太平军众将士都“惊以为神”。上述这些令别人听来胆寒的经历,在塔齐布那里却像是家常便饭,往往“雍容恬退”。

  曾国藩认为塔齐布不仅作战神勇无敌,而且“宅心仁厚”,爱兵如子。比如,他把自己所得的薪水银两,全部拿去犒赏了士卒;经常与兵勇们“絮语家事”,“亲如父子”。塔齐布不但对自己的兵勇爱护有加,就是对失去战斗能力的敌军也仁慈相待。在洪山之战中,大批的太平军被围逼溺水,其中有很多士卒是未成年的孩子。塔齐布一见不由大哭。遂命令“不杀幼孩”,并救起数百人,全部发给盘缠遣回原籍。

  塔齐布以治军严明著称,尤其是不允许兵勇“骚扰民间”。如果谁要敢违反,“秋毫必罚”。塔齐布的所作所为,堪称湘军的典范。

  塔齐布之死,不独使曾国藩心肺痛彻,而且“军士、百姓,同声悲泣”,“远近官绅,并深惊悼”。

  曾国藩请求咸丰帝“交部从优议叙”塔齐布,并“吁恳天恩”,准予在塔齐布“为功甚钜”的湖南长沙建立专祠,“以慰忠魂,而洽民意”。

  屋漏偏逢连夜雨。

  正当曾国藩因失去塔齐布而久久不能自持,料理善后之时,同月二十四日再传噩耗:水师营官游击衔、湖南都司萧捷三阵亡。萧捷三就是突入湖口而被困在鄱阳湖的那位“忠份内蕴”的骁将。曾国藩又急忙赶回青山水师大营,安抚那里的水师。

  这是一个阴霾重重、祸不单行的七月。连失塔齐布、萧捷三两员悍将,使曾国藩痛心疾首,深陷愁苦而难以自拔。然而战局胶着,胜负难料,所以又不能不强打精神勉力支撑。心理和身体上的双重压力,令曾国藩疲于奔命,心力交瘁。

  但让曾国藩稍感心安的是,在罗泽南等诸将的努力下,江西的局势似乎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先是罗泽南于七月十五、十六日“迭次大胜”、克复义宁。义宁“居万山之中形势险阻”,且“地连湖北湖南”,“一隅不靖,三省戒严”。所以,罗泽南拿下义宁,关系到“数省大局”,曾国藩认为罗泽南“为功甚伟”。接着,湘军水陆大军协同作战,兵发湖口,亦“累获胜仗”,“已和县城,湖内贼船焚烧将尽”。

  然而,江西的局面,并没有因湘军获得几次小规模的胜利而发生根本性的转变,与太平军的拼杀始终陷于胶着状态。被困江西、“无能补益全局”的曾国藩,殚精竭虑,“用心尤甚”,苦思破局之策,其他众将也在积极思考,渴望打破眼下的僵局。其中,湘军大将罗泽南就是一位典型代表。罗泽南上书曾国藩,阐述自己的观点。

  罗泽南认为,影响东南大势的关键在于武昌,能够得到武昌,就可以控制江西、安徽,尤其是江西也就有了“屏蔽”。

  如果像目前这样继续株守江西,“如坐瓮中”,虽然每天与太平军殊死拼杀,但“无益大局”。请求率部由义宁起兵,进攻崇阳、通城,从而“进援武昌”,“引军东下,以取建瓴之势”。而后,内湖的水师与外江“声息可通,进攻九江,始有把握”。现在,只要留下周凤山一支部队驻守江西“以缀贼势”,必须等到克复武昌之时,大军才能“全注九江”,到那个时候,“东南大局乃有转机”。

  罗泽南讲得头头是道,曾国藩“深韪其言”——非常认可他的意见。

  湘军兵发湖口,再次试图攻取太平军“坚拒”的下钟山营垒,但没有取得预期效果。水师也在攻击梅家洲时惨遭大败。这令曾国藩和湘军很郁闷。

  兵机不顺,罗泽南坐不住了。

  七月二十九日,罗泽南单人独骑,驱程六百余里至南康大营,当面向曾国藩进言,指出目前战事的利弊,继续阐述自己的破局之策。

  其实,在江西的太平军势力并不大,仅仅就坚守在九江、湖口两城和梅家洲、下钟山两座营垒。然而,由于这些城池、营垒“坚踞不可攻”,所以湘军久攻不下,被迟滞在江西而不能自拔。

  罗泽南强调,在目前这种情况下,驻扎在湖口的水陆大军“但当坚守”,不应该屡次主动发动攻击,以“顿兵损威”,尤其是水师更不应该轻举妄动,“仍当俟江汉上游攻剿有效,以取建瓴之势”。

  曾国藩采纳了罗泽南的建议,并从九江大营抽调了一千五百人交给罗泽南,会同罗泽南原有的三千五六百兵勇共计五千兵勇,由义宁开始了“进剿”之路。

  罗泽南赶至南康献策之时,正巧刘蓉也在那里。

  对局势心知肚明的刘蓉对曾国藩说:“公所赖以转战者,塔、罗两君。今塔公亡,诸将可恃独罗公,又资之远行,脱有缓急,谁堪使者?”[12]

  刘蓉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曾国藩转战疆场,所依赖的就是塔齐布、罗泽南两位大将。现在塔齐布已经亡故了,就剩下一个罗泽南。如果再放走了罗泽南,一旦有什么变故,还能指望谁呢?

  刘蓉的问题,直接触到了曾国藩的软肋。

  对于罗泽南的进言,曾国藩与刘蓉的想法基本一致。

  早在罗泽南没有克复义宁之前,曾国藩就在家书中说,“如义宁能攻破,恐罗山(泽南)须回湖南保全乡梓,则此间又少一枝劲旅矣”。而眼下的局势,又让曾国藩无法拒绝罗泽南的建议。

  曾国藩咬着牙对刘蓉说:“吾固知其然,计东南大局宜如此。今俱困江西无益,此军幸克武昌,天下大势犹可为,吾虽困犹荣。”[13]

  曾国藩的这番话说得很无奈,支持罗泽南远征,无非就是希望能够改变一下不利的战局,其实也是拿死马当活马医,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刘蓉与郭嵩焘一起与罗泽南话别。

  刘蓉对罗泽南说,江西现在三面“距贼”,如果你的部队再走了,江西“必不能支”,你有什么主意?

  罗泽南回答道,曾公所率领的水师“幸还能自立”,只能留下曾公一个人在江西,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郭嵩焘说,曾公所考虑的是“有益于天下大局”,他把自己的安危看得轻如鸿毛,他这样做,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

  罗泽南感慨地说,如果老天爷没有抛弃大清的话,“此老必不死”。

  三个人相与叹息而别,既无奈又悲切。

  这边刚刚按下了葫芦,那边又起来了瓢。

  江西的形势尚未好转,湖南又传来噩讯。太平军大举进攻湖南,致使湖南“四境皆有贼氛”,而且已经攻陷了郴州,“逆焰尤盛”。

  湖南巡抚骆秉章急了,急忙奏调罗泽南返湘回剿。

  罗泽南业已踏上南征之路。曾国藩希望罗泽南能够旗开得胜,实现“由崇、通以捣武汉”的战略构想。如果顺利的话,从大的方面来讲可以“裨于大局”,而且还可以“保全乡梓”。

  曾国藩一想到自己开赴南康已经五个月了,而久久“不能打出湖口,仅能保全江西,无能补益全局”,不禁“胶着难名”。

  塔齐布死了,萧捷三亡了,罗泽南走了,现在的江西,就只剩下曾国藩孤家寡人老哥儿一个。“当此乱世,黑白颠倒,办事万难”[14]。在这生死存亡之际,曾国藩只好也只能一个人来面对所发生的一切风暴雷霆。

  曾国藩的癣疾又犯了,“身无完肤,夜不成寐”,而且越来越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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