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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耗

三毛:千山万水的离歌 子衿 3390 2024-10-22 02:38

  

  荷西的尸体被打捞上岸,三毛抚尸体恸哭,她谢绝朋友守灵,自己牵着荷西的手陪他入睡。

  两天前还是那个站在飞机外与自己挥手道别的爱人,他那么英俊、明朗、充满生机,他的声音好听又充满磁性。而如今他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那个每一次见到妻子都紧紧环住她的荷西,这一次,再也没能伸出手。

  是只想拥有最最平凡的生活,工作也好、读书也好、恋爱也好、旅行也好,都没有过不着边际的野心。所以对愿望这样的事,也显得小心翼翼,甚至只是希望命运可以稍有宽恕,留下荷西来长久陪伴。

  只是这也不能够,是再也不能听到他回家时急促的脚步声了,也不能看他紧张地拿出礼物怕被自己责怪的样子,不能坐在海边看他一点点沉下去作业,更不能给他做美味的中国食物。

  那个浪漫又温情的西班牙男子,永远地沉睡了下去,没有再醒来。

  而那个守在他身边的“未亡人”,一夜之间,就白掉了头发。

  在《梦里花落知多少》中三毛记录过当初悲痛至极的心情:

  埋下去的,是你,也是我。走了的,是我们。

  我拿出缝好的小白布口袋来,黑丝带里,系进了一握你坟上的黄土。跟我走吧,我爱的!跟着我是否才叫真正安息呢?

  我替你再度整理了一下满瓶的鲜花,血也似的深红的玫瑰。留给你,过几日也是枯残,而我,要回中国去了,荷西,这是怎么回事,一瞬间花落人亡,荷西,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离去的时刻到了,我几度想放开你,又几次紧紧抱住你的名字不能放手。黄土下的你寂寞,而我,也是孤零零,为什么不能也躺在你的身边。

  父母在山下巴巴地等待着我。荷西,我现在不能做什么,只有你晓得,你妻子的心,是埋在什么地方。

  苍天,你不说话,对我,天地间最大的奥秘是荷西,而你,不说什么地收了回去,只让我泪眼仰望晴空。

  我最后一次亲吻了你,荷西,给我勇气,放掉你大步走开吧!

  我背着你狂奔而去,跑了一大段路,忍不住停下来回首,我再度向你跑回去,扑倒在你的身上痛哭。

  我爱的人,不忍留下你一个人在黑暗里,在哪个地方,又到了哪儿去握住你的手安睡?

  我趴在地上哭着开始挖土,让我再将十指挖出鲜血,将你挖出来,再抱你一次,抱到我们一起烂成白骨吧!

  那时候,我被哭泣着上来的父母带走了。我不敢挣扎,只是全身发抖,泪如血涌。最后回首的那一眼,阳光下的十字架亮着新漆。你,没有一句告别的话留给我。

  那个十字架,是你背,也是我背,不到再相见的日子,我知道,我们不会肯放下……

  荷西永远地走了,留下三毛在这个孤零零的世间,或者正如苏轼的那首词一般,“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这时的三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一遍遍喊荷西的名字,再也得不到回应了。

  过去都是荷西替三毛做事情,荷西去世后,三毛决定为荷西做一些事。

  她去葬仪社结账,去找法医看解剖结果,去警察局交回荷西的身份证和驾驶执照,去海防司令部填写出事经过,去法院申请死亡证明,去市政府请求墓地式样许可,去社会福利局申报死亡,去打长途电话给马德里总公司要荷西的合同证明……还要替荷西找到安眠的位置,替他挖墓穴。

  心早已是死掉了的,于是就拎着死掉的心,一点点去将剩下的事情做完。

  有时候回家去,会想到是不是荷西就在家里等自己;或者是坐在海边,想荷西是不是就在水下作业,一会儿就会浮出来;也会再做好了食物,放在桌上,然后故意离开一段时间,想荷西是不是会偷偷出来把它吃光。

  然而一次又一次,除了死一般的沉寂,什么都不曾再出现过。

  有时候出门又忘记带钥匙,是不能再留一把在荷西那里了。想到这些,就觉得似是到了绝路,前后都是阻击,不得不逼着自己往前走。这样的日子着实难过,却也不能再联络到荷西,想来这才是最难过的。

  那年的风似乎格外大,巷子被刮得软软的,像睡不醒的老妇人。

  明天荷西会回来吗。三毛也不知道,她仍旧在试探、在揣测、在下决心,想象着荷西仍旧是在身边的,在她左右逢源或者万劫不复的时候,他就在身边。

  荷西走后三毛痛不欲生,总是在墓旁坐到黄昏。直到墓地的守墓人低低劝慰着“太太,回去吧,天黑了”,她才依依不舍地走回家,然后把自己关进卧室,躺下来,望着天花板,等着黎明的再来。

  清晨六时,墓园开了,她再向荷西的墓地奔去。

  也是那时候,三毛才觉得父母真的老了,他们为这个不孝的女儿揉碎了心,如今还要支撑着她继续走下去。

  当三毛为了荷西的后事进进出出的时候,居然在街上看到了父亲和母亲。父亲穿着西装,打了领带;母亲穿着一件藏青色的衬衫,一条白裙子。他们手里拿着花,是要去看荷西的。

  三毛不知道父母为了找荷西的墓地多走了多少路,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一路找一路问地找到花店,在这个语言不通又炎热的地方,两位老人支撑着身体一步一步朝着荷西的墓地走过去。

  花被母亲牢牢地攥在手里,父亲被晒得够呛,不停地掏出手帕擦汗,烈日下,两个老人的悲伤那么重那么重,压得他们迈不动步子。

  在老木匠的墓碑店里,三毛画下了简单的十字架形状,并写下了一行字:

  荷西·马利安·葛罗——安息

  你的妻子纪念你。

  是想过死的,同荷西一同去了,再不分离。

  可是死有多难,活着又有多难,这些只有三毛懂得。

  于是有了这篇声泪俱下的文章——《背影》,每每读起仍旧是感伤:

  花被母亲紧紧地握在手里,父亲弯着身好似又在掏手帕揩汗,耀眼的阳光下,哀伤,那么明显地压垮了他们的两肩,那么沉重地拖住了他们的步伐,四周不断地有人在我面前经过,可是我的眼睛只看见父母渐渐远去的背影,那份肉体上实实在在的焦渴的感觉又使人昏眩起来。

  一直站在那里想了又想,不知为什么自己在这种情境里,不明白为什么荷西突然不见了,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父母竟在那儿拿着一束花去上一座谁的坟,千山万水地来与我们相聚,而这个梦是在一条通向死亡的路上遽然结束。我眼睛干干的,没有一滴泪水,只是在那儿想痴了过去。

  ……

  要一个人去搬那个对我来说还是太重的十字架和木栅栏,要用手指再一次去挖那片埋着荷西的黄土,喜欢自己去筑他永久的寝园,甘心自己用手,用大石块,去挖,去钉,去围,替荷西做这世上最后的一件事情。

  我缓缓地开着车子,堤防对面的人行道上也沾满了风吹过去的海水,突然,在那一排排被海风蚀剥得几乎成了骨灰色的老木房子前面,我看见了在风里,水雾里,踽踽独行的母亲。

  ……

  她的头发在大风里翻飞着,有时候吹上来盖住了她的眼睛,可是她手上有那么多的东西,几乎没有一点法子拂去她脸上的乱发。

  眼前孤零零在走着的妇人会是我的母亲吗?会是那个在不久以前还穿着大红衬衫跟着荷西与我,像孩子似的采野果子的妈妈?是那个同样的妈妈?为什么她变了,为什么这明明是她又实在不是她了?

  人世间的相处,归根结底都逃不开一个“情”字。

  三毛与荷西的爱情也好,三毛与父母的亲情也好,在动情处都足以打动任何的铁石心肠。

  人世百态,莫过于“相守”与“离别”,这么轻的字眼,却有着千金的重量,召唤人们去珍惜、去珍重。

  荷西去世后,三毛独自在大加那利岛开始了她的孀居生活。

  日日与海洋为伴,她想念荷西,又无处寄托感情,身体状况日渐衰颓。

  后来的一天,三毛收到一封蓝色急电,上面落款处写着平先生和琼瑶的名字:

  ECHO,我们也痛,为你流泪,回来吧,台湾等你,我们爱你。

  离家数年,三毛早已习惯了以漂泊为业,四处为家。

  而家乡它仍旧在那里,父母在那里,根也在那里。

  是时候回到中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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